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五十二塊小甜糕

餘年灌了滿身的冬日冷風, 走在醫院長長的走廊上,恍惚間竟然有種看不到盡頭的錯覺。無數記憶畫面接連湧出來, 亂糟糟的沒有邏輯沒有排序, 主角卻都只有一個人——謝游。

明明相處不多, 甚至見面都屈指可數,但這一刻, 氣管仿佛痙攣緊縮,窒息感讓他頭腦昏蒙。

“餘年!”

聽見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餘年下意識地停下腳步,花了好幾秒,視線才聚了焦,“曲總?”

他的聲帶仿佛失了控一樣, 說出的字音澀啞。

像是思維從某種狀态裏抽離, 回過神來,餘年這才注意到,安靜的走廊上站着不少身材魁梧的保镖, 曲逍然眼底發紅,起身走過來,将手裏的紙條遞給了他。

餘年伸手接過, 垂眼,紙面上“願君平安”四個字, 清晰如初。

眼睫輕顫,餘年将紙條握進手心裏。

曲逍然雙手插回口袋,身形緊繃着放松不下來, 沉着聲音給餘年解釋,“前段時間,丁兆先吃齋念佛的,面上讓步很多,像是在示弱。但謝游跟我說,丁兆先這是表面退讓,實際上在找機會準備反撲,所以一直沒放松警惕。”

餘年“嗯”了一聲,喉口發疼,說不出更多的話來。

曲逍然吸了口氣,“昨天我哥跟我提了一句,說謝游一步一步走得穩,已經差不多妥當,計劃在近期動手。”

“他們下午的會議,丁兆先也出席了,離開時,是謝游先走,丁兆先晚一步。但調了監控來看,謝游車速慢,丁兆先車速快,很快就追上了。不知道具體是發生了什麽,丁兆先突然發狠,提速直接撞向了謝游的車。後來現場混亂,幾車連撞,謝游這邊兩輛車,一共三個人,丁兆先那邊三輛車,九個人,全都在醫院裏了。”

餘年敏銳地發現問題,“你不是說謝游最近很謹慎嗎?為什麽兩輛車,卻只帶了三個人?随行的安保人員呢?”

曲逍然一怔,“對啊……”他眼神微微亮起來,呼吸急促,“會不會是——”

“會,有可能。”餘年看向緊閉着的搶救室大門,聲音裏是自己都沒察覺的冷意,“丁兆先情況怎麽樣?”

“那老不死的命大,肋骨插進了肺裏,正搶救。”曲逍然回想,“好像這次他随行的有一個特助三個秘書,還有保镖,輕輕重重全都受了傷。”越想越覺得有可能,“丁兆先以前搞事情,從來都不會親自動手,他更喜歡花錢找人辦事。這次直接踩了油門撞車的行為,不像他的一貫行事作風,更像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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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誰刺激了。”

“對對對,就是被激怒,氣急了,或者熱血上頭的狀态!”

這時,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聲音由遠及近,曲逍然看着逐漸走近的人,上前迎了幾步,叫了一句“阮阿姨。”餘年見對方跟謝游長得有幾分相似,猜這應該就是謝游的母親,也跟着禮貌問了好。

阮雲眉妝發一絲不茍,穿着嚴謹的深色西服套裝,細高跟穩穩地撐起她的氣場。朝曲逍然勉強笑了笑,她又仔細看餘年,溫聲道,“我認識你,你是叫餘年,對嗎?”

餘年點頭,“是的,我是餘年。”

“我看過一次你的節目,當時我誇你說,黑紗蒙着眼睛,也能看出五官很好看,小游回答說,你唱歌更好聽,不用看比賽結果,也确定第一只會是你。”阮雲眉記得很清楚,神色愈加溫和,“他為了假裝不經意地跟我一起看電視,放慢動作,連削了八個蘋果。”

餘年突然想起,謝游曾經說過,他媽媽很喜歡看自己節目,喜歡聽自己唱歌,後來有一次,還替他媽媽要了一張簽名。

細細打量完餘年,阮雲眉看向曲逍然,“小游在出事前發了信息給我。”

猜測被确定,曲逍然心跳都加速了,“他有安排的,對嗎?”

“也不算安排,只能說,丁兆先跟他的一幹下屬都躺在醫院裏,事情會更好辦、解決得更快。”阮雲眉緊抓着手袋,克制着沒有往手術室的方向看,只是繼續道,“所以,這邊就先拜托你們看顧着了,他拿命搏來的機會和時間,我必須替他抓住。”

曲逍然重重點頭,應諾,“阮阿姨您放心,我會一直守在這裏的,至于丁兆先那邊,我哥親自看着的,就算人醒了,也不會給他作妖的機會。”

阮雲眉來去匆忙,沒有留多久,很快就帶着人離開了。

曲逍然抹了一把臉,兀自低頭笑了出來,“我就知道,謝小游這麽聰明,又謹慎,”他說了兩句,又別開臉啞聲道,“他怎麽就這麽難呢?”

餘年低着頭,靠牆坐着,五指松開又握緊。

曲逍然心裏亂,說話沒個頭緒,“從車裏救出來的時候,他右手臂上,被碎玻璃劃了好長一條口子,血都沒止住,不知道多疼……”

兩人這一等就等到了天亮,手術室緊閉的門打開,謝游躺在病床上被推了出來。

醫生揭下口罩,疲憊道,“情況還算好,因為沖擊力,大腦遭受撞擊,但暫時沒發現嚴重問題,昏迷一段時間是正常情形……身上有多處傷口,右手臂上的傷口最深,已經縫合,确定沒有傷到神經。”

道了謝,曲逍然又連忙追問,“那手臂上的傷,對他以後彈鋼琴會有影響嗎?”

“應該沒有,但我們不敢保證,一切都要等病人蘇醒之後才能确定。”

到了準備的病房,安置好謝游,曲逍然先把這個消息告訴給了阮雲眉,之後脫力一樣坐下,“萬幸沒有大問題,真是上天保佑了!”

餘年心裏繃的那根弦也松了一半,他看向曲逍然,“我們輪着守?你要不要先去睡會兒?”

曲逍然擺擺手,“你先去吧,我還能撐會兒,到時候你醒了再來換我。”

餘年看了看病床上臉色蒼白的謝游,沒有反對,“好。”

到了套間裏的休息室躺下,餘年閉着眼盡量讓自己睡過去,但一直做着夢,半點不安寧。

下午三點過,餘年起了床。

病房寬敞,開着暖氣,玻璃桌上還放着插瓶的鮮花,門口傳來保镖巡視的輕微響動。

餘年細心地拿沾濕的棉簽,傾身幫謝游潤了潤幹燥的雙唇,之後坐回椅子上發了會兒呆。想起來什麽,他又拿手機給郁青發了信息。

借的錢,在賣出硯臺和古書後還上了大半,還差了五百萬,只能晚些時候再還。

郁青很快回了個“好”,緊接着又問他,要不要到劇組一起過年。

餘年低頭回複,“不過來了。”

郁青:“行,劇組這邊也不是什麽好地方,不過來也好,記得吃好點啊。”

剛回了消息,曲逍然推開套間的門走了出來,低聲道,“剛跟我哥打了個電話,艹,真他麽解氣!丁兆先自己還沒從手術室出來,他的得力下屬重傷的重傷,昏迷的昏迷,他們那一派系,現在就是一團散沙!而且啊,我看那些跳起來搞事的,是都忘了,阮阿姨也不是好惹的!”

說着說着,他打了個哈欠,興奮道,“阮阿姨現在召開了董事會議,我爸也跟着在背後搞事情,應該過不了多久就會出結果,我繼續去睡會兒!”

門被關上,病房裏重新安靜下來。餘年閉上眼養神,沒一會兒,套間的門再次打開。

曲逍然坐到餘年旁邊,不太好意思,“那個……滿腦子亂七八糟的,困得要死又睡不着,一閉上眼睛,就是謝小游渾身是血的模樣,如果,我是說如果啊,你要是不嫌我話多,聊聊天?”

“好,謝游他……很喜歡彈鋼琴嗎?”

“對啊,特別特別喜歡!”一說起這個來,曲逍然就停不住話,“謝小游天賦厲害,絕對音感,在沒給基準音的情況下,就能分辨出任一聲音的音名和音高。他小時候腼腆得很,不愛說話,坐得住,勤奮,我上小學成天招貓逗狗的時候,他就能一坐坐一天地練鋼琴了。後來十幾歲,就拿了好幾個世界級大獎,再後來,靠實力考上了勒托音樂學院,我都差不多堅信,再過不了幾年,他就能成鋼琴家開世界巡演了。”

餘年安安靜靜地聽着。

“結果後來,他接了他哥的位置,累的不行的時候,還會偶爾放縱自己按按琴鍵。等謝叔叔也走了之後,他連琴鍵都不敢碰了。”

餘年注意到,不是不願,不想,而是不敢。

“我當時覺得很難過,但後來又想,我們這些人,多是表面上的光鮮亮麗,花團錦簇。但背地裏,藏污納垢,勾心鬥角。要是謝小游當時不站起來,只憑他姓謝,占着名正言順繼承人的位置,旁人就有一百種方法把他弄死。”

“我記得有一次謝叔叔祭日,他說了一句,‘我還沒來得及向他證明,我能把家業扛起來,他老了可以安心去度假,他就走了。’”曲逍然按了兩下太陽穴,苦笑,“所以我剛剛怕啊,我特別怕他的手出了問題,那就真的一點念想都沒了。”

兩個人一起守着,時不時聊幾句謝游,時間過得快很多。

天色暗下來,入了夜。遠遠地,能聽見除夕夜裏煙花爆竹的炸裂聲,窗外不知道有多少人在今夜團圓。

曲逍然斜斜地靠着沙發背,困得撐不住,已經睡了過去。

餘年注視着謝游蒼白的側臉,心道,我從來沒過過生日,過了今天晚上,我就二十二歲了。這二十二年來,我想許的第一個生日願望就是,謝游,希望你安然無恙。

“砰”的一聲,有煙花炸開的聲音。這時,餘年突然發現,謝游的睫毛顫了顫,随後,雙眼緩緩地睜開來。

兩人的目光對上,餘年鼻尖一酸,朝謝游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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