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糖紙

“程一一。”

周肆原本是在車上和方曉說着公司的事,司機開車進了輔道,被堵在了地鐵出口那裏。而他的目光也恰巧落在了地鐵口,幫着老婆婆搬背簍的年輕人身上。

那人的身形他再熟悉不過了。

年輕的時候,食髓知味;再過十年,二十年,只要讓他看看背影,他都能認出那人。

他問方曉要了把傘,徑直下了車,撐傘朝地鐵口走去。

在那人面前慣性地招了招手:“我送你過去?”

程一手裏捧着一大束栀子花,是跟老婆婆那裏買的,老婆婆給他算了十塊錢3把。看着一把不多,沒想到捧手裏挺多的。

他也慣性的走到周肆面前,想顯擺一下自己的花,但話到嘴邊,又反而尴尬了起來,好一會兒他才開口道:“周先生,怎麽在這裏?”

“看到下雨了,”周肆把自己的傘往程一那裏偏,沒注意自己的肩頭正被雨淋着,“又看到你在那裏。”

所以他就出現在了那裏。

程一瞥開目光:“那,去我那兒坐坐?”

“好。”周肆的目光不由分說地一亮,人也往程一那邊貼近了兩步,“回來這些天,還适應嗎?”

“嗯,沒什麽不适應的。之前不是回南天都經歷過了,這裏的雨季,跟那一比……”

“小巫見大巫了?!”周肆笑着接話,“也是,那時候我們還一起在家裏窗口一起捉飛蟻呢。這麽一想,時間過得真快。”

“是挺快的。”程一低着頭,手裏卻攢勁握緊了那一捧花,他那雙靈動的眼睛努力地眨巴了兩下,像是把突然洶湧來的情緒都咽了回去一般,他才接着開口,“你不是都當爸爸了嗎,還有個漂亮丫頭。”

程一的話帶着顫,也不知道是真心的還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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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肆倒是聽出了那顫抖的意味,他不假思索地辯駁:“我不是……”

只是辯駁剛出口,就被半路殺出來的程咬金打散了。

“程一!”

“衛恣?”程一突然聽見有人喚自己,循聲看過去,就看到那帶着金絲鏡框的人穿着一身灰色西裝,舉着那把紅傘,站在自己面前。

“我聽你店員說,你沒拿傘就出來了。”衛恣的目光和周肆陡然變得淩厲的目光一接,就讪讪地移開了,裝作視而不見,“還不過來?不是說還有事找我?”

程一得益于衛恣這後半句話:“謝謝了,周先生。明天你叫方曉下來取咖啡吧,當我謝謝您今天的好意。”

說完他躲似的要往衛恣傘下跑,沒想到周肆卻抓住了程一的手腕。

程一一瞬間仿佛都能聽見自己那像是被鹿蹄子猛踩了好幾腳的心跳聲,咚咚咚地,比他熬了幾個通宵之後跳得還快。

他緩緩回頭,故作鎮定地看了眼周肆。

“程一一。”周肆像被程一看過來的充滿希冀,又壓抑下去變得冷然的目光給燙了一下。

是程一在拒絕?

可能是吧。

他這麽想着,慢慢地松開了程一的手腕:“不好意思。”

程一手腕上的重量漸漸抽開,程一的心跳也跟着停了下來,不知道哪裏來了一陣風,把他吹得整個人都跟着打了個寒戰,驚得他回神,回到衛恣為他打開的雨傘下。

衛恣把自己打在手上的西裝外套遞到程一手上,又從他手裏接過那捧花,等他攏好了自己的外套,才舉着傘往前走。

跟在後面亦步亦趨的周肆仿佛還能聽到程一給衛恣說,他只花了10塊錢就買了這麽大一捧栀子花,帶着香的——這本來該是程一說給他聽的內容吧。

程一很喜歡帶着香味的花,之前是茉莉,栀子…後來他們在沿海的楚庭市讀書的時候,是桂花。

當時他們還在租的頂樓養了一盆桂花,等到了夏夜,兩個人就把涼席鋪在地上,一邊喂蚊子,一邊聞着桂花香。興致來時,就學了那牛郎織女,月下相貼,耳鬓厮磨;要是程一有作業要趕,周肆就躺他旁邊,一邊守着撲扇,一邊和他談天說地。

那時候兩個人無話不說,不想現在,有了各自的生活,連怎麽開口聊下去都不知道。

“請問程一,程老板在嗎?”

程一剛從樓下拿着紙板下來,就聽到有人問自己,他看過去,就看到了櫃臺前站着的方曉。

他走過去把人帶到了一個挨着落地窗的位置,還叫店員端來了一盤意式奶凍,遞給眼前的女士。

“來替周肆拿咖啡?”程一拉開椅子坐下來。

方曉很給面子的吃了一口蛋糕:“你想打聽什麽,學霸?”

程一很久沒聽到這個稱呼了,不知道想到什麽了,他突然抿嘴笑了起來。

“你笑什麽?”

“沒什麽,只是覺得很可愛,好久都沒聽見別人這麽叫我了,挺懷念的。”

“你還挺念舊?”方曉舔了下勺,皺起眉頭,說,“不過周肆也挺念舊的。現在辦公桌上還擺着和好些人的合照呢。”

“念舊不好嗎?”

“當然不好,當斷不斷,必受其亂。你不知道,那幾只因為他念舊留下來的老蛀蟲,早晚得把公司蛀空……哎,我說多了,你聽過就過了。我得回去了,還有活兒要趕。”說完方曉放下了小叉子起身。

程一總覺得方曉的話,是說給的自己聽的,但聽到後面又好像是在說周肆:“咖啡在前臺,剛剛我吩咐他們做了,你叫他們打包就行。”

“那賬我一起結吧。”

程一:“不用,我還他的。”

方曉要離開的腳步卻突然停了下來:“老板說,如果你說這話,那他也有要還你的。”

“還我什麽?”程一來了興趣,他完全不記得周肆什麽時候欠了他東西。

方曉想了想:“好像是有天晚上的一杯牛奶,他是這麽說的。算起來怎麽都還不完的。如果,真要還,就晚上和他一起吃頓飯。”

傳完話的方曉在前臺付完錢之後,就徑直上了樓,留程一一個人坐在原位回味那句“有天晚上的一杯牛奶”。

明明周肆應該什麽都不知道的,但偏偏又好像什麽都知道。

明明他們的情愛裏面,一直敏感又謹小慎微的是程一呀,可偏偏周肆好像又比他在意得更多一點。

夏日的風微微醺人,醺的咖啡館的人都昏昏欲睡,程一這幾天因為國外貨幣行情不好,反而輕松下來,不用跟那幾個國外的兄弟倒時差熬夜。

他看似悠閑地坐在咖啡館裏,拿起剛剛的那塊紙板,和蠟筆,剛琢磨着怎麽落筆,就被突然造訪咖啡廳的小人兒打亂了節奏。

“一一叔叔!”還是前幾天奶聲奶氣的聲音。

程一擡頭,看着小姑娘背着個小書包,出現在眼前,他又看了看自己的手表,才三點半,怎麽也不是小孩子放學的時間。

“你怎麽不上學呀,小丫頭?”程一放下蠟筆走了過去,蹲下來問她。

那小姑娘身後跟來的保姆解釋:“跟老師喊疼,真把她接回來了,病又好了。”

程一的眉頭不禁擰了起來:“這樣可不好。”

“誰說不是呢,但……到底不是自己的孩子,我也不敢說呀。”那保姆發着牢騷。

不過說的也是在理的。

程一摸了摸小姑娘的頭,話确實問保姆的:“那她母親呢,都不說什麽嗎?”

“忙着自己玩呢。”保姆嘆了口氣,話還沒說完,就聽融融插話:“我媽媽每個夏天都要去泰國,她不想看到融融。融融只有找爸爸。爸爸不太喜歡融融,但是要理融融,比媽媽好。”

程一不知道這小孩子說得話有幾分真幾分假,但無論真假,他都無法置喙別人的家事。只能對她付出那一丁半點,無濟于事的憐憫:“爸爸媽媽怎麽會不喜歡融融呢?你這麽可愛。”

小孩子不以為然地怒着嘴擺着頭:“那個叔叔,你還可以給融融一點糖嗎?”

“嗯?”程一沒想到小孩子的思維跳躍得這麽快,“上次那種糖嗎?”

小丫頭點點頭:“上次的糖被爸爸沒收了,他說小孩子不能吃那麽多糖,融融就只吃到了一個!”

程一從櫃臺那裏抓了一把出來,就看到小姑娘不滿地比了個“1”,他笑起來:“你爸爸說得沒錯,小孩子糖吃多了會長蟲牙,然後整個牙齒都會被蟲吃掉,怕不怕?”

“不怕,”小姑娘一臉神氣,“要長蟲牙也是爸爸先長!我在他衣櫃裏發現了一大盒糖紙!他背着融融,吃了糖!”

“糖紙?”

程一低頭看着自己手裏彩色糖紙包着的糖,咬着下唇,很早以前,他吃了糖,會把糖紙揣在周肆的衣兜裏,後來他寫了一盒糖紙的話,還被周肆看完了。再後來,他在楚庭過的最後一個生日,他給周肆留了一盒糖紙,卻只在一張糖紙上寫了字。

想到這裏,他不經意地流了幾顆淚出來。

融融見狀彎着腰偏着頭看程一,小心翼翼問道:“叔叔,你怎麽哭啦?”

“沒有,是沙子迷了眼睛。”程一把手裏的糖都交到了融融手裏,讓她捧着到桌子前面坐着。

小姑娘坐着還是忍不住往程一臉上看:“真的嗎?房子裏面也會有沙子呀?那這個房子不行。”

程一被小孩子天真的話語逗笑了:“是不行了,這房子漏風,老有沙子迷眼睛。”

“那下次叫爸爸給你修修,他什麽都會,無所不能。雖然每次融融想要什麽的時候,他都說不給,但是融融睡一覺起來,願望就會被爸爸實現。”誇雖然誇了,但小孩子總是記仇的,“除了叔叔的糖,爸爸沒有還給融融,還自己把他吃了!”

“那不是他吃的。”程一剝了一顆糖給融融,自己把糖紙展開在面前,“就像這樣,糖給了融融,糖紙卻在叔叔這裏。”

“那是說糖給了融融,糖紙卻在爸爸那裏?”融融總覺得哪裏不對地歪了歪頭,“可是融融一顆糖都沒吃到啊,叔叔,你吃到了嗎?”

程一給自己剝了一顆糖,笑眯眯的眼裏摻着淚。

“現在吃到了。”

卻好像,沒那麽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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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紙這個劇情,之前《妄為》寫過,沒記錯的話是這樣,要是記錯了,也就這樣吧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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