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作品相關(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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麽多人獲罪,聽起來确實挺凄慘的。
皇帝看到她黯然的眼神,想起她一貫心軟慈悲,立刻便信了這個解釋。
比起她生他的氣,他更願意相信她是在為那些無關緊要的人難過。
“是朕不好,沒想那麽多。你也別太難過,馬上就要過年了,得開心一點才行。”他拍拍她的背,安慰道。
她輕聲道:“臣妾知道這樣不好,可臣妾就是管不住自己……”
他捧住她的臉頰,微微一笑,“這樣,還記得朕前些日子答應過你的嗎?過完了年再去一趟溫泉宮。這宮裏太憋悶了,我們去散散心,你就不會總想着這些事了。”
她看着他滿是柔情的眼睛,慢慢擠出一個笑容,“恩,我們再去一趟溫泉宮。”
永嘉四年的除夕比起往年也沒什麽稀奇,照舊是一場阖宮宴飲。顧雲羨坐在珠簾之後,誰也不想搭理,只捏着酒杯自斟自飲。
喝得太多,引得一旁的莊婕妤側目,“姐姐可別喝多了。回頭陛下定然是去姐姐那裏過夜的,姐姐若是醉了,可怎生是好?”
她一聽她的話,立刻又幹掉了三大杯。
當晚回到含章殿的時候,她已醉得人事不省。皇帝将她從煖轎裏抱出來,低聲吩咐宮人去準備熱水。
她迷迷糊糊地倒在榻上,臉頰緋紅。宮娥捧來銅盆、巾帕等洗漱用品,采葭擰幹了帕子想上前為她擦臉,卻被皇帝阻止。
“給朕吧。”
采葭把帕子遞給他,眼睜睜地看着皇帝溫柔地把顧雲羨抱起來,讓她依偎在自己懷中,然後動作輕柔地給她擦臉。
她入宮七八年,也算是宮裏的老人,什麽稀奇事沒見過。然而陛下這麽親手伺候人,她也就從前在長樂宮瞧見過幾回,那也是為了照顧太後。如今眼看他如此細致體貼地對待一個妃嫔,驚得下巴差點掉到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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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喝不了酒還偏要逞能,真是不讓人省心。”他低聲道,語氣裏滿是無奈。
“恩……”顧雲羨忽然悶哼一聲。
他以為她被弄醒了,刮刮她的臉頰,“睜開眼睛看看我是誰。”
誰料她哼了一聲之後,眼睛卻依舊緊閉着,只是往他懷中縮了縮。
“太子殿下……”她喃喃道,“我是阿雲……我是阿雲啊……”
他怎麽也沒想到她會突然這麽說,雙目大睜,愣愣地看着她。
她仍在沉沉而睡,眼睫黑長,唇瓣嫣紅。而他抱着她柔軟的身子,呼吸着她幽幽的體香,忽然感覺到一陣發自內心的歡喜。
“是,阿雲。我知道你是阿雲。”他擁緊了她,“我知道是你……”
第二天顧雲羨醒來時,皇帝已經去主持元日大朝會了。
雖然帳頂燃了醒酒的熏香,她卻仍覺得頭在隐隐作痛。艱難地從床上坐起來,用熱水洗過臉之後,才長長地舒了口氣。
瞥見一旁阿瓷欲言又止的樣子,她困惑道:“你怎麽了?”
“呃,小姐還記不記得自己昨晚說過些什麽?”
顧雲羨蹙眉,“我說了什麽?”
難道是酒後失态,說了什麽不該說的?不可能啊,她記得自己酒品一向很好,醉了就睡,從不亂講話。就是因為這樣,她才敢放任自己喝醉的。
阿瓷深吸一口氣,“昨晚您喝得大醉,陛下把您從煖轎中抱回了殿內。不僅如此,他還親手給您擦臉。可……可您不知怎麽了,忽然揪着他的衣服管他叫‘太子殿下’,後來還開始哭。陛下沒辦法,哄了您一晚上,到三更天才眯了一會兒,四更一到,就又起床去上朝了……奴婢見他走的時候,眼睛下面都是青黑的……”
顧雲羨愣在那裏,好半晌才挫敗地扶住額頭。
居然……
真是有夠丢臉的。
阿瓷見她悔不當初的模樣,忍不住笑了起來,“所以,小姐您究竟夢到些什麽?”
顧雲羨冷冷地看向她,阿瓷一個激靈,立刻斂神肅容、後退一步,“奴婢去廚下看看,早膳怎麽還沒呈上來!那些人真是太不會辦事了!”說完,撒腿便跑。
顧雲羨看着她的背影,搖了搖頭。然而垂下視線,看到手中的醒酒湯時,她又忍不住輕嘆了口氣。
昨天晚上夢到了什麽?
還用猜嗎?會說出那樣的話,自然是夢到他了。
夢到了從前的他。
在夢裏,她再一次回到了多年前的那個夜晚,她與醉意醺醺的他在聽雨閣談話。她終于說出了那時候就想說的話。她告訴他,她是阿雲,是那個被他一箭射到的小姑娘,是他的三妹妹。
這一回,他沒有打斷她。
可惜,終究是個夢。
新年之後,大封六宮的旨意也降下了。事情并沒有多麻煩,除了毓昭儀、泠淑媛和明修儀三人有一個冊封典禮之外,其餘妃嫔只需通報六宮即可。
顧雲羨從元充容變成元充儀,依舊在太寅宮住着,也沒什麽太大的改變。倒是庒貴姬和柔婕妤兩人多費了一點事。
她們二人原本同住吹寧宮,庒貴姬住拾翠殿,柔婕妤住頤湘殿。後來庒貴姬從令儀變成婕妤,當了一宮主位,便搬去了吹寧宮主殿福引殿。可現在柔婕妤也成了一宮主位,兩人自然不能再同住一宮。
顧雲羨考慮到她們的交情,特意給柔婕妤選了毗鄰吹寧宮的息瑤宮當她的新住處。息瑤宮主殿蕙軒殿華美精致,讓柔婕妤十分驚喜。
六宮瑣碎事處理好之後,正月十五也過了。皇帝下了旨意,正月二十移駕溫泉宮,毓昭儀、泠淑媛、明修儀、元充儀、庒貴姬、柔婕妤和瑾穆華等人随扈。
阿瓷對此頗有微詞,曾試探地問顧雲羨,“奴婢聽說,這次去溫泉宮是陛下特意帶娘娘去散心,怎麽臨了又多出這麽些人?”
顧雲羨沉默地飲茶。
她自然不會告訴他,皇帝原本确實打算只帶她一人,卻被她給阻止了。
她态度謙和,柔聲細語,“若只臣妾一人陪陛下去溫泉宮,實在太過招搖。臣妾覺得不好。如今又還是正月,陛下離開,宮裏的姐妹們得多無趣?還不如帶着大家一起出去轉轉,權當是新年禮物了。”頓了頓,補充道,“月娘如今身懷有孕,也不宜老在宮裏悶着。”
皇帝聞言沉默片刻,一雙黑曜石般的眼睛定定地瞅着她。時間太長,讓她忍不住心生忐忑,懷疑自己是不是做得露了痕跡。
“好吧。就依你的意思,帶大家一起去。”許久,他方別開視線,口氣淡淡。
她這才松了口氣。
之所以這麽做,是因為她實在無法想象,以自己現在的狀态,如果與他在溫泉宮單獨相處十幾二十天,會鬧出什麽事來。
也許會因為裝不下去而暴露自己的真心吧。那時候就真的糟糕了。
還是多帶上一些人為好。這樣就有人去分他的心,她也不用整日面對着他。
不常見面,要僞裝也容易許多。
托充儀娘娘的福,正月二十當天,後宮中大部分宮嫔都坐上了馬車,跟陛下一起去到溫泉宮。車隊浩浩蕩蕩,比幾個月前長了整整一倍。
這回皇帝不曾半道召顧雲羨去到他的馬車,讓她得以清靜地在自己的車內看書。
采葭瞅着自家娘娘平靜無波的神情,忍不住心生困惑。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總覺得這陣子,娘娘在有意無意地避開陛下。
“咦?那不是崔郎嗎?”阿瓷驚喜道,“原來這一回随扈的官員裏依舊有他啊!”
顧雲羨聞言坐到窗邊,挑開簾子一看,果然見到不遠處一個身着绛色官服的身影。
挺拔俊逸,卓然不落凡俗。
“陛下也真是的,還在正月便将這些大人們拖到茂山,也不管人家是不是想在家過年。”阿瓷笑道,“奴婢看崔郎眉頭緊鎖,不會是不願意走着一趟吧?”
采葭聞言搖頭道:“別人便罷了,崔郎多半是沒這個擔憂的吧。我聽說他獨自一人住在安化坊,身邊只有一些仆人,一個親人都沒有。估計就算留在家中,也沒人陪他過新年吧。還不如跟這陛下來茂山,至少氣氛也要熱鬧一些。”
顧雲羨聽到采葭的話,又想起了崔朔曾經說過“永不續娶”的話,眼神變得複雜。
這樣一個風姿清奇的男人,難道注定要孤獨地過完他的後半生?
雖然感佩于他的深情,卻又忍不住在心中盼望,盼望他能再遇到一個值得的女子,給他一些慰藉。
畢竟這世上,傷心人已經那麽多了。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Mint夏噴油扔的地雷!【鞠躬
今晚加更一章,但是估計要很晚才能發出來,所以大家不要等啦,明天來看!mua! (*╯3╰)
94
顧雲羨這回依舊住在留瑜殿,也算熟門熟路。山上比山下更冷,她吩咐宮人将殿內的地龍燒得旺旺的,然後縮進暖洋洋的被子裏準備睡覺。
采葭猶疑地問道:“娘娘不等一等嗎?興許陛下一會兒……”
“我乏得很,就不等了。”她含含糊糊道,“若是陛下過來,你便替我告罪吧。”
說完這句話她便背過身去,不去看身後那道不知所措的目光。
她在心裏想着,就算他過來,見到自己睡了也不好意思再把她叫醒。即使他非要叫她,她也可以裝出熟睡的樣子。總而言之,不到萬不得已,絕對不要理睬他。
打定了主意,她默默地閉上眼睛,耳朵關注着門邊的動靜。
還好,這一晚他沒有過來。
第二日一早醒來,顧雲羨終于如願以償地見到了茂山的大雪。
雪花大片大片,鵝毛一般,漫天飛舞。積雪覆蓋的茂山正如皇帝當初所說,一草一木都有如冰雕,美不勝收。
顧雲羨靠在窗邊看了一會兒大雪,忽然對阿瓷道:“取我的鬥篷來。”
“小姐要出去?”阿瓷驚訝道,“此刻雪這般大,小姐還是晚一會兒再去吧。”
顧雲羨神情未變,重複道:“取我的鬥篷來。”
阿瓷無奈,只得去給她拿鬥篷。
下雪的天氣裏,大家都愛穿一些鮮豔的顏色,阿瓷也依照這個标準為她選了一件鬥篷。大紅色的緞面,邊上滾着一層柔軟的貂毛,顧雲羨披上以後,素淨淡雅之外,難得顯露了幾分俏麗。
“我出去走走,你們別跟着了。”說着,她取過一把青綢傘,不容她們拒絕,轉身離去。
許是因為雪下得太大,外面一個人都沒有,靜得甚至可以聽到積雪壓迫樹枝的聲音。
顧雲羨撐着傘,獨自走在溫泉宮的小路上。入目皆是碎瓊亂玉,天地之間一片潔白,讓她的心仿佛也變得幹淨了。
那些鮮血和人命,好像都離她遠去了一般。
她想起自己十二歲那年,第一次來到繁華的煜都。在那之前,她一直生活在一座江南小城裏,家中有一些田地,也算衣食無憂。然而那一年洛河泛濫,淹了她長大的地方,奪走了她的祖宅和田地。
他們居無定所,無奈之下,只好腆着臉到煜都來投奔遠房親戚。
自己當時那樣小,因為沒見過什麽世面,所以總有些膽怯。住在權勢滔天的親戚家中,什麽話都不敢多說,生怕被人恥笑。
那時候,她唯一的心願便是,父親可以早日找到份差事,把她從那裏帶出去。
那樣富貴錦繡、高不可攀的地方,她不喜歡。
想到這裏,她忍不住苦笑出聲。
這麽多年過去了,她确實從那裏出去了,卻來到了更高不可攀的地方。
她的雙腳如同踩在雲端,每一步都落不到實處,讓她害怕。
轉過一個彎,兩側的樹木通通消失,出現在她面前的是一片寬廣的冰湖。
顧雲羨略一驚訝,立刻想起來,這裏确實是有一片湖。這個時節結成冰,倒是合情合理。
她還記得她到煜都的第一年,曾經被顧府的姊妹們拖去滑冰。當時她站在冰面上,看着她們動作優美地滑過她面前,心中叫苦不疊。
她從來就做不來這些太複雜的動作。小時候跟娘親學跳舞,一支《綠腰》一個月都學不會,被痛心疾首地評價為“朽木不可雕也”。她可憐巴巴地辯解說自己書念得很好,母親卻表示書念得再好也不能去考女狀元,還不如會跳舞來得有用,至少以後能靠這個博取夫君的歡心。
想到母親當初就是因為舞姿曼妙而傾倒了父親,她頓時覺得這理由太有說服力,嚴肅點頭表示受教。
然而受教是受教了,舞還是一樣學不會。母親努力了兩年,慢慢也就放棄了。她樂得輕松,從此不再在這上面下功夫。
所以,當她以為終于了擺脫噩夢之後,卻忽然遇到比跳舞還要難上百倍的滑冰時,整個人都悲傷了。
明明心裏吓得要死,偏偏面上還不能露怯,只能裝出一個笑臉,表示自己看她們玩就好了。
思及往事,她忽然起了興趣,一手撐着傘,一手提着裙子,小心翼翼地站到冰面上。
冰層結得很厚,她站在上面和平地沒有兩樣。朝前走了兩步,腳步穩穩,她慢慢放下了心。
此刻雪已逐漸變小,她走到了冰湖中心,将手伸出傘外去接飄落的雪花。
一抹青色忽然映入她的眼中。她眯起眼睛,看到遠處的涼亭中,一個男人憑欄而立。
隔得太遠,她看不清楚他的容貌。然而不需要看清長相,只消看身形她便能認出那人是誰。
身姿挺拔如修竹,這樣的氣質,不可能是別人。
崔朔。他在那裏。
腳下忽然一滑,她驚叫一聲,重重地摔倒在地。
這一跤摔得太狠,她覺得渾身的骨頭都在生疼,忍不住蹙緊了眉頭。
傘被扔到了一邊,雪花落到了她的臉上,帶來一陣冰涼。她在百忙之際,還忍不住抱怨了一句,自己怎麽每次在崔朔面前都要跌倒。他會不會覺得她腿腳有毛病,連路都走不好……
一個人來到了她身邊,蹲了下來。她轉頭望去,撞上了崔朔蒼白的面色,還有,他漆黑的瞳仁。
他在輕微地喘息,似乎剛經過了一陣奔跑。也是,剛才他和她的距離不算近,這麽快就能過來,定然是跑着的。
可她此刻卻沒心思去想這個,只是怔怔地看着他的眼睛。
他的眼神很奇怪。有些驚愕,有些迷茫,更多的則是欣喜。他就那麽看着她,仿佛見到了什麽失而複得的珍寶,又或是重返了讓他魂牽夢繞的夢境。
有一瞬間,她甚至覺得他眼中有隐隐的淚光。
她被他的眼神影響,也失去了語言,只呆呆地和他對視。
雪花飄落在他們身上,她卻只能看到他。
他的眼眸黑而亮,裏面有兩個小小的自己。一身紅衣,面色蒼白。
她猛地驚醒,身子往後一縮,“崔大人。”
他似乎仍沒反應過來,又過了一會兒才收回了目光。
低下頭,他看着冰面上她模糊的影子,慢慢閉上了眼睛。
“崔大人……”她再次喚道。
他擡起頭,神情恭敬而溫和,是臣子面對後妃時最合适的表情,“微臣崔朔,見過充儀娘娘。”
“大人不必多禮。”顧雲羨道,“本宮見到大雪下得喜人,一時起意出來逛逛,沒想到大人也在此地。打擾了。”
“娘娘何出此言?若說打擾,也該是臣說才對。臣早上不當值,閑着無聊,所以來湖邊飲酒。不想竟沖撞了娘娘,罪該萬死。”他微笑着,一字一句再合乎身份不過。
她漸漸放了心。想來方才那一瞬間,不過是她的錯覺而已。他不是在看她,不可能是在看她。
“娘娘不要在冰上坐這裏,當心着涼。”他說着,伸出了自己的右臂,“容臣扶您起來。”
她道了聲謝,将手放上他的小臂,另一只手用力在冰上一撐,慢慢站了起來。
他又到一旁撿起她的傘,卻沒有遞給她,而是主動為她撐着,“雪這麽大,娘娘就算想出來賞雪,也該帶兩個宮人。不然若出了什麽事,可怎生是好?”
“本宮就是想清靜清靜才出來走走,若帶着人,哪裏還能清靜?”她聲音裏有無奈,“大人呢?一個人在此獨酌,不嫌無趣麽?”
他微微一笑,“這麽多年臣都是一個人,如今也慣了。”
這話裏有太多的寂寥,她不知道該接什麽,只好沉默。
見她眼睛一直盯着冰面,他忽然出聲,“娘娘當心眼睛。”
她聞言一愣,反應過來之後忍不住一笑,“我又忘了,總看着積雪眼睛會灼傷的。”
他也不知自己為什麽要問出這句話,“娘娘以前眼睛可曾受過傷?”
“有啊。”她笑道,“是本宮剛來煜都那一年。因為不知道,所以一味盯着積雪看,後來上了大半個月的藥。”
他看着她,沒有說話。
她卻忽然起了好奇,“看大人适才那麽敏感,難道以前有朋友的眼睛也這麽受過傷?”
他沉默片刻,微微一笑,“是。臣曾經有位……朋友,眼睛也被積雪灼傷過。”
“他是北方人?”
“不,她是南方人。”
她了然,“那就難怪了。南方人總是會忘記這個,不像北方人,從小見慣了雪。”
他笑意淡淡,眼睛看向遠處落滿積雪的松樹,那顫顫巍巍的松枝,一如他此刻的心。
今日他來這冰湖邊飲酒,本是回憶起了從前之事。很多年以前,他便是在冰湖之畔,第一次看清楚了她的容貌。
那時候,他還以為他們能夠永遠在一起。
溫熱的美酒一杯一杯入肚,卻暖不回他冰涼的心。
就在他将酒飲盡、準備離去之際,卻忽然看到遠處的湖邊,一個火紅的身影正慢慢朝他走來。
那一抹鮮豔的顏色在冰湖上移動,如同一朵紅雲。
它曾在他心上烙下最深刻的痕跡,讓他魂牽夢繞。這麽長的時間過去了,他以為它早已飄走。可是誰知,它會像今日這樣,在他毫無準備的時候,忽然闖入他的視線。
一樣的衣服,一樣的場景,所有的一切都仿佛過去的重演。
某一瞬間,他甚至以為自己回到了多年前。她仍是十三歲雲英未嫁的少女,而他是相思暗種的青年郎君,一心想要娶她為妻。
那時候,他們還不曾錯過。
作者有話要說:
第二更已發~~~崔公子的好盆友在哪裏!讓我聽到你們的歡呼聲好麽!【泥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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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宮出來得也夠久了,再不回去他們就要擔心了。”顧雲羨看了看天色,“大人也早些回去吧。”
崔朔微一颔首,“微臣恭送娘娘。”
他将傘遞給她,顧雲羨伸手接過。抓住傘柄的時候,不小心碰觸到了他的手指。
不同于适才隔着衣服握住他的手臂,這一回是實實在在的肌膚相觸。雖然只有短短的一瞬,她卻清楚地感覺到,他的手指涼得驚人。
與她的如出一轍。
這樣的雪天,獨自一人在這裏喝酒,風雅固然風雅,卻也有許多難言的惆悵吧。
就好比自己,若不是心中迷茫到了極點,又豈會一個人頂着風雪漫步?
天寬地闊,她卻不知該去到何處。
朝他點點頭,她沒有多說什麽,便撐着傘轉身離去。
她的背影娉娉婷婷,走路的時候身姿款款,端的是優美動人。
他知道,在她成為皇後之前,一定下苦功學習過如何舉止優雅、儀态端莊。可他卻懷念許多年前,那個蹲在地上與麻雀玩耍的小姑娘。
雪花仍在漫天飛舞,他沒有撐傘,就那麽立于冰湖之上。看着那個越走越遠的身影,眼神裏有淡淡的眷戀,以及,無奈的認命。
顧雲羨回到留瑜殿的時候,時間已經過去了差不多一個時辰。
阿瓷一見她便欣喜道:“小姐你可回來了!我們都急壞了,采葭剛才都帶着人跑出去找你了!”
她蹙眉,“我不過是出去走走,你們至于這樣嘛。我還能在這行宮裏丢了不成?”
她說這話的時候,口氣有些不耐。今日出去這趟,本事為了散心,誰知半路碰到崔朔,心情倒變得更複雜了。真真無奈。
一入正殿就被撲面而來的熱氣打得額頭一暈,她忍不住道:“雖然我叫你們把地龍燒旺一點,但弄成這樣,也過頭了些吧?”
阿瓷在一旁小聲道:“不是奴婢吩咐的,是……”
“是誰?”
“是……陛下……”
顧雲羨一愣,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殿內已經坐着一個人。
一身玄衣,手中捧着一卷書,正眼神平淡地瞅着她。
直到這一刻,她才恍然大悟,阿瓷為何見到自己回來會那麽高興,采葭又怎麽會帶着人去尋她。
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她上前幾步,福身施禮,“臣妾參見陛下。”
“可。”他的口氣輕飄而随意,“舍得回來了?”
顧雲羨佯裝不懂,只笑道:“陛下等久了嗎?臣妾今日晨起看到大雪,一時興起就出去逛了逛。不想陛下會此刻駕臨,是臣妾的疏忽。陛下勿罪。”
她臉上挂着笑,口氣也無可挑剔。但話裏話外,卻隐隐帶着三分生疏,不如從前那樣親昵。
他挑唇笑了一下,沒有說話。視線往下一滑,眉頭立刻蹙了起來。
他站起來,幾步走到她身邊,“怎麽回事?”
她順着他的目光看去,卻見大紅的鬥篷上有一塊濕潤,連同上面的暗色花紋也沾了一點污痕。
見她不語,他追問道:“你摔倒了?”
她不知該怎麽回答,吞吞吐吐道:“呃,不小心摔了一下,不礙事的。”
他沒理會她微弱的辯解,幹脆利落地脫掉她的鬥篷,握住她的手腕開始檢查。
“真的沒事。就是摔倒的時候有點疼,現在已經沒有感覺了。”她被看得渾身不自在,忙不疊地解釋,“你別這麽緊張……”
他看來看去,确實沒有發現哪裏有問題,這才輕舒口氣。
拖着她坐到軟墊上,他的口氣裏有一絲不豫,“誰許你在這樣的大雪天一個人跑出去的?若是出了什麽事,這一屋子的都得被你連累了。”
她吶吶無言。
他看到她這樣,忽然覺得一陣窩火,連日來被漠視的不快都湧了上來。
還記得除夕當晚,他聽到她在睡夢中喚太子殿下,一度十分高興。因為心情愉悅,所以即使當晚那樣疲累,他卻仍耐着性子哄她睡覺。等她好不容易消停了,他才匆匆眯了一個時辰,便去上朝了。
睡眠不足造成的後果就是,他在元日大朝會上頻頻走神,有一次甚至是經呂川的輕聲提醒,才反應過來得回複番邦使節的問候。
好在隔着九階和冕前的十二流旒,大臣們沒有注意到他青黑的眼圈。
那日下朝之後,他親自從北部諸國進貢的禮品中挑了一顆渾圓碩大的東珠,作為送她的新年節禮。
東珠裝在精致的錦盒裏,附上了他親手寫的詩詞。字裏行間,全是他滿滿的誠意。
本以為她會像過去那樣,對他選的禮物表示喜歡,抑或是不滿。無論是什麽态度,至少能讓他感覺到,她對這件事是上心的。
可讓他失望的是,她只是笑着接過了盒子,道了一聲謝,然後什麽也沒有多說。
她的眼神告訴了他,她不在乎。
緊接着便是移駕溫泉宮一事,他本來只打算帶她一個人去,她卻主動提出要把大家都帶上。話說得巧妙圓滑,卻無法掩蓋她最主要的目的。
到了這個地步若還察覺不出問題,他也就枉為人君多年了。
他終于明白,之前說的什麽“見不得鮮血,心情郁結”通通都是借口,她對他态度改變的原因只有一個,那便是她不想見到他。
他實在是困惑,他到底是哪裏惹她不滿了,會讓她突然起這麽大變化?
深吸口氣,他盡量心平氣和道:“你有什麽話便說出來,別藏在心裏。你個樣子,朕看了不舒坦。”
他的話傳入她耳中,讓她的心猛地下沉。
他終于問出這句話了。
她已經等了好一陣了。
打從景馥姝死後,她便開始變得心不在焉。
最初的時候她自己都沒有察覺,後來察覺了,也實在提不起精神去改變。只能盡力在與皇帝的相處中掩飾一二,祈求能蒙混過關。但她心中其實明白,用不了太久,就會被他察覺的。
他這個人,雖然看起來個性懶散,實際上卻十分敏銳。她消極怠工這麽久,他還察覺不出來才真是奇怪了。
如今終于聽到他問出來了,她不知怎的,竟感覺到一陣輕松。
最近這段時間,她想了很多,終于徹底地弄明白了自己對于皇帝的感覺。
上一世時,她愛他成狂,做了很多不理智的事情,最後把自己給弄入絕境。
這一世重生之後,她一開始很恨他,覺得一切都是他的過錯。可是如今認真理智地想想,卻忽然發現,他除了不愛自己,并沒犯什麽太大的錯誤。
天性涼薄、風流成性,這些都是他本來的樣子。他沒有義務為了任何人去改變。他生在那樣的位置,從小便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如今更是主宰天下的帝王。
他有權力和理由擁有三千粉黛、六宮佳麗。大家不僅不會指責他,反而會認為這樣的皇帝才是理智的。
為了一個女人而廢棄六宮,從來都是話本裏的昏君才做得出來的事情。
她在嫁給他之前其實就該看清楚這一點。只是那時候她歲數太小,又被感情沖昏了頭腦,沒有認真考慮過自己即将面對的究竟是什麽。而在嫁入東宮之後,她也沒能博得他的歡心。歸根結底,不過是她命該如此。
怎麽能因為別人沒有回報你的感情,就覺得別人有眼無珠、罪該萬死呢?
她也好,景馥姝也好,不過都是自己一廂情願。
想明白這些之後,她終于知道自己從前,活得有多麽不值得。
她從前愛着他,景馥姝也愛着他,這後宮之中,也許還有別的女子也傻傻地傾注了一片真心。可那個被她們深愛的男人,卻誰也不愛。
他有他的理想,有他的抱負。女人不過是他隐忍蟄伏時的解語花,不過是他大展宏圖時的一個點綴。他不會為了任何人停留。
不錯,他現在的确對她很好。可是經過這麽多年的相處,她怎麽可能還看不明白他的性子?
他這個人,是骨子裏的憐香惜玉,溫柔起來能把人唬得暈頭轉向。當他專注地看着你時,你會真的以為自己是他的獨一無二。你被這樣的眼神蠱惑,失去清醒的判斷,再也找不到正确的位置。
她從前,便是敗在這一點上。
所以,她不想再重蹈覆轍了。她不相信他會真的愛上她,可她卻擔心自己。畢竟,她曾經對他那樣癡戀過。
人心難測,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保護好自己。
這麽一想,她忽然覺得,也許他對她生氣是一件好事。至少這樣,他便不會再一天到晚出現在她面前。
他會冷落她,但也僅此而已。他對女人一樣寬容,只要她不犯下什麽不可原諒的大錯,他便不會懲罰她。
而在他對自己冷淡之後,她便可以慢慢地消失在衆人眼前。不會再像現在這般引人注目,而是找到一個比較中庸的位置。
她知道,失去盛寵,必然會面臨很多危險。但以她現在的實力,要自保已經可以了。雖然她沒有孩子,但莊貴姬與柔婕妤都已對她死心塌地,柳尚宮在宮中更是到處都有人脈。
她只需要忍受一段時間的失意,在皇帝逐漸淡忘這一陣的不愉快之後,她便可以适當地出現在他面前,勾起他的一些興趣,卻不要太過分。
如沈竹央或者朱鏡如那種程度的寵愛就夠了,再加上她的地位,便不會再有人輕易動得了她。
這宮中沒有盛寵卻過得不錯的妃嫔有很多,她相信自己也能做到。
當然,那時候的日子一定不像現在這麽春風得意。但這些東西她本就不在意,失去了也就沒什麽可惜。
對于她來說,除掉了景馥姝,大仇得報,便再無遺憾。她不需要滔天的權勢,她只想要安靜度日。境遇只要不是太壞,她便能從容面對。
唯一的遺憾便是,她要辜負太後的期望了。
太後希望她能以皇後的身份護佑顧氏衆人,但她已不想去做了。其實仔細想想,她們其實根本沒有這個必要。皇帝對母親的家族哪有不關心?即使沒有她,顧氏依舊會受到厚待。
退一萬步講,顧氏如果真的不放心,大可以再送女兒進來。沒有她的阻礙,皇帝應該也不會再拒絕。
這一回,她可以完完全全為自己而活。
打定了主意,她慢慢擡起頭,依舊是那種漫不經心的樣子,“臣妾沒什麽心事。”
她知道,他會那樣直白地問出來,便是已經忍耐到了極限。而自己這個态度,只會激怒他。
果然,他一聽她的話,眼中立刻閃過郁怒。
淡定和風度都維持不下去了,他盯着她的眼睛,握着她手的右手加重了幾分力氣,一字一句道:“你到底在玩什麽花招?心裏不痛快就說出來,做出這副樣子,是在敷衍誰?”
她咬唇,一臉不解其意,“臣妾不明白陛下的意思。你……放手!你弄疼我了!”
他收回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