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博弈
程一看着眼前的人,眼與眼交疊,年少的那些舊情似乎在緩緩流動,流入這九年的罅隙裏——
那時的程一也是這樣站在屋內,聽着有周肆,這樣說了一句。
“傻子。”
只是那時他渾身被大雨澆了個透,站在屋內身上還在滴水。
那是程一在沿海讀大學的時候,屋子是周肆租在自己學校邊的一個屋子,平時只有周肆自己住,一到周末他會去離家有那麽十分鐘車程的地鐵站接程一,程一那幾年不會騎自行車,都是周肆騎着車來接他。
那天是他中午的時候給周肆發了自己要提前放學的消息,周肆之前是和他說了自己有點發燒的事,程一問了他吃過藥沒,周肆說不用,那之後周肆就再沒回過他的消息了。
程一擔心他,連寝室都沒回,直接借了同寝一兄弟的乘車卡,就趕回家了。
沒想到剛出地鐵站走了兩步就下雨了,沿海的雨說來就來,沒想到敲門的時候,程一已經成了這副狼狽模樣。
幸好的是周肆因為口渴醒了,幸好的是周肆給他開了門。
幸好的是周肆沒問他為什麽淋得這麽狼狽,只是笑了他一句傻子,把他推進了浴室。
又給他找好了換洗衣服。
等程一洗完了出來,看到周肆坐在沙發上裹着被子,才想起了自己回家的正事。
“我剛剛提回來的口袋呢?”
“在門口吧,我沒動,你自己吹吹頭發,我渾身難受,今天不給你吹了。”
程一哪還有心思吹頭發啊,他随手抽了條幹帕子,在自己頭發上潦草地舞了舞,就肩搭着帕子,在門口的口袋裏翻出了半路給周肆買的退燒藥。
他挨近周肆,沒了眼鏡的人這才看清了周肆臉上的病色,和臉頰上的薄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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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一一,我雖然感冒了,但還是個正常人,你再這麽看我……咳咳。”周肆的裝腔作勢被自己突然的咳嗽打斷了。
程一也伸出手,貼在周肆額頭,另一只手貼在自己額頭上,感受着溫差。
貼在周肆額頭上有些冰涼的手背讓周肆整人都怔愣住了,周肆僵在原地,感受着程一冰涼的手背,不知道為什麽這心思就偏偏跟着聽覺走了,聽着聽着,周肆才發現自己聽到的都是自己的心跳聲。
怦怦怦怦——
這聲音愈來愈強,也愈來愈快;要是在林子裏,這心跳聲該驚了倦窩的鳥;要是在老屋院子裏的流蘇花樹下,這心跳聲只會讓流蘇花都多落幾瓣下來,落在程一的眼裏。
情如盛夏花,小香陡生,馥郁蔓延。
周肆握着程一貼着自己額頭的手,湊上去吻了程一,沒敢停留,就撤開了。
用周肆後來的話解釋說,是怕傳染給程一,所以都沒敢往嘴裏嘗,只是在唇上印了個章。
而後一本正經地說:“我生病好得很快,不用吃藥,你把感冒藥吃了,才淋了雨,還有我這個病原體在,別生病了,一一。”
那時的程一性子可比現在犟太多了,周肆說的話,他每次只把他想聽的聽了,不想聽的,就一意孤行了。
他燒好了開水,把他的“一意孤行”端到了周肆面前。
“你吃你的退燒藥,我吃我的感冒藥。”程一認真的安排着。
周肆看過去,正對着程一的側臉,程一那像蝴蝶翅膀一樣的睫毛在周肆那心口扇了扇,把有些不安又甜蜜的滋味撓了出來。
“快點!”程一側首,橫了他一眼,掰開了周肆的手,把藥放在了周肆的掌心,又把周肆攤平的手掌往周肆面前推了推。
周肆勾着嘴角,把藥吃了。
“好了嗎?”
“嗯。”程一滿意地點點頭,起身吻在周肆鼻尖。
周肆拍了拍眼前人的後腰,重複那一句:“傻子。去卧室,把吹風機拿出來,我給你吹頭發。”
“我自己會吹,不用你……”
“那我偏要給你吹吹。”
周肆嘴上說着,威脅着,人卻還坐在沙發上,看着他邁着慌亂又細碎的腳步沖進屋裏吹頭發的背影。
而現在,一晃九年,還是那個背影,那看似需要他保護的個子,那不盈一握的腰,那溫柔的人兒,卻站在廚房的流理臺前,陪着家裏的小丫頭洗手。
“來,擦擦手,融融。”程一把擦手的紙遞過去,又伸手把小丫頭抱下洗手池,“去問問你爸爸他做的蝦還要蒸多久?”
融融聽完屁颠屁颠地跑到了周肆面前,照貓畫虎地給周肆複述了一遍,周肆揚聲,說給廚房裏的人聽。
“還得十多分鐘,你們回來前才上鍋蒸的。”
說完拍了拍自己旁邊的位置,示意小丫頭坐下,和自己一起等時間。
程一則站在廚房,幫劉豔洗了幾個杯子和碗筷出來。
“先生,還從來沒下過廚呢。”劉豔一開始知道周肆回來要做飯的時候,整個人都不太自在了。一是擔心這個男主人什麽都不會,只是一時興起;二是他要做蝦,生害怕做壞了菜,再壞了心情就更不好了。
沒想到周肆不僅手法娴熟,而且連剔蝦線的過程都一氣呵成,一看就是下過廚的人才對,不過這細節她倒是沒和程一分享。
“是嗎,”程一把碗筷拾掇好,“他之前倒是下過廚房,我還有幸吃過。”
“程先生和我們先生是真的很要好了。”
“是啊,很要好了。”
要好到一個被子睡過,一條內褲穿過,連周肆手臂長了顆紅痣他都知道。但還是分開了。
程一感嘆了句,又半假半真道:“但也沒用,我到現在也沒從他手裏學會怎麽蒸大蝦。”
“學這個做什麽,”周肆走過來從冰箱裏拿了瓶啤酒,“想吃叫我就行了呗。”
“你不是一會兒要開車?”程一提醒道。
周肆把啤酒放在了自己手邊的位置:“你喝,我不喝。”
程一挑挑眉接受了周肆的安排,等周肆端來大蝦,他在挨着周肆手邊的位置坐下來,示意周肆夾了好幾個蝦到融融碗裏,看着融融眉眼彎成了月牙,也跟着笑了起來。
難得的一頓其樂融融的飯,一直吃到了天黑。
融融大概也很少和自己父親吃飯,所以吃得格外乖巧,表現奇佳;程一也高興地喝完了周肆拿的啤酒,在小丫頭要跟着劉豔去洗澡的時候,他才和周肆離開回家。
周肆手裏沒有拿車鑰匙,徑直帶他去了車庫。
那裏的車上早坐好了司機等他們。
程一第一次見周肆的司機,有些懵然;他記得周肆平時都是自己開車的,很少有這樣的做派。
周肆給他拉開了車門,解釋了句:“上車吧。我最近不能開車。”
程一坐上去,周肆緊跟着坐了上來,本來程一以為只是兩個人的飯後時間,沒想到現在多梗了個司機在,好像許多到嘴邊的話,又不是很好問了。
他索性往左邊挪了一點,和周肆拉開了一點距離之後,拿出手機,正好看到之前那個蘇楠發來的消息。
蘇楠大概是個20多歲半大的小子,話多,表情包還用的特別搞笑;程一笑着回了個消息,拒絕了他的再一次邀約。
周肆看着程一對着亮起的屏幕勾了唇角,不耐地皺起眉頭在黑暗裏,伸手将他的手扣住,吸引着程一的注意力。
程一收了手機,看向他,遞了眼神示意,仿佛在質問:你幹嘛?有外人!
周肆挑了挑眉,手卻和程一的手握得更緊了,手指還安撫似的在他手背撫了撫。
“王哥是自己人。之前給王瑩當司機的。”
“王瑩?”程一皺眉,這個名字他很熟悉,之前在衛恣關系網上的一個人,“C城富婆?”
“嗯。她很厲害,手下有C城商業的大半個版圖,我妻子娘家都只能占到四分之一。”周肆沒有看着程一,車窗外的路燈時不時照過他的眼,卻并沒給他深沉的眼裏帶來什麽光,“還有四分之一,是做新媒體和電商起家的散戶。”
程一側目看着周肆,卻什麽端倪都沒看出來,便把心思放在周肆說的話上,但周肆說的這些,他已經前前後後在衛恣那裏聽了好幾遍了。
“和我說這些做什麽?”程一試探。
周肆:“你不是想知道嗎?”
程一突然心底生出一點不安,他從來沒跟周肆說過自己在C城要做什麽,也沒透露過任何想法是關于C城上位圈的,周肆怎麽知道他想知道什麽?
“肆哥。”程一的聲音也冷了一點,“能讓王哥停車抽根煙嗎?”
司機識趣地靠邊停車,自己下去抽煙了。
程一這才回握了一下周肆的手:“你和衛恣有什麽事?”
“沒什麽事,”周肆低頭看着程一回握的那雙手,好像在确認這種握緊的感覺是真實的一般,好一會兒他才開口,解釋了一句,“我只是想告訴你,你想知道的這些,可以直接問我的,我會幫你的,程一一。衛恣是後來的人,他,不算這裏的人。”
“是嗎?”程一抽回手,話也格外咄咄,“那我如果問了你,跟你說,我要站到上位圈,你也會幫我嗎?”
“不會。”
周肆斬釘截鐵。
“這不是好地方,程一。”周肆覺得自己可能說的太過冷漠,又補了一句,“我是說沒必要擠着進來。但如果你一定要,有什麽要做的事,就一定別瞞着我。”
“那你呢?”程一湊近,追上周肆那格外深邃的目光,深邃到仿佛吸納了整個C城的夜色,“你也可以做到什麽事都別瞞着我嗎,肆哥?”
周肆在程一如炬的目光追來的時候,他的那眼裏的一泓深潭起了漣漪,他閃爍着,心虛着,抽開來。
“程一,适可而止吧。這裏不适合你。”周肆仍然咬着這個觀點,他心裏固執的以為着,這樣總是對程一好的。畢竟金錢之下,人心總是可怖得多。
程一不以為然:“周先生,九年前,我們為什麽分手,我希望你還記得。”
說完這話的程一推開了車門,踩着夏秋交際的夜風,裹緊了自己薄薄的外套,走上眼前人跡熙攘的大街,沒有人為他停留,也沒有人關注他從哪裏來。
只有一雙眼,在黑暗的夜色裏,守着他的背影。
“我們為什麽分手?”
周肆坐在車裏,把自己剛剛還握着人的手攤開來看了一遍,又翻過手背看了一眼,反問了自己一句。
回應他的是一車沉默。
最後他手裏抓了空,好像什麽都沒握住,無力地将目光看向窗外光怪陸離的街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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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肆:是我說的還不夠真誠嗎?
程一:是我,只聽我想聽的。公主脾氣.jpg
求點海星,謝謝兄弟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