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十月下旬, 一股冷空氣自北襲來,安城路邊的樹葉大多都被風吹得簌簌下落,一夜之間鋪滿了安城的每一條街。
段菲休息了好一陣子了,也幸得她心理素質過硬, 自己之前也是法醫學出身, 養腿的同時, 心态也調整得很好。決定恢複工作的前一周,她給顧熹打了一個電話。
“熹熹,我想請你和項教官吃頓飯,你能不能幫我約他一下?”
她還是習慣叫項子深項教官。
不管許多年前她對他有什麽心理陰影, 自己這次能撿回一條命,她的确要好好感謝他和他的隊員們。不過,大張旗鼓的請刑警吃飯感覺有點不太合适, 索性她就借着老相識的名頭, 僅以項子深代表刑警隊對他們表示感謝。
挂斷電話之後, 顧熹在去找項子深當面說這件事和給他發微信之間, 只猶豫了一秒鐘,便打開了微信。
自上次兩個人在花卉市場加上微信之後, 這才是第一次發信息。
打開對話框,上面還是孤零零的那一句,您已經和X成為好友了。
“叮”的一聲, 項子深等張局說完了話才摸出手機。
掃了一眼,他微微挑眉。
倒是張局, 端起手邊的茶喝了一口。看着項子深嘴角挂笑的表情, 他一臉詫異。
這得是什麽天大的喜事, 讓項子深能看個信息就咧嘴。
“有好事?”
指尖飛動, 項子深迅速給顧熹回了一條信息。
随即, 他擡頭回答張局的問題,卻是答非所問。
“您剛才說的事兒我記住了,考慮好了答複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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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落,手機又“叮”的一聲響起,項子深迫不及待的滑開屏幕。
然後,當場給張局表演了一場川劇變臉。
他剛才給顧熹回的信息很簡單,就三個字,“你請我?”
顧熹給他回的也很明了,“段菲請你。”
見項子深斂去笑意出了自己的辦公室,張局抿了抿嘴,又給自己倒了杯茶。
年輕人怎麽這麽喜怒無常呢?
饒是項子深對顧熹後來給出的答案不甚滿意,可他依舊破天荒的赴約了。
因為這頓飯,顧熹起碼是個作陪方。
餐廳是段菲提前定的,安城數得上名的一家私房菜,貴且難約。費了半天勁,她也只約到了一個午飯的空檔。
初初聽到這個地方的時候,顧熹還打趣段菲,的确是下了血本了。
段菲一擺手,這就是救命恩人吶,可不是得拿出來點誠意。
餐廳獨門獨院,沒有大廳,盡數是裝潢典雅的包間。
項子深到的時候,段菲和顧熹已經在研究今天的菜單了。
只不過,也只是看看,沒什麽選擇的權利。
這家店向來沒有大衆所謂的菜單,每日的吃食都是主廚根據氣候和人數制定的。對段菲來說,她倒是滿意得不得了。畢竟,一本菜譜推來推去的謙讓點菜,真的不夠累得慌的。
實際上,項子深對這家私房菜格外熟悉,進門的時候,遇到恰巧過來的老板還打了招呼聊了幾句。
這家老板是項子皓的朋友,他幾次過來,便也熟悉了起來。
老板見到他還一臉詫異,問他怎麽沒提前打招呼。
項子深淡淡一笑,“朋友約我過來的,不必關照。”
老板也是個聰明人,一聽項子深這麽說,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那行,你們自便。”
跟着服務生繞過長廊和假山,項子深站在包廂門口的時候,正聽到裏面的兩個姑娘談笑風生。
顧熹笑得很開心,一雙眼,彎如柳葉。
甚至,項子深有點不想打斷她。
只可惜,他是這麽想的,但服務員不是。
敲了敲本就是開着的門,服務員微微彎腰,柔聲細語。
“您好,您二位的客人到了。”
顧熹扭頭,正對上項子深那雙墨黑色的眸子。
倒是段菲看到項子深的第一眼,下意識的就站起來了。
“噌”的一下,顧熹甚至感覺到了她那張椅子微微晃了晃……
“項教官。”
項子深擡腿進屋,“叫我項子深就行。”
他剛剛在包廂門口的時候就在看座位。
這是一張小圓桌,四個位置。顧熹和段菲相鄰而坐,他還認真的思索了一會兒,自己坐在哪裏合适。
這會兒,坐在顧熹的身邊,他擡眼看向段菲,一本正經的。
“我早就不是你們的教官了。”
段菲嘿嘿一笑,“那什麽不是一日教官終身教官麽?”
“……”
顧熹側頭看她,一臉哭笑不得。
那不是一日為師終身為父?
項子深睨了一眼顧熹的反應,揉了揉眉心。
可不敢,他可不敢當她爸爸。
“叫我項隊吧。”
段菲連連應聲。
行,叫項隊也行。
講道理,她對着他,屬實是喊不出來項子深三個字。
服務員适時打斷,“不好意思打擾一下,請問要現在開始上菜嗎?”
段菲如雞啄米似的點頭。
“上吧上吧。”
她早就餓了,這人都來齊了,還等什麽呢?
因着項子深帶給自己的那股子莫名的壓迫感,段菲吃飯的時候說話一直小心翼翼的。
就怎麽形容那種感覺呢?
她和他真的不熟,能聊的話題也少之又少。再加上他職業的特殊性,也不好打聽一些有的沒的,問多了再被誤會是竊取機密就不好了。
眼下,想不冷場,思來想去,她只好把話題帶回了許多年前。
初入大學的時候,總得有點共同話題吧……
說實話,項子深早就沒什麽印象了。
大多的時間,都是他聽着段菲和顧熹聊天。
順便,看看這裏的菜色哪道是身邊那姑娘的心頭好。
聽段菲突然說起她那次讓自己幫忙跟項子深請假的事情,顧熹差點被剛喝到嘴裏的湯嗆到。
“我不記得了。”
段菲瞪大雙眼。
不記得了?
“真的假的?”
當時她回來後可是碎碎念了好久呢,還把微信昵稱都改了。
倒是項子深,聽到身邊的姑娘說自己記不清了的時候,他低笑一聲,氣音短促。
“顧法醫真不記得了?”
不記得的話,在安城分局初見開始,對他可不會是那般态度吧。
顧熹輕哼一聲,扭過頭,恨不得背對着他。
“那麽久之前的事情了,項隊都能記得?”
項子深舌尖碰了碰唇珠,似笑非笑。
他本來是不記得了。
但是托段菲的福,不記得現在也記得了。
這頓飯,他也不是毫無收獲。
一頓飯吃到後半程,氣氛明顯輕松了不少。
至少對段菲來說,許多年前的陰影散去了大半。
突如其來的電話鈴聲在言笑晏晏間前後腳響起。
一個是項子深的,一個是顧熹的。
兩個人,不約而同的看了對方一眼,随後趕緊摸出手機。
給項子深打電話的是江陽。
“老大,來活兒了。”
給顧熹打電話的是小白。
“熹姐,得辛苦你出個現場了。”
眼見着兩個人的表情齊刷刷的變了,段菲趕緊放下手裏的筷子。
“你們倆趕快走吧。”
她雖然畢業後沒入這一行,但起碼的眼色還是有的。
顧熹也沒多解釋,利落的站起身,拍了拍段菲的肩膀。
“有空再約。”
項子深的動作更快一些,他已經疾步出了包廂。
顧熹從院子出去的時候,他已經發動了車子。
幾乎沒有一秒猶豫,她徑自就走上前,伸手拉開了副駕駛的門。
車廂裏,四目相對。
項子深眉頭微蹙,“用不用先回局裏?”
他不知道顧熹需不需要回去帶什麽工具。
顧熹有一瞬的猶豫。
現場是在安城樂東區,與分局的位置剛好是反方向。
若是一來一回,勢必要耽誤不少工夫。
所幸她今天背的是自己慣用的雙肩包,裏面多多少少還有些應急的東西。
“不用,直接去現場。”
反正,若是情況不好,到最後怎麽也是要把受害者帶回去的。
一路疾馳,項子深再次把四輪汽車開出了準備起飛的飛機的既視感。
顧熹之前已經感受過了,精神上倒是沒有什麽不适。
唯一有點不适的是,她剛剛吃飽飯。
現場是在一個垃圾處理站裏。
報警的人是一個常年在這邊拾荒的老漢。
項子深停下車子之後,顧熹原想下車呼吸一口新鮮空氣,她實在是有點暈車了。
只是沒想到,車門還未完全推開,鋪天蓋地的垃圾味兒便迎面襲來。一下子沒嘔出來,顧熹緩了好一會兒。
她之前剛開始實習的時候,跟着師父處理過一具高度腐爛的屍體,當時便吐了出來。
後來,日子越來越長,她也适應得越來越好。
如今沒想到,差點毀在這個垃圾站裏……
遠遠見到項子深和顧熹到了,江陽一路小跑過來。
“老大,熹姐。”
見顧熹臉色不太好,他忍不住關切了一句。
顧熹一手叉腰,一手擺了擺。
“沒事,受害者在哪兒?”
項子深也不是不知道自己剛剛開車不太穩,但事出緊急,他也實在是沒辦法。
這會兒看着顧熹有些發白的唇色,心下有些不忍。
聽着顧熹的問題,江陽有些支吾。
“熹姐……受害者在哪兒目前我們也不清楚,報案人只發現了一只胳膊……”
顧熹愣住。
碎屍案?
項子深也沉着臉。
江陽給他打電話的時候倒是提了一句,但是他當時急着趕過來,也沒仔細問。
這會兒,環視了一圈雜亂不堪的現場,他眉心皺在一起。
“報案人呢?”
江陽一擡手,指了指不遠處坐在樹下的老漢。
說起來,老漢也被吓得夠嗆。
撿了十幾年的廢品,頭一次撿到同類……
顧熹等不及,撫了撫胸口,壓下那股翻騰的感覺,往前走了幾步,她又回頭看江陽。
“在哪兒發現的?屍塊在哪?”
項子深緊跟上她的步伐。
他不知道她之前有沒有處理過碎屍案的經驗,這會兒她狀态又不好,他有點不安。
裝屍塊的包裹物是一個質量看起來很不錯的大皮包。
是不是真皮顧熹一時沒有分辨出來,但吸引了拾荒老漢是真。
戴上手套,顧熹蹲在地上仔細查看。
皮包內有血跡,但是并不算多。看來,并不是碎屍之後直接丢掉的……
胳膊屍塊表面沒有明顯傷痕,手指細長,沒有繭,指甲飽滿。
從胳膊斷處來看,刀口整齊,像是手起刀落,一下完成。
最重要的是,屍塊只有極輕度的腐爛,這對她來說,是個十分關鍵的時間點。
在野外的環境下,這樣的屍塊,蒼蠅可能最快在幾分鐘之內便能到達,并在屍塊上産卵。而目前來看,這只胳膊還不算是不堪入目。
不過,這也得益于安城最近驟然變冷的天氣。
正巧,項子深也蹲在她的身邊,她一回身,擡手做出手刀的動作朝他比劃了一下。
下意識的,項子深伸手接住了她的動作。
“……”
顧熹看着自己被他抓住的手,一時有點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不好意思。”
“對不起。”
幾乎是同一時間,兩個人一起開口。
項子深松開她,清了清嗓子。“下意識反應。”
顧熹收回手,“理解。”
他是刑警,多年訓練,早就形成了條件反射。
“我應該提前跟你說一聲的。”
從傷口處來看,嫌疑人應該是慣用右手的,動手的時候,是正對着受害者。
應該,是斧頭一類的?
只是,目前單單從這一只胳膊,她還判斷不出來更多的信息。
“項隊,我需要人幫我。”
她想在這附近再找找。
如果嫌疑人将屍體拆解,她猜測,這一片安城最大的垃圾處理站裏,一定還有其他的部分。
項子深點頭,一招手,江陽和小白就帶着人湊了過來。
分好區域,一行人各自散開。
項子深跟在顧熹身邊,手上忙活着,嘴也沒閑着。
“你之前處理過碎屍案嗎?”
顧熹正在扒翻一個垃圾桶,聽到項子深的話,側頭看了他一眼。
“怕我不行?”
項子深一挑眉。
這姑娘天生反骨是怎麽着?
只他還未再開口,就聽顧熹又接道,“之前跟着師父一起處理過一次。”
那次對她來說,真是記憶深刻。
聞言,項子深默默點頭。
不管是不是跟着師父,有過經驗就好。最起碼,心理承受能力應該是沒問題的。
一整個下午的時間,顧熹和刑警隊的人,一個個腰都直不起來了。
随便拎出來一個,都能熏死個人。
只是礙于這一片照明條件格外差,太陽已經落山,顧熹便是不甘心,也只能把這部分工作放到明天再進行。
項子深已經差人聯系了垃圾處理站的工作人員,至少,這兩天在他們徹底都翻一遍之前,這裏是暫時封閉的。
回去的時候,顧熹坐的是小白的車。
小白也很上道,直接就把她放在了小區門口。
“熹姐,受害者我們帶回去安頓好了,你先回家休息休息吧。”
顧熹原想直接去局裏,可礙于自己這一身的味兒,她還是點了點頭。
左右,她快點收拾完再跑去局裏,也不會耽誤太長的時間。
最主要的還是,目前的一只胳膊,她沒辦法得出什麽關鍵的信息……
她是這麽想的,而恰好,項子深也是這麽想的。
所以當顧熹晚上出現在安城分局的時候,他一點都不意外。
甚至,還去敲了敲她的門。
“給。”
顧熹擡眼,看着他遞過來的紙袋子。
上面印着大大的英文字母。
“一個雞肉的,一個牛肉的。”
顧熹反應過來,漢堡。
又是兩個。
她放下手裏的資料,起身走到門口,看着倚在牆邊的男人。
“謝謝項隊,不過我……”
不餓兩個字還沒說出口,就被人給打斷了。
項子深微微蹙眉。
二話不說,從她的身邊經過,直接把紙袋子放在了她的桌上。
“晚上還得加班,你要是倒了,我們還得分心搶救你。”
“……”
看着大步一邁離開的男人,顧熹抿了抿嘴唇。
這人……
不過,他怎麽知道自己沒吃晚飯?
她明明是先回了家的。
轉身,她拿起桌上的漢堡摸了摸。
竟然,還是熱的。
作者有話說:
向各位領導報告~
千萬不要害怕呀~木魚不會描述太多細節的~
給大家比一個小心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