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老太太威風慣了的人,哪裏容得了別人的反抗,更何況這反抗她的人,還是從來就恭恭敬敬,近乎逆來順受的大兒媳婦。她将身側的小幾一掀,小幾就翻滾着掉落在地,可幾上滾燙的茶盞,卻翻到在躺在幾子另一側床上的錦繡腿上,讓昏迷中的她的身體,不由自主的縮了一下。
“繡兒……”衆人愣住的同時,哭泣中卻依舊關注着自己女兒的蕭氏大叫一聲,沖了上去,顫顫巍巍的掀開錦繡的褲管,那白玉無瑕的小腿上,燙紅了一片,那紅豔豔的肌膚上,還鼓起了幾個小水泡。“繡兒,繡兒……”柔弱的蕭氏不住的哭泣着,根本不知該如何做。
“大夫,快叫大夫來。”馮氏趕緊大聲的吩咐道。她身後的丫鬟應了一聲,就沖向側間。
柳氏更是心中大痛,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憤恨,大聲指責道:“老太太若是有什麽不滿,盡管沖着媳婦來,繡兒她還是個孩子,又自來孝順老太太,老太太怎麽忍心……”
“你,你……”老太太知道自己當着衆夫人的面做出來這事,本來想壓下去的事情怕是都掩蓋不住了,頓時氣得張口結舌,面色也漲得通紅,手更是抑制不住的顫抖着。
這對婆媳的口舌之争,讓衆夫人瞠目結舌,怎麽也想不到堂堂號稱書香世家的餘家,內裏竟是如此。怪不得說這餘府的老太太是鄉下姑娘出身,竟是絲毫顏面都不顧忌的。不過他們總不能走站在一邊看戲,紛紛走上前去,各自勸慰着,只說,對方也是為了孩子擔憂,口不擇言,不要太過介意,好容易才讓兩人心平氣和下來,正準備告辭離去之時,豈料事情又起了變化。
錦繡覺得全身都像是被烈焰灼燒一般,從頭到腳,似乎沒有一處完好。她忍不住的□□出聲,哀哀嚎哭。
“繡兒,繡兒,乖,不痛了,不痛了,娘給你呼呼。”耳邊傳來溫柔的安慰聲,那安慰聲中卻帶着濃濃的哭音,絲毫不具備說服力,可錦繡的意識,卻被那聲音喚醒了,那熟悉的語調,熟悉的安慰,讓她的心頓時揪成了一團,那從心底裏散發而出的疼痛,蓋過了身體上的痛,讓她的淚水,忍不住潸然而下。
錦繡,放下吧!放下吧!她勸慰着自己,可心中的不甘和憤恨,怎麽都壓不下去,終于,她顫動着眼皮,艱難的睜開了眼睛。
一個眉目精致柔和,垂挂在面頰上的淚珠絲毫掩蓋不住她的豔色,她滿含淚光的雙眼,正憂心的看着自己。錦繡側了側頭,不想與她對視,自己馬上就會辜負她的疼愛,只要自己那話脫口而出,她的關心和擔憂,恐怕馬上就會散去。正如當初,她明知道自己是冤枉的,明知道如果争取不到伸冤的機會,自己就是死路一條,她卻為了她自己和她的兒子們,将自己輕易的放棄了。
恨她嗎?
是恨的吧!在她的心中,最重要的人永遠不會是自己,她永遠也不會為了自己,拿她兒子們的前途來賭。縱然有贏的機會,她也不會賭。自己的命,抵不過她兒子的前程。
這一次,再一次的選擇,她是不是還會将自己放棄呢?
錦繡眼中滿是恨意,她感覺得到下|身的疼痛,經歷過新婚之夜,那股疼痛的感覺清晰的印刻在靈魂深處。原來自己昏迷過去,也終究沒能逃脫毒手。她恨,抑制不住的恨,就連前世被迫飲毒而亡都沒有此刻的恨意深刻。
“繡兒你醒了。”老太太見她睜開眼睛,身姿矯健的立起來,擠開了蕭氏,坐到她身邊,神色溫柔的說:“你這孩子,怎的那般調皮,好好兒的路不走,竟是跑到假山上去了,若不是你叔祖剛巧路過,可怎生是好。你是要叫曾祖母的心痛死喲。”說着,一臉憐意的撫着她的額頭,淚珠滴落到她臉上,燙的錦繡眯起了眼睛。任是她适才發生的那一幕已經深刻的印記在她心中,腦海深處,她也被她如此唱做俱佳的表演給弄得糊塗了。原來那畜生不但要逃過懲罰,自己還得去感謝他的救命之恩嗎?
她的不言不語,讓老太太眼中閃過一絲光芒,她拉住錦繡的手,急迫的問道:“繡兒,可是還認得曾祖母?”
錦繡不答,只睜開眼看着她,這張慈祥的面孔,這焦急的神态,誰能夠看得出來她表情深處隐藏着的狠絕?原來,一切的緣由都在這裏啊!
“大夫,大夫,快過來看看,我這孩子可是真的失憶了?”老太太閃過一絲喜色,立起身來,拄着拐杖高聲的喊道,話語裏滿是擔憂。方才大夫說這孩子傷到了腦後,有可能會導致失憶,也有可能會成為傻子。她不擔心,若是她真的失憶了,事情才好輕松的掩蓋了,若是她成了傻子,大不了餘家養她一輩子。
她卻不知道,她這一句話,在錦繡心中掀起的滔天巨浪。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原來胡家安并未冤枉自己,自己真的是一個失貞之女,只不過自己并不知道而已。怪不得她不肯允諾讓自己驗身證明清白,怪不得她迫不及待的處死了自己,還連夜将屍首運走。黃媽媽最後自言自語的那個人,原來就是指的叔祖麽?原來真相竟是如此麽?
是啊!早該想到了,她心中最重要的人,不是一直就是叔祖麽?
前一世,自己完全沒有九歲以前的記憶,因為自己在祖母生辰的時候,調皮從假山上摔下,腦袋受了傷,養了足足兩個月才複原,可代價是失去了之前的所有記憶。卻沒想到原來真相竟然是這樣。她為了她的兒子,竟然如此對待自己?
原來在所有母親的心中,都只有兒子是最重要的,其餘任何人,都能夠被犧牲。
這種感情應該被理解嗎?
不,明白了這一切,反而讓她更恨。将對胡家安和胡家的恨意,也轉到了他們的身上。
怪不得叔祖雖疼她,對她幾乎言聽計從,可她卻下意識的從心底裏對他有股畏懼感,向來能避則避,輕易不肯跟他同處一室,即便有曾祖母等人作陪;怪不得曾祖母看着她的眼神從始至終都不那麽純粹,對別的曾孫呵護疼寵,對自己卻從來都帶着一副假面具;怪不得她會不樂意她嫁入高門,若不是祖父堅持,就要将她嫁給她娘家的遠房侄孫,一個地主的兒子;怪不得失貞之事暴露之後,她第一時間賜下一杯毒酒,完全不似平日一心向佛的慈悲老太太形象,更不給證明的機會。
怪不得滿府上下,除了自己身邊伺候的奶媽媽和春夏秋冬四婢,竟沒有一個人肯相信自己是清白的。
一念之間,在無盡飄蕩的歲月中,已經湮滅的仇恨再次在她的腦海中蒸騰升起,滿腦子裏只剩下了兩個字:報仇,報仇,報仇……
餘府這個所謂溫暖和煦的家中,再無她的親人,他們,通通都是她的仇人,不共戴天的仇人。
她眼中燃起劇烈的火焰,淚水卻将這火焰完全的掩蓋,她張嘴,一邊高聲的哭泣,一邊大聲的喊道:“好疼,好疼,叔祖不要,不要脫繡兒的衣裳,棍子好熱好燙,別打繡兒,繡兒聽話,嗚嗚……好痛,流血了,別捅,別捅……娘,救命啊,祖母,你在哪裏?叔祖,不要,不要……”
錦繡語無倫次的話,仿佛晴天雷劈,将屋子裏的一幹人等全部劈成了雕像。衆人面上的表情,幾乎完全的僵住,老太太一張老臉更是挂不住,她艱難的回過身,猙獰的瞪着錦繡,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錦繡只顧着哭泣控訴,這個小小的孩子,哪裏知道她的話語,讓人想象出一個驚世駭俗的場景,幾句話就将餘府的天都捅破了。
老太太不由在心底後悔自己的一時心軟。若是……若是在第一時間處理了她,事情根本沒有機會暴露出來,還能治那老妖精一個自顧自己生辰,忽視孫女的罪。自己就因為大夫說她很大可能會成為傻子,就算不傻,也肯定會失去記憶,她出生之際有大師批了命,說她是餘家的福星,想着留她一命,卻……
真是悔不當初啊!怎麽就心軟了呢?
“繡兒,繡兒,娘在這裏,別怕,別怕,娘在這裏。繡兒……”蕭氏沒料到事情竟是如此,看着無助哭泣求救的女兒,她心痛如絞,不再顧忌老太太,從她身側竄過去,将女兒狠狠的摟在自己的懷中,悲戚着安慰。可是她自己心中都有着抑制不住的恨和痛,又哪裏來的言語安慰幼小不懂事的女兒。
當着滿京城豪貴夫人們的面,她将如此事情喊破,她這一生的毀了啊!
二老爺,二老爺毀了繡兒一生啊!
她恨,恨二老爺,恨老太太,她竟是想要将事情掩蓋過去,還要大家去感謝他對繡兒的救命之恩,這天底下,竟會有如此的事情發生?
“老太太,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現在可以告訴兒媳了麽?二叔到底對繡兒做了什麽?”柳氏好容易回過神來,她跪倒在地,絲毫不掩蓋面上的恨,一字一頓的問道。
作者有話說:
好吧!我承認她最初會受些磨難。因為當年她被賜死時雖然有不甘,但其實也對餘府還很有感情,如今将原本內裏她根本沒看到過的東西全部暴露出來,經歷過磨難的人,才能真正的成長。
但是,我不是後媽哦,絕對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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