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連句夫君都不叫

第六十三章 連句夫君都不叫

-----

渴是正常的, 謝枝山極其能理解。

他尋常上朝都不如今日起得早,況且新娘子妝扮起來很費功夫,估計她也就是個打了個盹。

況且大家都鮮衣亮裳,看見她, 他也渴。

桌上放着茶與酒, 酒不解渴, 也還不到喝的時辰,于是先倒了杯茶過去:“喝罷。”

茶水不燙,司滢幾乎一口氣喝光, 牛飲似的。

喝完,扶着床柱直喘。

這房裏換了張千工眠床, 泥金彩漆,一刀一刻,一屜一櫥都是精工。

眠床是楊斯年送來的, 就這麽一個妹妹, 他也顧不得低調行事,花大錢請了三倍多的匠人們趕制。好在這架床相對通透些, 雕工上沒太做花樣,裏頭也打的是涼榻。

可饒是如此,也婚前一天才趕出來。據說為了将這張床放進陶生居,差點把謝枝山的房門都給下了。

氣還沒喘順,見新郎倌挨身靠過來。

司滢把腦袋豎開:“做什麽?”

“幫你擦嘴。”謝枝山現了現手裏的巾帕,十分好心。

都挺累的,司滢體貼他,自己舔盡餘漬:“不用麻煩, 我自己擦過了。”

豔紅舌尖一掃而過, 謝枝山盯了許久, 獻媚道:“那我給娘子拆喜冠?”

Advertisement

“你會拆?”

受了質疑,謝枝山好脾氣地笑笑:“讓我試一試,興許能呢?”

司滢被說動,但扶着腦袋坐到妝凳時,她還是問一句:“你不用出去待客麽?”

謝枝山攙她的手:“不着急。”

晚些出去要受調侃罷了,今日是喜日子,他不在意。

只是他高估自己的本事,這冠子,實在太難拆了。

在第三回 鈎到頭發後,司滢護着腦袋,驚恐地推開他:“你弄疼我了!”

謝枝山尴尬地摸摸鼻子:“我去喚人來給你拆。”

司滢警惕地從鏡子裏看過去,見他把手裏那枚钿子上纏的頭發卷下來,放巾子裏包着。

為人夫後,他好像格外有耐心,人也正經起來,被嫌棄了也不玩那矯情的一套。

掖好帕子後,他拉開門,迤迤然跨了出去。

過沒多久,好些人重新湧進了喜房,或是替她拆頭,或是借着說喜慶話的機會,來瞧瞧她這新娘子真容。

泉書盯着她嘴唇看了會兒:“沒花啊,口脂扒得牢牢的,那你們剛才在忙什麽?”

司滢紅着臉指了指妝盤:“他替我拆冠子來着,但又實在做不來這活計。”

“所以你把他攆出去了。”泉書補上後半句。

打趣新郎倌,向來是賓客們最為津津樂道的事,故這話音一落,房裏便響起陣陣笑聲。

司滢滿頭琳琅,像一樁搖錢樹似地坐着,還要跟女客們說笑。她唇角拱起,兩頰上的肉吊着,久了像被人用針縫住。

等客人們終于出去吃席了,才把肩一垮,哼哼唧唧說累說痛。

被織兒伺候着沐浴換裳後,又來了兩個會松骨的給她按肩推背。

問過才知道,是老夫人……家裏婆母安排的。想是老太太有經驗,知道她肯定累乏,所以特意這樣體貼。

一通享受後,肩沒再那麽發緊,腰也酸得沒那麽厲害,起來吃過喜食後,她還在房裏轉悠起來,等轉悠累了,才又回到喜床上。

外頭的喧鬧持續到很夜,約莫亥時,房門被推開,是謝枝山回來了。

他喝高了,眼皮上都一片豔,雖然人有醉态,但不歪扭,連個酒嗝都沒打。

“我想沐浴。”謝枝山坐在茶桌旁,失神地喃喃。

這麽愛幹淨的人,今天忙活一整日,這會兒又帶着酒味,司滢一早想到他回來肯定要洗,也便趿了鞋,招呼着給他安排洗澡水。

等一切都張羅好,卻發現他躺到了床面,臉上搭着她的團扇。那玉白的手垂下來,指端一下下點着床沿,發出細小的篤篤聲,活像啄木鳥兒在敲樹樁子。

司滢喊他:“怎麽睡了,不是要沐浴?”

“躺一會兒,不着急。”謝枝山的聲音從扇面下傳出來:“我有些昏沉,躺着緩緩,否則進去被水一蒸,許會直接暈倒。”

他聲音很弱,有氣無力似的,不像在說笑。

知道今天來了不少賓客,他肯定比她累多了,司滢心疼起來,擔心他被悶着,便跪過去拿開扇子。

幾乎同時,他也睜開眼,朦朦地喊了聲:“娘子。”

司滢心軟了,也顫了。

燈下看美人,美人是熟透了的尤物,讓她想到那天吃的桃兒,淋了糖稀,一咬就能流汁。

美人伸手邀請她:“陪我躺躺?”

這怎麽好拒絕?司滢脫鞋跟上去,單手撐着頭,愛憐地看着夫婿:“是不是喝太多,難受了?”

他緩緩搖頭,看起來有些吃力。

見他仰了仰唇好似要說話,司滢伸手去捂嘴:“歇一會兒吧,我守着你。”

他笑起來,在她掌心吐了口氣:“永遠守着我麽,不離不棄?”

這話好傻,司滢笑他:“咱們都成婚了,我還離棄到哪裏去?”

“可你有那麽大個娘家,這回更是說走就能走了……要是你再跑,我怎麽辦?”嘴被蓋住,他出氣也比平時要重些,咻咻地,堵了鼻子似的。

美人醉酒,但一點不安分,兩瓣唇在她掌心張合:“你以後要聽話,要疼我,要跟我長相厮守。”

“不是該你疼我麽?”司滢納悶。

謝枝山不說話了,倔倔地,盯賊似地盯着她,目光灼灼得不像話。

司滢經不得這樣看,很快妥協了:“好,我疼你。”

謝枝山滿足地笑了,聲音低低的,撓人耳穴。

他伸手,把司滢拉下來:“咱們是夫妻了……”

夫妻,多好的字眼。

她不是他的逃妻,他也不是她的亡夫,未亡人那樣的字眼落不到她頭上,真好。

謝枝山緊了緊手臂:“要跟我長長久久,你要敢跑,我做鬼也不放過你。”

司滢蠕蟲似地栖在他肩頭,耳邊是他發夢一樣的呓語,也聽得有些慵慵欲睡。

她稍微動了動,右手橫過他身前,本意是找個舒服的姿勢躺一會兒的,卻意外碰到個硬物。

“這是什麽?”

謝枝山半眯着眼看了看:“控制紗帳的,拔開就下來了,你試試。”

聽得很新奇,司滢便探身過去,果然榫頭一挑開,那根杆子滴溜溜轉幾下,紗帳便一點點掉下來,鋪在榻邊。

司滢驚訝地吸了口氣,謝枝山倒是悠悠忽忽地笑出聲:“這就是高娶的好處,想來下半輩子,我不長牙都行了。”

這是還想吃軟飯?司滢啐他:“想得美,我還望你快些入閣,讓我當閣老夫人,當首輔夫人的。”

“那不能折了你的夢,慢慢想罷,說不定哪天祖墳冒青煙,我真應了你期望呢?”謝枝山玩笑一樣攬過她:“別說話了,蓄蓄力氣,一會兒有得忙。”

好歹也動過手,再不是昔日的吳下阿蒙,司滢紅起臉,一縷羞意透上心來。

躺一會兒,悄悄去看謝枝山,他似乎真的睡過去了,長睫掩目,呼吸勻停。

司滢盯他半晌,目光在那嫣紅的頰上停留好久,再重新靠了回去。只不知怎麽地,靠着靠着,變了位置。

上回就發覺了,她這夫婿雖然看起來清瘦,但是個練家子的身格。腹上的肉一棱棱,硬得硌耳朵。

司滢是個容易滿足的人,也是個知禮的人,稍微享受過便覺得在這裏躺着很是不雅,可正想離開,眼睛卻捕捉到意外的發現。

厚重喜袍早被脫下,換作輕便紅衫。這麽仰躺着,一大片的紅裏,有什麽橫來豎去的變化,那都是直往人眼巴裏戳的。

司滢撐住腦袋,兩眼瞪得老大,像是見着田裏秧苗慢慢抽穗,新鮮得緊。

很奇怪,她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麽要咬指甲,但當意識到的時候,已經磕出聲響來了。

腦中有些畫面七色八色拱動人心,司滢摒着息正全神貫注時,頭頂驀地響起一道聲音:“你在看什麽?”

遇了驚雷似地,她渾身悚了下,腦袋一偏,頰面已經砸了上去,把謝枝山砸成熟蝦。

司滢吓壞了,連忙捂着臉坐起身。待看謝枝山,方才是面若桃花,這時候兩頰發青,像被人重重掏了一拳。

她整個人燒得像炭:“對不住,我,我不是有意的。”

謝枝山蜷起來,有苦難言。

硬生生熬過那陣痛後,他神色複雜,不無傷心地盯着司滢:“我哪裏都是你的,想看說一句就好了,非得這麽偷偷摸摸的來?”

司滢已經窘到詞窮,只能幹巴巴地問:“你……沒事吧?”

這讓人怎麽回答好呢,謝枝山不好說自己害疼,便盡量勻着聲氣:“你覺着呢?”

司滢朝他下三路看了看,猶豫道:“怎麽辦,要叫大夫麽?”

“叫什麽大夫?”謝枝山被氣笑了,把她扯到身上:“你得補償我!”

“啊……補償,我一定補償。”司滢老實點頭:“怎麽來?”

态度還像個樣子,謝枝山哼道:“我現在四肢無力,恐怕很難料理自己。”末了,又別別扭扭暗示道:“你聞見沒有,我身上酒氣好重。”

要求提得很清楚,就是要服侍他沐浴罷了。司滢很上道,丫鬟似地扶起他,送往浴房。

說好的四肢無力,但到脫衣裳的時候,謝枝山又害起羞來:“你背過去,我自己來。”

“不用我幫忙麽?”司滢躍躍欲試,就差沒搓手了。

“不合适吧?”謝枝山不屈地擡高下巴:“別打量成親了,你就想為所欲為。”

司滢哦了一聲,有些失望地擰過背,靠聽聲音來想象他的動作。

可除衣裳的沒怎麽聽見,倒很快聽得幾聲水動,她奇怪地轉回去。

衣褲蛇蛻似地躺在地上,而謝枝山,已經坐進了浴桶裏。

他身量高,敞的就不止肩和頸子,水氣熏蒸之下,膚面很快聚起細小的珠顆,人跟搽過油似的,在發光。

恍惚間,司滢以為自己到了華清池。

她呆呆地走過去:“接下來,該怎麽辦?”

謝枝山不滿地睇過去。怎麽辦?前世她上來就脫他衣裳,那會兒跟懂爺似的,主動得讓人流鼻血,到正經洞房了,居然一臉蒙。

沒得奈何,畢竟費心思把她騙進來,不是為了大眼瞪小眼的,于是只能伸手招她:“我都這樣了,你還不進來?”

司滢吓得後退一步:“要,要在這裏麽?”

謝枝山巧笑地看她:“這裏……不好麽?”

他似笑似嗔,她無法拒絕,暈乎乎地就走了進去,還是衣衫齊整。是因為他說,有法子替她解掉。

不知怎麽就坐了下來,對上明顯的喉結和頸窩,擡眼是他無害的笑。

沾了水,果然愈加飽滿得撐人的眼,謝枝山脈脈喚一聲:“抱住我。”

她受他指引,捧住他的頭,眼睛卻在看他的累絲金冠:“插兩根翎子,你就是猴王了。”

大抵指的是鹖冠,謝枝山想了想:“不是驢了?”

“不是驢,是猴兒。”

“……知了,反正不是個人。”

男人在這種時候總是好性兒透了,管他是驢是猴,不過走獸罷了,反正滿腦子見不得人的勾當,今夜沒想當君子。

那張水當當的臉就在跟前,謝枝山底下直打滑。他過去捺了捺司滢的鼻尖,把人送到壁沿,順便讓她幫忙拆下發冠。

拆發冠就得擡手,兩手一擡,等冠子拆完,直接落到背上。

燙人的唇息蜿蜒着,吹開了衣領子。總體還算順利,紙上得來終覺淺,謝枝山無聲笑起來,唇角輕俏地仰着,然而才押過去沒多久,突然嘶一聲,垂下的發勾到她扣子上了。

“……”出師不利,多好的噙銜姿勢,毀在這倒黴催的扣子上。

想來萬事還是得一步一步,貪心一下吃成胖子,欲速則不達。

好容易把頭發解下來,尴尬收了梢,謝枝山扯一條闊大的布巾子,把司滢抱回眠床上。

她綿呼呼的,懵态惹人。

鑒于方才的失敗,謝枝山另辟蹊徑,巴掌墊在她腦袋下:“要不要聊些什麽?”

聊些什麽?司滢兩手叉在身前,體貼地問:“你是不是困了?”

“不困,我尚且精神着。”謝枝山也不拔她的手,耐聲耐氣地看着她笑。

他不再動,浴房裏的荒唐也就不往人腦子裏跑,司滢順了口氣:“淑妃娘娘為什麽要給貴妃……龐貴人求情?”

謝枝山嘴裏憋了一堆葷話,哪知她關心的,竟然是宮裏那些破事。

他撐着手,溫柔地親了她一下:“陛下遲遲不發落,就是還戀着龐氏,淑妃看得出來,不如做個順水人情,讓陛下念她的好。”

司滢點點頭:“那淑妃娘娘……”

“別想其它人了,就不能想想我和你?”謝枝山撼她兩下。

司滢嘗試着放開手臂:“我和你……不就這樣了麽?”

這話想是觸怒謝枝山,他專心添柴,又拿腔拿調地隔岸觀火,人在光塵裏橫着眼波:“那就這樣了?”

又娓娓地問:“好歹也拜過天地了,你連句夫君都不叫,是對我多缺期待?”說完又沒章法地啃她:“洞玄子你讀過了,想來避火圖也看了,真覺得就這樣?”

被一個勢子往上推了推,司滢避過臉,撿起扇子搭住自己:“你別磨蹭了,明日還要早起……”說罷下了決心,狠聲激他:“我看你是累得不行,不如歇了吧,改日再說!”

再耽擱下去,确實沒幾個時辰就要起了,謝枝山不再猶豫,伸手揭下扇子。

沙羅扇面繃得緊緊的,像一面鼓皮,磕在柱邊嗡嗡作響。

彼此間的情思是不摻假的,最羞那時候,司滢直往他頸間藏,可随着步驟往後,她很快僵住臉,後悔了剛才的莽撞。

絞臉算什麽?這才叫上刑。

東邊日出西邊雨,後來感覺謝枝山頭頂長出了紅色的冠子,成了梆梆啄樹,要在裏面築窩的啄木鳥兒。他不停振翅,在她腦海中鑿出一片雲,蓄滿了水,潮氣綿綿。

應當不是太長時辰,等他終于飛回巢裏歇宿,辟剝之聲才放過了樹樁子。

是有始有終的,但還是跟預想中的很有差別,謝枝山有些傻眼,腦子裏開始盤算要一雪前恥,可新娘子轉身來抱他,羞答答誇了聲:“夫君……真的很了得。”

謝枝山正懊喪,冷不丁聽見這樣的話,好半晌才反應過來。

沒有男人不喜歡被誇,他捵了捵被子:“你怎麽……什麽話都說?”

“我說錯了麽?”司滢腦袋微微一傾。

讓人怎麽好呢?謝枝山偎過去,與她眼睫貼着眼睫,謙虛地提醒道:“有些事……你知道就好了,不必要說出來。”

小小地溫存一番,他憐惜地拔了她拔的頭發,再抱着去湢室清理,回來見她困得眼皮子都睜不開,輕輕拍她的背:“睡罷。”

眠床遮光,帳中人影平靜。

謝枝山把人攬得緊緊的,卻不知許久之後,懷中人睜開眼,委委屈屈擠出一滴淚。

美人看得吃不得,當中的苦楚,司滢有口難言。

到次日起來,收拾好後準備去敬茶。

謝枝山眉宇軒昂,時捏捏她的手:“昨夜,累着娘子了。”

司滢笑得羞赧,在被他牽着往主院走時,心裏默默地想:昨夜不累,但是苦,只願別再來了。

作者有話說:

滢:演員的自我修養

《謙虛的謝某人》

突然覺得搬磚前幾個小時碼字更高效,今天開始,改上午更新好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