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今年的初雪來得突然, 起初薄薄一層似棉絮,落了一宿後就将宗門堆砌得銀裝素裹,白雪皚皚。

晏寧起了個大早準備火鍋, 一推開門就看見院子裏的雪人, 胖乎乎的, 戴鬥笠背木劍,還圍着紅色小披風, 是她三個徒弟的傑作。

晏寧莞爾一笑, 捋起衣袖來到小廚房, 銅爐火鍋已經燒紅, 只等灌湯底下備菜,再調個靈魂蘸料。

備菜是門細致功夫, 晏寧正好當作修煉,她有條不紊地改花刀, 再盛入小碟,順便做了個簡單的早膳, 酒釀小湯圓。

香氣和霧氣四散開來, 不僅驅寒, 也招來了三個小饞貓。

在弟子們一聲又一聲“師父”中, 晏寧差點迷失自我。

這就是收漂亮徒弟的樂趣嗎?

晏寧及時清醒,讓閻焰把采買的年貨搬出來,多是堅果水果之類, 需要剝皮去殼, 這種粗活兒就得徒弟們來做。

她吩咐下去後,謝寒洲就主動搬來了三個小板凳, 大家排排坐, 要不是一個比一個生得俊俏, 那真的跟進廠沒分別。

因是修士,天冷了也都穿得不厚實,晏寧的骨湯還在熬,她抽空把窗戶阖上,捏了捏謝琊的小臉:“吃糖嗎?”

謝琊垂着眼,耳尖微紅。

閻焰和謝寒洲齊刷刷看過來。

厚此薄彼的晏寧有些心虛,輕咳一聲道:“你們有什麽心願?”

今天是初雪,聽說在初雪許願最靈,作為師父,可以滿足一下徒弟們的無理要求。

謝寒洲連忙舉手道:“師父,我要借你的唐刀看看。”

晏寧:“不可能,下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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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寒洲撇了撇嘴,又聽閻焰道:“我的心願是師父暴富,我跟着沾光。”

晏寧:“卷你自己,別卷我。”

閻焰彎眸笑笑,晏寧的目光落到小徒弟身上,直接跳過道:“其實我偷偷給你們準備了禮物,猜一猜是什麽?”

謝琊搖搖頭,反問道:“師父,你為什麽不問我的願?”

徒孫你怎麽能這樣?

晏寧蹲下身和他平視,溫聲道:“那我的小徒弟想要什麽呀?”

她溫溫柔柔的帶着笑,謝琊別扭地挪開眼,小聲道:“師父,我想放鞭炮。”

從前作為祖師爺的時候,謝琊只能高高在上去看煙花,卻也羨慕弟子們被噼裏啪啦的鞭炮聲趕着跑,在雪地裏打雪仗。

謝琊生來就天分極高,無論在現代還是這裏,他都是被作為天才培養,因此他學到了遠超同齡人的知識,但也失去了同齡人的快樂。

晏寧聽後,嘴角的笑弧愈深,她輕拍小孩兒的頭:“知道啦。”

傍晚時分,吃完火鍋後,晏寧說到做到,拿出了自己的禮物。

是她從中秋開始就準備的,也是她親手一針一線縫出來的護腕。修真之人多練劍,有護腕可免受刀兵之苦。

晏寧的手藝算不得多精巧,但針腳細,又似乎是覺得這禮物太輕,做師父的斥巨資給三個徒弟買了身過年的新衣裳。

弟子們受寵若驚,又被晏寧催促着去換上試試,只有閻焰動作遲緩,盯着嶄新的紅衣發愣。

最需要這份禮物的只有他。

謝寒洲和小師弟瞧着就是貴不可凡,可是晏寧又顧忌他的自尊心,所以才以這樣的方式相贈,想讓閻焰換下洗得發白的舊衣。

她什麽也沒說,閻焰卻什麽都懂,說不出是什麽感覺,但他的心變得和手中衣料一樣,很柔軟。

不一會兒,謝寒洲就推門而出,黑藍色的勁裝穿在他身上,配着利落的高馬尾和護腕束袖,即便不背刀劍也有幾分江湖意氣。

僅随其後的是謝琊,他膚白似玉透着冷,最适合淺色衣裳,平日又總是一身素雪,晏寧看來看去,給他選了天青色的錦袍,小小的孩子穿上像仙童一樣,以後不知道是多少女修的夢中情郎。

禍水,絕對的禍水。

小的時候就精致得跟玉雕一樣,長大了還得了?

晏寧與有榮焉,她抿了口薄酒繼續往門口看去,閻焰也回來了,都說人靠衣裝,這話用在大美人身上并不貼切,無論是舊衣還是新衣,都壓不住他半分光彩。

唯一的變化就是喜慶了一點。

他五官昳麗,最配朱紅。

晏寧忽然就體會到導師選秀的快樂,也堅定了繼續收徒的心。

哪怕沒有用,收回來當花瓶每日裏看看也好,賞心悅目。

晏寧放下掌中輕轉的酒杯,眉眼一彎道:“走,炸街去。”

所謂炸街,就是放鞭炮。

為了滿足某位祖師爺的心願,晏寧扯了件狐裘披上,兜上帽檐,只露出秀麗明亮的一張小臉,瞧着端莊文雅,但放起炮來比誰都狠。

暮色時風風雪初歇,師徒一行人來到空曠的後山,借着幽薄月色,毫無形象地鬧騰起來。

噼裏啪啦的鞭炮聲中,火光明明滅滅,帶給謝琊前所未有的體驗,他本以為會被大外甥放的響炮吓一跳,但引線燃起的時候,有人伸出手,輕輕捂住了他的耳朵。

謝琊回眸,是晏寧。

她笑得格外張揚,是前所未有的開懷,說:“別怕,一會師父幫你欺負他。”

“謝寒洲!”鞭炮聲止,晏寧高喊一聲,揉了團雪狠狠砸到少年挺拔的脊背上。

閻焰見狀,也跟着丢過去,只要他站隊夠快,被孤立的就是大師兄。

可憐謝寒洲剛剛回眸,就被冰冷的雪球砸在後背,他眉眼微壓,邪肆笑道:“等着。”

獵殺時刻開始。

舅舅他不敢砸,師父他又不忍心砸,那麽大個二師弟,就只好承接他全部的怒火了。

謝寒洲彎腰薅雪,也不管漂亮的手指被凍得泛紅,追着閻焰殺瘋了,他是一點虧也不肯吃。

追到最後又禦劍滑起了雪,等徹底玩累了才和閻焰往雪地裏一躺,對視後看着對方狼狽的樣子大笑起來。

“醜死了。”

“你最醜。”

“你醜。”

……

另一邊,晏寧牽着謝琊的手在雪地漫步,她溫柔的嗓音給他講着有關冬日的故事。

也只有在小孩子面前,晏寧才會卸下全部防備,她撣了撣落在小徒弟發上的細雪,說:“你還小,興許不懂,但無論是誰離開了你,都要學着自己走下去。”

晏寧松開了謝琊的手,“試試看,你一個人也可以在雪地裏走得很平穩。”

你總會成為獨當一面的大人。

謝琊愣了愣,他本身就是大人,自然能讀懂晏寧在預謀離別,一向無所不能的祖師爺忽然生出懼意,重新抓住她的手,抓得牢牢的。

“師父,不要走。”

晏寧點頭,她只是覺得去留從來不由她自己,說不定什麽時候就涼了,她總要未雨綢缪,少留遺憾。

思怵間,雪地裏傳來清脆的狗吠,只見謝梨梨踩着一串梅花小腳印由遠及近,它過來拱了拱晏寧的裙擺,又猛地一頭紮到雪地裏。

問君能有幾多愁?

恰似雪地插狗頭。

晏寧沒忍住笑出聲來,她取出芥子囊裏給狗子買的小棉襖,彎腰問道:“喜歡嗎?”

謝梨梨偏過頭,用粉色的小舌頭舔着地上的雪,傲嬌得很。

晏寧揉了揉狗子的腦袋,一邊替它穿小棉襖,一邊說:“我從前也養過一只貓,跟你一樣,對我愛搭不理。”

謝梨梨從鼻腔逸出兩聲輕哼,收到主人的死亡凝視後,才起來營業,轉圈圈逗晏寧開心。

謝琊松了口氣,又問晏寧:“師父,你想看雪嗎?”

這厚厚的積雪都是昨夜下的,晏寧并沒有趕上簌簌而落的初雪。

晏寧反問:“怎麽看?”

謝琊來到一棵低矮的松樹下,他伸出手搖了搖樹幹,霎時間漫天飛雪,兜頭而來,竟也有一剎那初雪的浪漫意境。

謝梨梨也竄到樹下拱雪。

一人一狗其樂融融,凝固在晏寧眼底,她由衷地低喃:“我看到了,很漂亮。”

但老天爺似乎是成心跟她作對,這邊和諧的氣氛沒持續多久,那邊在地上躺屍的謝寒洲和閻焰就過來了,見小師弟在人造落雪,謝寒洲也來了興致,道:

“師父,看我,你看我。”

他話音剛落,就擡起漆色的長靴朝着附近的樹幹一腳踢去,想要樹冠上的積雪為他而落。

然而,“砰”的一聲,興許是少年用力太猛,竟原地打出溜滑,一屁股摔在雪地裏,疼得龇牙咧嘴。

這樣也就算了,晏寧忍着笑,又見閻焰在為謝寒洲找補,同樣擡起腳去踢。

他就比較斯文了,每個動作都好像經過精心算計,結果呢,閻焰一腳踢得太高,正好把腳踝卡在了樹杈中間,也踢了個寂寞。

真的是每一腳都出乎意料!

再看那棵樹,巍然不動,好像在說:就你們這蠢樣,也想踢我?

晏寧實在忍不住了,她笑得前俯後仰,連腰都直不起來了。

更要命的是謝琊還在嘲諷,他伸出小短腿,想給兩個不成氣的師兄做示範,結果也差點把自己摔飛出去,好不容易才穩住身形,保住他的顏面。

怎麽會這樣?

晏寧盯着三個蠢徒弟哭笑不得,她都養了些什麽玩意?現在出手還來得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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