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夜已深,晏寧抱着薄被翻來覆去。
她今日特意去尋周邊,看似想要梨花,其實更想知道祖師爺謝琊的字跡長什麽樣。
晏寧拿出壓在枕頭下的手劄。
她舉到眼睛上面,能嗅到淡淡墨香,手劄的扉頁還夾了一片梨花做書簽。
這東西出現得太巧合了。
晏寧合上手劄,上面的圖解都已經印在她腦海裏,畢竟是經過應試教育的人,晏寧記性還不錯,她開始慢慢回想拐小徒弟的過程。
想着想着,倦意襲來。
晏寧這條鹹魚不争氣地翻了個面,陷入夢鄉,她很少會做夢,更多的時候是噩夢,是關于原身凄慘的命運。
師尊謝不臣于她而言就是一顆不定時炸i彈,晏寧根本不知道狗男人什麽時候發作,也不清楚師姐雲扶搖什麽時候回來,大概是個下雪天。
因為剖出金丹的感覺比雪還冷。
晏寧反反複複做着這些夢。
偶爾會閃過祖師爺的背影,興許對從前的晏寧而言,謝琊就是她的精神信仰,沒有摻雜私欲,更不似其他女修那樣,把祖師爺當做夢中情郎。
晏寧也不是很懂,原身到底經歷了什麽,做個夢都這樣小心翼翼,以至于她也不敢亵渎祖師爺。
晏寧從未夢到過謝琊的正面。
直到今夜——
她睡得正香,元神在夢中打座,卻被一支梨花砸到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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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寧睜開眼睛,面前不再是白雪茫茫,寧靜的雪地裏紮根出一樹梨花,花枝上坐着個少年。
白袍玉冠,比梨花還要皎潔。
少年臉上戴着木質面具,只露出清冽的下颌線條,他坐姿俊逸,漆黑的發被寒風揚起,沒有沾染霜雪,面具下的眼眸比晏寧見過的山泉還幹淨,又似曠野孤星,明亮中帶着清傲的鋒芒。
他手搖玉骨折扇,又折了枝梨花朝晏寧抛來,打在她腕上。
夢境顯得格外真實。
紅衣少女猛然站了起來,對梨樹上的祖師爺道:“弟子有罪。”
“你不該入我的夢。”
言下之意,趕緊給我滾出去。
晏寧還以為是境由心生,是她對祖師爺生了妄念,把高高在上的人拉到了她庸俗的夢裏。
梨樹上的謝琊面色微僵,幸好有面具遮掩,這的确不是晏寧心生幻相,而是睡在她隔壁的小徒弟破天荒熬了個夜,又用入夢法以元神和晏寧相見,想傳授她一些功法。
謝琊想的很清楚。
白天他當晏寧的小徒弟,晚上收晏寧當自己的弟子,他們各教各的。
但謝琊萬萬沒想到,晏寧的第一反應竟然覺得他是心魔,叫他滾。
真是贻“孝”大方。
祖師爺從沒被人這樣嫌棄過,但見晏寧态度堅決,他也只好退出她的夢境,身影如光逝,消失在風雪中。
隔壁房間裏,一燈如豆。
謝琊抱緊了小被子,修士的夢境與心境息息相關,他不得不感慨,徒孫的心真冷。
什麽時候冰天雪地才能四季如春呢?
謝琊側身看向牆面,晏寧的床就在後面,他眨了眨長睫,徹底失眠了。
失眠的謝琊繼續琢磨恢複真身的辦法,他想變回祖師爺,然後重新認識一下徒孫晏寧。
想明正言順入她的夢。
晨光透窗,晏寧鯉魚打挺起身,昨夜的夢很荒唐,她難得有了起床氣,不想做飯。
晏寧打算随便應付一下。
沒想到他三個徒弟更随便。
大頭不在,二狗失蹤,三丫沒起。
這也算是一大奇觀。
晏寧終于體會到空巢老人的心酸,她熱了些牛乳端到小徒弟房門口,正欲敲門時,謝寒洲回來了。
他昨夜晚膳時就不在,去了小重山給狗子洗澡,又挑燈找了一夜,才在他舅舅的寝殿前找到未謝的梨花,想來是陣眼所在。
謝琊的寝殿不能稱之為寝殿,更像是工作室,擺滿了他鑽研搗鼓的陣法圖紙和新型法器,用謝寒洲的說法就是,謝琊的閉關如同進廠,他天天在裏面擰螺絲。
少年把新折的梨花連着瓷瓶一起塞進芥子囊,這才披着晨霜趕回來,但神奇的是,二師弟閻焰竟然沒在練他的掃地功。
人呢?
謝寒洲同晏寧面面相觑。
他們正納悶的時候,竹樓外傳來一陣吹拉彈唱之聲,夾雜在其中的唢吶尤為尖銳,但不妨礙是喜慶之樂。
謝寒洲立馬轉身看熱鬧。
只見山道臺階上,有緋衣弟子擡着幾箱聘禮跟在樂隊後,氣勢洶洶,渾然像搶親的。
謝寒洲暗道一聲不好。
穿緋衣偏粉的弟子只可能是晏寧的師叔,展紅袖座下的親傳。
要了命了。
那女人不會是想強娶我吧?趕在她的壽辰之前,擺脫大齡未嫁女修的稱號。
黑衣少年如臨大敵。
晏寧走上前,淡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說:“回房照照鏡子。”
她的大徒弟雖說劍眉星目,豐神俊朗,但比起二徒弟男女通殺的那種美來說,毫無殺傷力。
自戀也要講基本法。
謝寒洲耳尖薄紅,尴尬笑道:“師父,你是不是覺得我那麽普通,又那麽自信?”
晏寧:“昂。”
謝寒洲從芥子囊裏掏出幾塊靈石,遞過去道:“你重新說。”
晏寧豎起大拇指:“帥!”
她實在敷衍,因為心思都在那緋衣弟子遙遙傳過來的聘書上。
托祖師爺的福,雖然改變不了修真界男尊女卑的千萬年傳統,但女子若是修為高強,便可以像展紅袖這樣不講道理的納夫。
橫豎沒人給閻焰撐腰。
謝寒洲卻不一樣,同樣被展紅袖盯上,有他舅舅謝琊做靠山,他很安全。
晏寧合上聘書,難怪二徒弟會失蹤,他恐怕是聽到風聲直接跑路了,要麽就是藏起來了。
這是晏寧第一次覺得慚愧。
她有本事收人家為徒,卻沒本事替人家撐腰,閻焰也過分懂事,不讓她為難,自己去躲這場禍事。
晏寧忽然想硬氣一些。
她知道命只有一條,也一向佛系能茍,但還是當着那群不速之客的面,親手撕碎了聘書。
風過揚起碎屑,紅衣少女拍拍手道:“我不同意這門親事。”
她溫和的說出了最決絕的話。
知道後果,也不想妥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