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大肚瓶
覃竹一愣, 從火娃的只言片語中,她隐隐聽出了些不同尋常。
“你爹爹?鑽進……”
“地底下。”火娃有些急,撲通一下從石凳上跳到地面, 跺了跺腳,又在自己腳下那塊比劃着。“就在花肚瓶的地底下。”
覃竹心中一動。
火娃口中的花肚瓶她知道, 是袁家正房堂屋門口一個掐絲琺琅的大肚子花瓶,通體西番蓮花紋,紋飾繁缛豐富, 因用銅胎, 可想而知特別重。
那瓶子覃竹初來袁家時就放在堂屋裏。她還記得從前問過袁孟春,你家素來喜歡用淡雅之物,怎麽在擺了個如此華麗炫目的大瓶子。”
袁孟春解釋, 說這東西從自己記事起就在,估摸是哪位老祖宗心愛之物,擺久了,大夥也看得習慣了, 倒不覺得突兀。
為什麽火娃說袁文清鑽進瓶子的地底下?難不成下面有密室?
覃竹蹙眉沉思時,回去取衣裳的嬷嬷已氣喘籲籲的趕回來了。見她們好好地坐在涼亭裏說話, 松了口氣,揚了揚手裏一件水綠的小褂子:“大少爺, 讓奴婢給您換件衣服。”
覃竹不再多言,火娃也機靈的不再多說, 還故意對覃竹擠眼睛, 仿佛在說,這是咱們倆之間的小秘密。
覃竹笑着解開火娃身上的褂子, 把新褂子披在他肩頭, 這才脫下身上那件, 然後迅速地把衣衫系好,拍了拍他肉乎乎的小肚子“穿好了,真好看。”
火娃高興地拉着她的手,“再去找錦雞,找孔雀。”
嬷嬷扶額,“大少爺,您已經跑了一上午,不累麽,眼看着快晌午了,咱們回去吃午飯,睡午覺,等睡醒了,再來找錦雞、孔雀,好不好?”
“火娃不累。”
“那覃姑娘也會累的啊。”這位嬷嬷也大概摸到了些哄他的門路。
哪知道火娃卻又有一套自己的邏輯,倒不是那麽好哄的,他回頭問覃竹,“姑姑累麽?你不是跟火娃一樣,歇了好一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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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竹笑了起來,“姑姑現在不很累,還可以陪着火娃爬一次這假山,不過若是山上還是沒有錦雞、孔雀,姑姑就很累了,那時候咱們就去吃飯好不好?”
火娃點點頭,“再爬一次。”
再爬一次,自然還是沒有錦雞孔雀,火娃雖然有些戀戀不舍,也還是聽話的牽着覃竹的手回了正房。
女眷的酒席擺在東園方氏太夫人那邊,孟春親自過來接覃竹,覃竹卻推辭,“我如今的境況,倒不是很适合在伯母和一衆官家夫人面前露面了。”
袁孟春心中有數,覃何衣被捕入獄,其他人或許還不得知,這些官眷指不定就從自家丈夫父親那裏得了消息。與其一桌吃飯讓覃竹尴尬,還不如不見讓覃竹自在些。
她滿心抱歉,“阿竹,真是對不住你,我原本想着能好好跟你聚一日的。”
覃竹笑呵呵的,“你怎麽跟我生分起來了,你只管去招待客人,我就在這陪着火娃吃午飯、睡午覺。我正求之不得呢。”
火娃也高興的喊着,“陪火娃。”
孟春對火娃笑,“是啊,今日可稱了你的心意了,沒人管束你,倒是有人陪着你玩。”
火娃嘻嘻的笑着,孟春吩咐讓人單在這邊擺了一桌,又再三叮囑了一番,這才急匆匆去了東園。
吃飯的時候,嬷嬷上來喂飯,火娃只顧跟覃竹說話,半天還沒咽下去一口,覃竹見嬷嬷恨不得親自替火娃把飯嚼碎了,頗有些不以為然。“你讓他自己吃就好了。”
嬷嬷陪着笑,“大少爺還小呢。”
火娃卻興高采烈的,“自己吃,自己吃。”然後抓過嬷嬷手中的調羹,大口大口吃了起來。
“你看,這不是吃的很好麽”,覃竹說着挑起大拇指,“火娃好厲害。”
火娃得了誇講,帶幾分洋洋得意,就吃的更痛快了,只是不免臉上身上撒的都是飯粒。
嬷嬷眼巴巴看着那新做的衣服,又不敢駁了覃竹的面子,只拿着帕子在一旁晃來晃去,等着火娃吃完,趕緊沖上來給他擦臉擦手。
覃竹深以為小孩子就該養的皮實些。漁幫書院的魚蛋胖圓和小泥鳅,一大群孩子從來都是自己動手吃飯,壯着呢。
看着火娃吃光了碗裏最後一粒米,覃竹高興的拍起了巴掌,“姑姑上回教給你的,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咱們火娃已經知道了。“
“姑姑說,不剩飯。”
“等會咱們消消食,睡個午覺,火娃就是這世上最乖的好孩子了。”
這一大一小,說說笑笑,連嬷嬷都佩服,覃姑娘總是能不動聲色的就讓火娃乖乖聽話。
吃過飯,在院子的葡萄藤下逛了會,火娃漸漸有些打瞌睡了。往日這個時辰便是他午睡之時,覃竹抱着他放在床上,輕輕拍着,翻了個身,火娃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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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的天氣有些熱,往日火娃睡着,嬷嬷也會靠在榻旁,一邊守着火娃,一邊偷偷打個瞌睡。今日覃竹在此,她就不敢了,瞪着兩眼只是打哈欠。
覃竹笑了笑,小聲道:“你在這看着吧,我去文清大哥那邊找本書看,等他醒了我再過來。”
嬷嬷求之不得,“奴婢叫個丫鬟伺候着您。”
“不用,我自己又不是不認路。”說着,輕手輕腳的從火娃房中出來了。
屋外靜悄悄的,院子裏草木蔥郁,屋角一塊小小的蓮池,水蓮靜靜綻放,連風吹過都是輕輕的。
今日因有宴客,袁府的仆從們大多都在前院,覃竹想着火娃的話,不由自主就往上房走來。
袁文清父子早先都住上房,還是因為火娃早晚都跟大姑姑在一起,為了孟春進出方便,才特地給火娃單撥了個院子,可是父子倆又不想離得太遠,是以兩個小院緊挨着。
上房門口坐着個看屋子的丫頭,長得細眉細眼,白白淨淨,手裏擺弄着個九連環打發時間。見覃竹過來,忙起身施禮,笑吟吟道:“覃姑娘來了?我們大爺在前院招待客人呢。”
“嗯,我知道,你叫……”
“奴婢是木香。”
“對了,我記得了。”覃竹對她笑得和煦。“我等着火娃睡午覺,怪沒意思的,來你們這屋找本書打發時間。”
覃竹往日跟着袁孟春,或是帶着火娃,時常在正房各個屋子裏穿梭,從來也沒人想到要攔她,都知道這位覃姑娘同自家三個主子親厚。
木香把覃竹往裏讓,進了堂屋,盈門一架紫檀山水屏風,影影綽綽是寒江獨釣的圖樣,屏風旁就放着那個花紋格外繁複的純銅胎掐絲琺琅大花瓶。
覃竹不動聲色的跟着木香往裏走,聽她笑道:“大爺的書都在澄心湖的書房裏,這邊倒也有幾本,都是拿來哄大少爺玩的。不知姑娘要看什麽,只是奴婢也不識字。”
袁文清的丫鬟不識字,倒是覃竹不曾想到的。她點點頭,“也好,我自己看看,在哪呢?”
木香領着她轉過屏風,裏面是個很雅致的小廳,臨窗口擺着一張書案,後面放了把花梨木交椅,桌上有筆墨紙硯,還放了盆文竹,桌角摞着幾本薄薄的冊子,上面壓着塊硯臺。窗戶開着,微風輕拂,文竹在風中微微搖擺,好一處清幽所在。
木香一指,“覃姑娘,都在這。”
覃竹上前看了看,竟然是幾本畫了小豬小狗的兒童啓蒙讀物,雖然畫的都是些極簡單的圖案,繪畫之人卻用了工筆,細細的線條下,小動物栩栩如生,可見繪圖人是個心細如發,耐心十足的人。
覃竹哈哈一笑,“居然還有這個,我都不知道呢。”
木香也笑了,“大爺閑着無事時自己畫的。”
覃竹抿着嘴,“文清大哥可真是個慈父。”她随手拿起一本,翻了起來。見木香在一旁盯着,輕咳了一聲。
木香忙道:“我去給您倒茶,您稍等。”說着行了個禮,轉身出去了。
覃竹看着她的背影,把一本冊子塞在懷中,快步走到堂屋的琺琅花瓶前。
這大肚瓶足有一人高,她伸手推了推,紋絲不動,她又雙手扶住花瓶試圖左右轉動,瓶子如同生根了一般。
火娃說,袁文清鑽進了花瓶底下,這麽重的花瓶,莫說覃竹搬不動,就是袁文清這樣的成年男子,只怕也需三四個人才能擡得起。
莫非有什麽機關?她圍着瓶子轉了兩圈,着實看不出破綻。屋外有腳步聲,是木香回來了,覃竹拿着冊子出了房門。
木香端着托盤,上面放着個青花瓷提梁茶壺,同色的茶盅,快步迎了過來,見覃竹往外走,笑問:“您這就挑好了?”
覃竹揚了揚手裏的書,“就這本吧,讓我也學學工筆畫,等會我給你送回來。”
“您略坐坐,喝杯茶再走吧。”木香十分周到的挽留。
“不喝了,省的火娃醒來找不到我。你看着門戶吧,你們這院人太少了。”
“可不是,大爺愛清淨,用慣了的就是那麽幾個人,今日有貴客,其他人都在前面安排了差事,只留下我守屋子了,那您慢走。”木香把覃竹送了出來。
出了院門,覃竹心裏有些鄙視自己。
袁家是百年世家,就算建個密室,藏些金玉珍玩也是情理之中。火娃一句沒頭沒腦的玩笑話,勾起了她的好奇之心,竟然學着那些蠢賊,登門入室,窺探袁家隐私,實在有些失之光明磊落。
一面想,她一面往前走,在葡萄架下找了個陰涼的地方坐下,心不在焉的翻起畫冊來。身旁偶有袁家下人路過,都放輕腳步,也不過來打擾她。
覃竹的心思全然不在畫冊上。順王、周珩、蔣天南等一衆人,今日都在袁府,不過他們在前院,自己若是貿然過去也不妥。何況今日是踐行宴,他們也只會說些一路順風,風花雪月的話。
袁文清已經拒絕了她的求助,那麽她得想法子去見周珩,問問周大人究竟是打的什麽算盤。袁家她熟悉的很,要混進前廳也不難,難得是怎麽能跟周珩單獨談幾句,只能見機行事。
想到這裏,她就坐不住了,看看日頭,估摸火娃還會睡一陣,她站起身往外走,打算找個機會混進前院去。
出來時,路過正房門口,地上一個亮晶晶的東西在日光下閃動,覃竹眼尖,撿起來一看,正是木香剛才坐在這擺弄着的九連環。門口卻沒人,也不知木香去哪了。
“真是個馬虎的丫頭。”她笑了笑,推開門輕喚了聲,“木香?”
沒人應她,覃竹便往裏走,打算把畫冊也放回堂屋的書桌上,哪知推開堂屋的門,正瞧見木香坐在地上,背靠着那大肚瓶,頭軟軟的垂下來。
“木香?”
覃竹吃了一驚,兩步走到木香身邊,輕輕推她一下,木香軟倒在地,白白淨淨的臉上沒有一點血色,失去神采的雙眼半睜半閉,嘴角滲出鮮血,竟是死了。
覃竹驚恐地後退兩步,就要喊人,便是這一瞬間,她眼角瞥見門後一個人影,輕煙一般竄倒了自己身後。還沒等她出聲,那人鐵箍一樣的大手掐在了她的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