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下午六點, 顧熹背着自己的雙肩包往外走。
才出了門口,就見項子深正在院子裏,倚在他的車旁,雙手抱臂的看着她。
她走過去, 眨巴着眼睛。
“還得開車?”
從安城分局到他們住的那個小區, 一共也沒多遠。
這個時間開車, 還不一定比走路快呢。
項子深卻沒直接回答她的問題,甚至破天荒的頭一次,繞到副駕駛那一面,拉開車門朝顧熹揚了揚下巴。
等看着顧熹系好安全帶, 他才關上車門繞回駕駛位。
顧熹盯着他一套動作行雲流水,發動車子後,拐出大院, 見方向不大對, 她忍不住開口。
“不是回泉溪苑?”
項子深探頭看了一眼路況之後, 他彙入車流中。
“不回。”
顧熹更懵了。
“那你帶我去哪兒?”
項子深看了一眼後視鏡, 變道之後,他不答反問。
“外婆的腳怎麽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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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的腳倒是沒什麽大問題, 只不過老人家年紀大了,總歸比年輕人要麻煩一點。
不過……外婆?
顧熹心下有些詫異。
項子深叫得這麽順口嘛。
“恢複得不錯,本來就是崴了, 是我當時有點太緊張了。”
她音落,項子深默默點頭。
“緊張也是應該的。”
一路向南, 大約走了接近一個小時, 眼見着周圍愈漸暗, 連路燈的間隔也越來越遠, 顧熹終于再一次忍不住了。
“咱們到底要去哪兒啊?”
睨了一眼副駕駛上的姑娘, 項子深驀的輕笑了一聲。
“怎麽,怕我把你賣了?”
顧熹一癟嘴,輕哼着轉過頭。
拐過一個大彎,眼見着前面出現了一個燈火通明的小村子,項子深又開了口。
“馬上就要到了。”
果然,他音落後不久,超不過五分鐘的工夫,他便在一個二層小樓的院子前踩了剎車。
顧熹探頭往外看了看,一臉迷惑。
所以,這到底是哪兒?
項子深已經解開了安全帶,動作利落的下了車。
他之前一直覺得顧熹的媽媽看着有幾分眼熟,尤其是上次偷偷拍了她兩張照片之後,他自己稍微動了些手段去查她的背景。
他承認,自己的手段有些上不得臺面,但是他發誓,他沒有別的意思,并不是想窺探顧熹一家的隐私。
實在是因為,顧熹的媽媽,是他記憶深處有些模糊的面容,總覺得在哪兒見過。
上次他陪着顧熹一起處理顧家外婆腳傷的時候便注意到了,顧家仿佛沒有個男人。而且,雖然顧熹很少在局裏提到自己的家庭,但關于媽媽她還是偶爾會說到一兩句的。
但爸爸兩個字,項子深從未聽到過。
直到,他在查了顧熹媽媽的信息之後發現,顧爸爸是在顧熹小時候就離世了。只這一查,查到顧爸爸的死因後,他很自然的就聯想到了上次在檔案室遇到顧熹的事情。
她在查當年的那宗爆炸案。
項子深後來自己也查過,當年的公交車爆炸案雖然轟動一時,但最終對外公布的結果也只是比較片面的。
那時候網絡世界還沒有這麽發達,新聞報紙的板面也比較有限,不會一直有人去跟蹤這件事情。
所有的細節串聯起來,項子深終于确認了一件事。
顧熹,在查她爸爸的死。
這會兒,顧熹也跟着項子深下了車。站在打理得非常清雅幽靜的小院前,她靜靜的看着向自己走近的男人。
“所以,這到底是哪兒?”
項子深走到她身邊,擡眼,看着院內的燈光。
“這是老局長現在住的地方。”
他音落,顧熹立時變得警惕了起來。
老局長?
項子深說的老局長,應該就是安城分局之前的局長周競華。她之前倒是有所耳聞,周局雷厲風行,在偵破案件方面是一把好手。
只是,項子深為什麽帶她來這裏?
已經到了這兒,項子深也不再繞彎子。
“你不是想查當年的爆炸案嗎?”
顧熹徹底頓住。
一瞬,她的目光變得有幾分淩厲。
項子深倒是不太在意她的反應,他既然今天帶她來這裏了,便沒有想再瞞着她什麽。
“當年的案子,是周局負責的。”
顧熹咬着下唇,只拳了拳手心,沒應聲。
她查檔案的時候看到了,當時周局是安城分局的局長,案子也是在他的帶領下處理的。
但是,項子深為什麽會知道。
項子深已經又往前挪了挪步子,扭頭,他對上顧熹的眼。
“你最近在查的檔案,我看到了。”
顧熹忽然有種自己的小秘密被人知道了的感覺,可她又發現,因為發現的人是項子深,她好像又沒有那麽暴跳如雷。
事已至此,她也沒有再瞞着什麽。
拳着的掌心逐漸放松,她輕聲開口。
“你和周局認識?”
據她了解,周局退休已經近十年了,往前推算,項子深應該還沒有進安城分局才對。
項子深輕車熟路的推開大門,已經進了院子裏。
朝顧熹做了個讓她也進來的手勢之後,才悠悠開口。
“嗯,算是有些淵源。”
項子深這次來之前已經提前和老局長打了招呼,所以,開門見到來人,老局長并沒有太意外。
笑呵呵的,他側了側身子。
“什麽事值得你這樣晚了還特意跑過來?”
只是,項子深只與老局長說了今天會過來,卻沒有在電話裏說明到底是為了什麽。
所以,在項子深往一旁挪了挪步子後,老局長看到站在他身後的顧熹時,有一瞬的失神。
太像了。
她的面龐和周身的氣質,實在是太像了。
只也就是一兩秒鐘的失神,老局長便恢複了正常。
項子深天生警覺,雖然老局長異樣的表情只那麽一瞬,可還是被他捕捉到了。
就好像今天下午,他注意到鹿菲看顧熹的表情也不太一樣。
老局長把項子深和顧熹迎進屋裏,聽項子深給他們彼此做了介紹之後,他忽然笑開來。
比起剛剛見項子深笑眯眯的模樣,這會兒更顯幾分慈愛。
“法醫?法醫好啊!為逝者說話,是個厲害的姑娘!”
顧熹還有些緊張,只老局長格外和藹,她也逐漸放松了不少。
等幾個人閑聊了一會兒之後,項子深終于把話題落在了今日來的目的上。
聽到項子深的問題,老局長的表情閃了閃。
“爆炸案?”
顧熹也往前挪了挪身子,滿眼期待的看向老局長。
“是,周局。我想問問您,17年前,安城的公交車爆炸案,您還有印象嗎?”
老局長淡淡睨了一眼項子深,端起手邊的茶杯吹了吹氣。
“記得。”
怎麽會不記得。
無論放在什麽時候,公交車爆炸都是一件極其可怕的惡性案件。
喝了一口茶,老局長放下茶杯。
“當時是我負責的。”
那是他一輩子也不會忘記的案子。
聞言,顧熹瞬間亮了眼。
“那周局,您能給我說說當時的情況嗎?”
“當時啊……”
說話的時候,老局長微微仰着頭,視線落在天花板上。
時間其實過得很久遠了,十七年,六千多個日日夜夜。
可是,他記得很清楚。
只是,那些細節,是要随着他和幾個老夥計一起帶到另一個世界裏的。
深吸了一口氣,他對上顧熹那雙殷切的眼。
“當時,安城的治安也比較亂,有一夥兒從南邊來的不法分子,因為想要報複警察的原因,攜帶着大量的自制炸.彈上了那輛公交車。”
“連累了些無辜的百姓。”
說這話的時候,老局長的嗓音明顯有些幹啞,燈光下,雙眸微潤。
往事歷歷在目,當時親眼目睹的那種絕望與撕心裂肺,仿佛是昨日裏才發生的事情。
顧熹握着拳,極盡控制着自己的情緒。
老局長說的這些她基本都在檔案記錄上看到過,只是親耳聽人對她講出來,她眼前就自動閃過了一副公交車爆炸的場景。
淩亂,殘忍。
深吸了口氣,她輕聲開口,帶着幾分掩不住的哽咽和顫抖。
“周局,我在四五年前,偶然看到過一張這場爆炸案未外露出來的照片。不瞞您說,我在上大學的時候,便覺得那張照片上的死者,應該是受了不少刀傷的……”
“關于那場爆炸案,您能确定所有的亡者都是死于爆炸嗎?”
老局長也注意到了顧熹一直在壓制的情緒,他看了一眼項子深,随後緩緩點頭。
“是。”
“你說的照片上的人,應該是司機。”
“當時,歹徒在引爆炸彈之前,為了控制司機,他們對他實施過威脅和襲擊。”
一瞬,顧熹仿佛被抽離了不少氣力。
肩膀放下來,她垂着眼久久沒再說話。
就是那種,自己追尋了許多年的真相,就這樣被輕輕放下。
他們說,事實就是那樣的。
半晌,老局長又打破了屋內的安靜。
“小顧啊,你怎麽這麽關注這個案子?”
他問這句話的時候,話音裏藏着自己格外的在意。
顧熹吸了吸鼻子,擡眼,眸子亮晶晶的。
“周局,那年爆炸的公交車裏,有一個乘客,是我爸爸。”
她音落,屋子裏久久沒再有聲音。
項子深就坐在她的身側,他就那麽看着她泛紅的眼角,一瞬,有點想過去握住她的手。
也不知到底過了多久,還是老局長打破了這份壓抑。
“你是個好孩子,如果你爸爸在天有靈,見到你如今的模樣,一定會為你感到驕傲的。”
顧熹點頭,扯出一個笑容。
只是,老局長那句話落在項子深的耳中,卻覺得有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深長。
到最後,項子深和顧熹是在老局長家裏吃過了晚飯才出來的。
老局長說,退休這幾年,他進步最明顯的就是這廚藝,一定要讓他們留下來嘗嘗自己的手藝。
老局長的愛人也在一旁跟着挽留,“他工作那些年,都是我照顧他。如今總算是輪到他伺候我了,你們可千萬別錯過機會。不過都是家常便飯,可千萬別客氣。”
事實上,顧熹還是很失落的。
但她不是那樣不懂事的姑娘,吃飯的時候,還是盡力維持着自己的情緒,不想因為自己,影響了其他人用飯的心情。
只是,這種盡力維持住的情緒,在她從老局長家出來之後,一下子就壓不住了。
項子深走在她的身邊,垂眼看着她那張寫着難過的臉,忽然停住了腳步。
顧熹差點撞上他,吓了一跳。
“怎麽了?”
“要不要去轉轉?”
對于男人突如其來的提議,顧熹愣了一會兒。
去轉轉?
現在?
項子深也沒等她回答,自顧自的,他又往前走了幾步,擡頭,看向遠方。
“我小時候挺叛逆的,和我爸關系特別差。讀六年級的時候,有一次我和我爸吵架,就離家出走。那會兒,我随便上了一輛長途公交車,下車的時候,就是在這個村子的村口。”
他看似在自言自語,可每一個字,都是在說給顧熹聽。
回過身,他看向顧熹。
“這裏是周局家的老房子,你現在看到的模樣是他退休後回來翻修的。我那時候經過這裏的時候,還是一個很普通的小平房呢。”
當時,正巧回老房子來的周局愛人見他一個孩子在這附近兜兜轉轉,中午日頭大,好心把他帶進了院裏來。
給他煮了一碗過水涼面,又十分耐心的聽他孩子氣的碎碎念了很久。
後來,項子深也是第一次在這裏見到了當時還不是周局的周競華。
第一次,他對那一身警服産生了向往。
返身回車裏拿了一條羊絨圍巾,不顧美感的随意纏在顧熹的脖子上,他指了指遠處星光下的一棵大樹。
“要不要過去看看?”
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顧熹抿了抿嘴唇。
冬日裏的田野一望無垠,只那一棵幹枯的大樹立在那兒。
星空月光下,有種遺世獨立的感覺。
下意識的,她點了點頭,跟上他的步子。
其實顧熹挺怕冷的,可這會兒,她忽然想去看看那時候少年發呆的地方。
項子深有自己的想法。
他能感覺到周局有些沒有說出口的話,尤其是他偶然流露出的幾分異樣目光。可是他相信,周局一定有自己的原因。
眼下,對顧熹來說,多年的執着被再次蓋了章,一時有些緩不過來也是情理之中。
他就是單純的想,帶她去轉轉。
項子深駕輕就熟的帶着顧熹抄了兩條近路,沒一會兒便到了那棵樹下。
兩個人,各自倚靠在樹幹的一端,仰頭望天。
“小時候,我特別喜歡和爸爸在一起。但是,他陪我的時間太少了。他是做生意的,總是南來北往的到處跑。”
那時候,媽媽說,爸爸是為了賺更多的錢,給她買更多漂亮的裙子。
聽背後的姑娘忽然開了口,項子深微微蹙眉。
她的聲音,太讓人心疼了。
“你知道嗎,我為什麽這麽執着于想找到當年所謂的真相?”
“我沒看到我爸爸最後一面,甚至,我是過了好幾個月才偶然知道爸爸已經離開我了的。”
那一瞬間,她只想說,她不想要更多漂亮的裙子。她什麽都不想要,她想要爸爸回來。
“我爸都沒有墓碑,外婆說,因為媽媽受不了,所以,爸爸甚至沒有一塊墓碑。”
實在想他了,她就去安城東郊的一家殡儀館。
他們說,爸爸在這人世間的最後一程是在那裏,那裏有爸爸小小的一個牌位。
只不過,被淹沒在了無數的小牌位裏。
顧熹一邊輕聲呢喃着,眼淚一邊從眼角滑落。
冬夜裏,格外惹人憐。
項子深早在她說到一半的時候就已經轉過了身。
他站在她身旁。
月色下,他看着她臉頰的晶瑩,下一秒,伸手用拇指抹了抹。
然後,一言不發,忽然把她抱在了懷裏。
和那次在雨夜中不一樣。
這一次,他格外溫柔。
他圈着她,嗓音低沉,透着沙啞。
“別哭,無論他在哪兒,他都愛你。”
顧熹的臉頰壓在項子深的胸口處,莫名其妙的,原本她只是默默掉下來的眼淚忽然就跟斷了線一樣。
壓抑了許多年的情感,一下子,在今晚,發洩出來。
她很少在人前哭。
在家人面前,她不願意再讓媽媽難過。
在外人面前,她永遠大方得體。
感覺項子深正一下一下的輕輕撫着她的後背,顧熹忽然在這一刻覺得,這個男人的肩膀,真的挺寬厚的。
回程的路上,睨了一眼在副駕駛上歪頭睡着的小姑娘,項子深默默減了車速,然後在路邊停下車。
調高了幾度空調之後,他解開安全帶,俯身湊到顧熹身邊,伸手把副駕駛的椅子向後調了調,好讓她睡得能舒服一點。
他靜靜看着她,看着她還帶淚痕的臉頰,抿了抿嘴唇。
有一瞬間,他忽然不知道,關于顧熹一直執着追尋的真相,他應該到此為止,還是堅持得到一個不确定的答案。
對顧熹來說,是好,還是壞。
兩個人回到泉溪苑的時候已經快接近夜裏十一點。
在地下停車場停好車子之後,項子深糾結了一瞬,還是叫醒了顧熹。
在這兒睡,他怕她着涼。
顧熹醒過來,朦朦胧胧的。
她跟着項子深一起下了車,由着他送自己到了家門口。
直到洗漱好之後,她才清醒反應過來。
一整晚,她甚至沒有和他說一句謝謝。
聽到手機微信鈴聲響起的時候項子深剛剛洗過澡。随意的瞟了一眼亮起來的屏幕,他顧不上還沒擦幹的頭發,抄起毛巾擦了擦手就趕緊拿起了手機。
信息是顧熹發來的,很簡單的兩個字。
【謝謝】
盯着屏幕看了幾秒鐘之後,項子深把毛巾搭在肩上,也不管頭發滴下來的水落在了手機屏幕上。
他指尖飛快的跳動着,給顧熹回了一條信息。
【不客氣……不過,人情還是要還的】
隔壁的單元裏,顧熹盯着屏幕上那幾乎算是秒回的一行字,有些哭笑不得。
這人,就不能學學雷鋒精神嗎?
作者有話說:
木魚:抱抱熹熹
姚嘉嘉:抱抱姐妹
江陽:抱抱熹姐
小白:抱抱……(被捂住嘴
項隊:走走走,用不着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