第76章 ·?
第七十四章·?
夜雨滴答, 富有節奏地打在帳頂,譜成不知名的小曲,在扶姣口中輕哼。
她一手托腮趴在榻上翻書, 雙足翹起輕輕晃悠,心不在焉地翻過一頁, 看了什麽自己也不知道。
直到打開帳篷聲響起, 扶姣回首,瞧見那個大步走進的身影才起身, 作出“我有一點點不高興”模樣, “那人是誰?”
竟敢用那種眼神看她。
“是一位表叔。”李承度停步, 接住了跳過來的扶姣,低首看去。
小郡主嘴翹得能挂油壺,頭發絲兒還有絲絲飄起, 像炸毛般, 模樣叫他忍俊不禁。
已過去近一個時辰了, 還能記着這事,小郡主記仇的能力不錯。恐怕即便明早再來, 第一句話也會是如此。
他道:“他曾是父親救命恩人, 本以為數年前一戰已經犧牲, 沒想到今日還能重逢。”
救命恩人?扶姣長應一聲, 理解李承度待此人的寬和, 但不能原諒他對自己的無禮,“那他瞪我做什麽?我都還沒和他說過話,太無禮了。”
要是在洛陽, 她定要拉下去打板子。
“邱二叔為人比較重規矩。”李承度輕拍她安撫, “他經歷過生死之事,較常人更為執拗些, 脾性不好,我代他向郡主賠罪。”
有些人跨過生死門會看淡一切,邱二叔則因至親之仇走向了相反的路。雖然許多想法過于偏激,但李承度不覺他有錯,只能道世事弄人,若當時父親他們不是近乎全軍覆沒有餘力回戰場看一眼,若邱二叔當時就能回洛陽……
不管如何,邱二叔待李家、待他的心從未變過。
邱二叔的身體并不适合練兵帶兵,今日對骁邑一戰又讓他受了輕傷,等骁邑拿下,便将他留在此地靜養,或問他願不願意随他們回淮中郡。
李承度邊給小郡主順毛,邊将邱二叔的事跡道出。
他摸得很舒服,掌心寬厚,指腹摩挲腦袋,從發端順到發尾,讓扶姣把那點小小不悅瞬間抛在了腦後,“好罷,你都這樣說,那我就勉強不與他計較了。不過——誰說女子不能随軍的,他定的規矩嗎?”
“無人規定,默認俗規罷了。”李承度道,“無事,郡主不用理會。”
扶姣哼聲,又嘟哝吐出許多抱怨,每一句都得到了李承度的回應。漸漸的,火氣全消,被他重新放回了榻上,專心享受他的輕撫,身體完全放松下來。
她記仇,卻又算不得真正記仇,只要一放下就忘了。如此心中不存事,可以贊一句無憂無慮,也可以說沒心沒肺。李承度撫着她的發,心中早已定下主意,少讓邱二叔和小郡主碰面,如此對兩人都好。
陷在柔軟光滑的衾被中,扶姣偏首,僅有左側臉頰露在外邊,眼眸時而望向李承度,時而轉回,長睫劃過被褥,發出輕微的莎莎聲。
他只解了甲胄,身上仍是今早起榻時的裝束,發冠高束,完全露出輪廓。剛回營時,他眼中猶存戰場中未消的殺意,整個人顯得冷峻漠然,不過此時已恢複沉靜,又是那不疾不徐的模樣了。
扶姣不畏他流露出的冷,反而有那麽瞬間覺得那樣的李承度更為吸引她,可惜當時邱二叔緊随其後,打斷了她。
“你洗漱了嗎?”她問。
“尚未。”
扶姣便催他快去洗漱,陪她下棋。
時辰算不得晚,李承度若有心,不到一刻鐘就能結束一局。所以即便已經定下明早就去攻打骁邑的部署,他依舊嗯聲應下。
待他離開,扶姣翻身下榻,直接赤足落地,踩在栽絨毯上,慢慢擺上棋盤,丢了顆香丸當糖豆含着,邊把卷起的栽絨毯邊緣攤開,直至鋪了小半的帳篷才停下。
她還蠻喜歡躺在這毯上的,要不是這時節地面仍算涼,夜裏都想睡這兒。
畢竟這帳篷裏搭的榻實在太小,都不夠她滾來滾去。
将李承度特備的暖盆移遠些,一切準備就緒,扶姣就坐在棋盤旁等李承度,難得像個乖寶寶般,正襟危坐。
李承度帶着一身水汽回來時,差點當自己花了眼,随後就對上小郡主雄心勃勃的目光,“我這幾日看了好幾本棋譜,拿楊保保練了多次,一定有進步,說不定能打敗你。”
“然後?”他不緊不慢問道,同樣坐上栽絨毯,正對扶姣。
“然後你就也要答應我一個要求。”
至于是何要求,扶姣現下還沒想到,先約好而已。
李承度應允,“好。”
言語間,他給扶姣取來披風,幫她慢慢系好,倆人各自捏起黑白棋子。
每每對弈時,扶姣都拒絕讓子,總道那樣不算真正的贏,今日也是如此,不過一般都是她執黑子先行。
長發随手挽成極為舒适的發髻,大半都松松垂在身側,秀眉微蹙,覆了層薄薄水光的唇因沉思被輕咬成淡紅。李承度的視線從那唇畔一帶而過,落至扶姣露出的手腕,霜雪般冷白,隐約可見其下的青紫脈絡。
扶姣認真下棋,想贏過李承度一場。但他只将這當做臨睡前的放松身心之舉,每落一子後并未深思棋局,反而更多在欣賞面前小郡主凝思苦想的模樣。
即便如此,李承度依然逐漸占了上風。
他的風格一如既往,起初總在人毫無察覺時掌控全局,布下天羅地網,待占了絕對優勢後就開始洶洶逼人,每一子落下都帶着殺氣,覆滅對手一堆棋子。
眼見又要重蹈覆轍,扶姣有些急,額頭竟滲出汗來,咬着唇,露出摻雜着懊惱、郁悶、委屈的神色,不知是氣自己,還是氣別人。
她思索良久,終于要在某處落子時,耳畔忽然傳來極輕的笑聲,讓她動作滞住,下意識擡首,“怎麽了?”
難道這一步會讓自己全軍覆沒?扶姣視線不由在棋盤上逡巡一圈,怎麽看都覺得這一步能緩解壓力,是目下最适合的落子處,可是……難道是陷阱嗎?
她因李承度不明意味的笑生出遲疑,猶豫不決,想下又不敢下的模樣令他輕咳一聲,“并無其他意思,郡主莫誤會,只是突然想笑而已。”
他的話中含着絲絲歉意,只沒明說,方才是看她愁眉苦臉的神态太有趣,又覺得可愛,所以沒忍住。
扶姣自想不到,沉穩如李承度也會有這樣的時候,狐疑的目光掃了又掃,心覺肯定是自己準備下的那一處有問題,李承度這個騙子,還想叫她繼續下。
她眼眸一轉,思索後果斷将子下在了另一處。
“真是可惜。”幾乎是同時,李承度含笑的聲音響起,他拈子在扶姣緊張的目光中停頓一息,而後重重落下,果不其然看見了她先不解,後驚訝,最後整張小臉都耷拉下去的變化。
李承度又想笑了,小郡主勝負心真的很強,從最初在萬裏輸給他之後,隔三差五就要拉他對弈幾局,看看是否能打敗他。
沮喪只停留了很短的時間,扶姣忽然往李承度撲去,他也沒躲,順着力道後仰,正好躺在毯上,眼眸仍是彎的,俊朗的面容滿是明快之色。
“你是故意的——”扶姣很肯定,氣憤道,“方才那聲笑,就是用來擾亂我的,本來落子在那處還有挽救的機會。”
“是嗎?”李承度慢慢道,“難道不是早敗,和晚敗的區別?”
意思很明顯,他需要用這種手段來故意擾亂她心神嗎?
論傲慢,扶姣還沒見過幾個能比她更傲的,現下算是見識到了,原來李承度說話也能氣死人。她氣得臉都紅了,兇巴巴地瞪他,好段時間都沒見他有要認錯的跡象,不管不顧地就俯下身,對着他下颌狠狠咬去。
這下她用了狠力,毫不留情,李承度輕嘶一聲,心知自己惹得太過讓小郡主亮出了爪子,卻沒有制止的意思,身體緊繃後放松,任她小牙咬上去,憤憤停留了好一會兒。
牙口不錯。李承度饒有閑心地想。
他的無動于衷就像是另一種無聲的蔑視,扶姣心想李承度變了,如今竟然都學會變相嘲笑她了,越想心氣越不平,把下颌微微咬出了血還不止,繼續往下,又一口咬在了那微微滾動的喉結。
悶哼一聲傳來,扶姣得意地想,就知道這兒是他的弱點。之前幾次撥弄這個地方都遭他制止,她早就心生懷疑了。
擡手攬在扶姣腰側,李承度沒想到她狠咬了一口不停,還咬向喉結,力度有所減輕,可正是這微微的刺痛感才更刺激五感。他能夠預料到,若再讓她胡亂作弄下去,有些反應将會忍不住。
輕輕使力将人往上擡,李承度道:“屬下有錯,還請郡主原諒。”
坐在他腰上,扶姣也不起身,昂着腦袋問:“錯哪兒了?”
“不該嘲笑郡主。”
原來他這麽清楚,這錯不認還好,一認更叫扶姣不滿,她覺得可能是自己以往對他太縱容了,讓他忘記自己才是主公。
必須要教訓一頓才行。
獎懲并用,方為禦下之道。
扶姣沒接受認錯,星子般黑亮的眼在李承度面上慢悠悠轉了圈,“那我要罰你,不許抵抗。”
李承度沒出聲,猶在想小郡主的懲罰是什麽,見扶姣取來羊毫,頓時明了。
她自然想不出什麽像樣的懲罰,孩子心态,不過是想在李承度面上也作一幅畫,好報先前的“仇”罷了。
這個懲罰于他而言不痛不癢,便順她意躺在那兒紋絲不動,任扶姣握筆在他臉上塗塗畫畫。
從下方看去,最清楚的便是她潔白修長的脖頸,鎖骨分明,隐在中衣下,循着線條望去,可見被衣衫裹住的明顯隆起,随主人輕淺的呼吸緩緩起伏。
李承度移開了視線。
扶姣絲毫不知有春=光洩露的風險,在李承度臉上畫了只活靈活現的烏龜,尾巴點在喉結處,筆尖順脖頸向下,竟輕松撥開了他的領口。
本就松松垮垮的衣衫被這一帶,從中往兩旁散去,露出些許胸膛,在被筆尖觸碰的瞬間緊繃起來。
“郡主——”李承度氣息很穩,但目光有了變化,“這應當不在懲罰之內。”
“你管我。”扶姣下意識回了這麽句,不知怎的,臉微微泛起紅來,用另一只未執筆的手輕輕碰去,驚奇地發現,那兒并非她想象中硬邦邦,而是暖呼呼的,帶着些許彈性,輕輕按下去,指腹能夠陷入。
男子的胸膛,不是平的嗎?扶姣好奇又驚嘆,覺得手感極好,不由自主地摸了許多下。
只是她這樣搗亂,指尖在李承度身上肆意掠過,好些時候一觸即離,明明眼神清澈極了,卻在做着最撩人的事。
即便李承度再如何自信能掌控住自己,也不欲讓眼下的場景繼續下去,過于危險了。
他直接起身,在扶姣尚未反應時用輕輕的力道将人丢上榻,被褥随手蓋去,把扶姣懵然的臉都遮住了。等她扯下被褥時,帳前帶來一陣風,那風一般的身影也随之消失。
她睜大了眼,坐起身時都還不解,他這麽急匆匆做什麽?她的懲罰有那麽可怕嗎?
不對。扶姣想,李承度果然變了,以往她要罰他罵他,他都是乖乖領受的,如今學會笑話她不說,竟然還會反抗了。
不滿重新湧上心頭,扶姣趿鞋就要去找人算賬,結果在帳前被一陣冷風吹了回去,打了個小小的噴嚏。
外面好冷……扶姣神色為難,猶豫了好一會兒,還是慢慢挪回了榻。
算了,明日再找他算賬也不遲。這樣想着,她毫無負擔地入了夢鄉,渾然不知,今夜有人難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