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周婉低頭看着餐盤裏的飯菜發呆,渾然未覺溫雲重又折返了回來。
“算了,我還是等你一起回去吧。”
聞聲擡起頭,少年如同白楊般筆直挺拔的身影又落入她清澈的眼瞳,她睜大雙眼凝視着他,仿佛生怕稍稍漏看一眼,他又會消失在她的視線中一樣。
然後不由自主地輕喚出聲:“溫雲,”
他眉毛微微擡起,似乎是疑惑。
“你能不能一直陪着我?”
聲音就在耳邊響起,卻似畫外音一般陌生。
她的眼波流動着,閃爍潔白的晶瑩。
溫雲征愣一瞬,一時想不出她的意思,淡淡的薄唇輕啓,可說不出一句話。
他真的能一直陪着她嗎?
回想着自己卑微的過去,他難以斷定。
周婉移過視線,無意識地揉揉鼻子,“我的意思是,我們一直都會是朋友,對吧?”
溫雲看着她眉梢處的憂愁,鄭重其事地說:“會。”
有一種陌生的情愫在心底肆無忌憚地生長。
望着她委委屈屈的樣子,初見時和煦溫暖的笑容又浮現在他眼前,他再也不想看到她煩憂。
為此,他願意卸下自己冰冷的外殼,溫柔地待她。
年少時的承諾總是象征着永遠,可‘永遠’一詞是多麽模糊不清,是一個月、一年、十年、還是一輩子?
沒有人說得準。
只有在做出承諾的那一刻,它是真實的。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周婉滿意地笑了。
和溫雲一同回班的路上,周婉懊惱地捶了捶自己的腦門。
她實在是想不通,剛剛怎麽會問那麽愚蠢至極的話。
當時的意識就像被別人占據了一般,莫名其妙的話不受控制地脫口而出。
回想起來,恨不得自己是一只烏龜,躲在龜殼裏不出來。
她吸了吸鼻子,剛才如潮水般席卷而來的悲傷還未完全消退。
她想自己是不是病了,經常會莫名其妙的、沒有緣由的難過,并發症還有胡言亂語。
她深吸一口氣,“那個,溫雲……”謹慎搭話,“我剛才說的不用太放在心上。”
溫雲步履不停,神色如常地說:“我知道。”
周婉頓時一頭霧水:他知道了什麽?
外面傳來同學們打球時的吼叫聲,周婉思緒一時飄散,她發現自從溫雲闖入她的生活,她的世界就變了,原本如同湖面般平靜的生活軌跡,像被人往裏投了一顆石子,蕩漾起層層波紋。
她會因為他做的事感到欣喜,也會因為他說的話感到緊張,仿佛是在坐過山車,各種情緒跌宕起伏,是好是壞,一時間分辨不出。
不過,好像還挺有趣的。
她不知道話題如何繼續下去,話鋒一轉,到了幾天後的月考上,“溫雲,你是怎麽一直考第一的?”
明知周婉是故意岔開話題,溫雲仍裝作無事地繼續接了下去:“簡單三步,”他的聲音擲地有聲,“預習,上課,複習。”
他答得雖然簡單,但的确是事實。
周婉心不在焉地點點頭,鬼使神差地說:“我也想考第一……”
其實她并不太在乎排名,因為比起排名總分才是最重要的,可目前這種狀況,接這句話似乎最合理。
“我讓給你啊。”溫雲好整以暇地望着周婉,眉峰輕挑。
周婉是萬年的第二名,綜合成績和溫雲不相上下,就差在了語文,這門課也不像數學物理,靠刷題便能突飛猛進,而是需要日常的積累和一點點的悟性的。
周婉以為溫雲是在開玩笑,配合地笑笑。
然而溫雲好像并不想就這麽結束這個玩笑,繼續說:“考試時我少做一題就好了。”
周婉垂着眼眸,淡淡回絕:“……真的不用。”
淺淡的語調仿若冬日裏飄蕩在空中的雪花,狀似溫柔美好,實則冷清冰涼,
可溫雲偏想要握住那片雪花,他側頭看她,假裝無意間提起:“要不我們互幫互助,你有難題可以問我,我也問你。”
周婉總是下意識地拒絕別人的好意,她抿了抿唇,回:“我不擅長語文,但語文這門課還是自學比較好吧……”
“不一定,”少年意氣風發,眉宇間都是滿滿的自信,“語文自學容易松懈馬虎,這樣,你告訴我你不擅長的部分,我陪着你學。”
周婉啞然,想不通溫雲為什麽要這麽執着,卻也不好一再拒絕,只得點頭答應。
……
午休是兩個小時,周婉和溫雲回到班級的時候,已經有幾個同學零零散散地坐在各自的座位上,為一周後的月考努力複習,“時間就是金錢”這是所有在乎成績的學生的座右銘。
周婉如實告訴溫雲文言文是她最頭疼的部分,溫雲言出必行,回到座位就讓周婉背誦一遍《師說》,說背完再一起複習知識點。
“直接看知識點就好了,我背過了。”周婉認為再背一遍是在浪費時間,不如直接進入正題。
溫雲從書桌上堆起‘城牆’裏翻找着語文教科書,說:“先溫習一下。”
“古之學者必有師。師者,所以傳道受業解惑也。人非生而知之者,孰能無惑?惑而不從師,其為惑——”
奇怪的是才背到第二句,周婉就卡了殼,不知為何,原來記得滾瓜爛熟段落像在大腦裏被删除了一樣,不見蹤影,無法提取記憶。
她淡眉微蹙,琉璃般的瞳仁不安地流轉,手心裏冒出細密的汗。
溫雲專心地看着教科書,找過會兒要重點複習的部分,點頭示意她繼續。
但周婉在背誦的過程中,視線總不由自主地落到溫雲垂落的眼睑下潭水般幽深的眸,霎時一怔,大腦又宕了機。
——在溫雲一次次的“重來”聲中,周婉差不多重複了六次開頭,每次卡殼都含着歉意地說聲“不好意思”,除此之外無能為力。
“你怎麽了?”溫雲不解地問,聲音清冷,卻不帶一點點的不耐煩。
周婉無辜地搖搖頭,眼眸低垂,長睫如蝴蝶翅膀般輕盈地扇動。
“算了,你先看一眼吧。”溫雲溫聲說。
周婉拿出教科書,翻到用藍色書簽貼好的那一頁,掃了一眼,呓語般地小聲道:“你不會覺得它們很倔強嗎?”
“不會。”溫雲答,他習慣了周婉偶爾會說一些天馬行空的話。
周婉輕輕嘆了一口氣,無奈地說:“我真的都背好了的,但是——”面對你,就是背不出。
她可能還是習慣一個人學習,她想。
溫雲唇角彎起一絲難以察覺的弧度,不自覺地伸出手,想揉揉她小狗似的耷拉着的小腦袋,卻停留在了半空中,沒等她察覺便收了回去。
“你太緊張了。”他淡然提醒。
周婉也知道自己是因為緊張,可她想不通,溫雲又不是老師,出了錯了又有什麽關系,怎麽會緊張。
然而不知道為什麽,有時候一看見他的臉,腦海中的一些記憶就憑空消失,像是在逃避着什麽。
“要不明天再來吧,”周婉含着歉意說,“我準備一下。”
溫雲對上她閃爍着的目光,低聲說:“好。”
第二天,依舊是同樣的狀況,溫雲不禁失了笑,他輕咳一聲,掩飾笑意。
“不好意思——”周婉咬了咬下唇,語氣軟軟糯糯,仿佛一個柔軟的面團。
溫雲困惑地問:“你怎麽了?”
他有點不解,周婉成績一向優異,不可能像現在這樣,一篇課文都背不出來,或許是發生什麽事,心裏不免擔憂。
周婉頹然地趴着書桌上,歪着頭說:“我也不知道。”
月考迫在眉睫,她這樣的狀态自己也很着急,但她知道,她自己學的時候和往常無異,唯獨在溫雲面前背,大腦便會短路。
窗外蟬鳴急促,惹人心急。
“我以前不這樣的。”周婉雙眸沒有焦距,漫無目的地看着教室裏的某一處,喃喃自語。
溫雲不知何時拿出一塊巧克力,放到周婉面前,安撫似的說:“來,補充一下體力。”
周婉道謝後撕開包裝紙,掰了一小塊放進嘴裏。
苦中帶甜,就像現在。
溫雲覺得周婉是在為考試感到焦慮,想分散一下周婉的注意力,緩聲詢問:“你知道德芙的英文名是什麽意思嗎?”
“什麽?”周婉不以為意,嘴裏還含着巧克力,含糊不清地問。
“‘DOVE’,‘Do you lome’的縮寫。”溫雲一字一頓,一本正經地科普。
周婉不假思索,納悶道:“可是‘Do you love me’的縮寫不應該是‘DYLM’嗎?”
溫雲頓了半秒,眼底輕微的詫色一閃而過,旋即輕笑着答:“你說得對。”
周婉又掰了一塊,欣賞似的端詳着巧克力光滑的色澤,感嘆道:“不過真的很好吃!”
溫雲眼底重又浮現出暖暖的笑意,如同從窗外微微吹進來的春風般溫暖和煦。
“吃完了接着背。”語調卻是一如既往地平淡。
高中生的生活就像一連串差值為0的等差數列,每一天都是重複的,時光的流淌只能從一本本寫完的習題中看出來。
四月第四周的周五,高二年級榜單貼在了三樓的公告欄,看到榜單的每個人幾乎都低聲說了聲“靠”。
——溫雲的萬年第一被萬年老二周婉反超了,總分僅差兩分。
待烏泱泱的同學都散去,他們讨論的女主角才緩緩走上前,看着榜單,如畫的雙眉微微蹙着。
——數學和理綜同分,兩分差在語文上。
周婉快步走回教室,站在溫雲身前,表情凝重地問:“你是故意的?”
她聲音一向柔軟,盡管語速快了些,也不會給人興師問罪的感覺,反而像是在嬌嗔。
“不是。”溫雲不以為然地答。
周婉的聲音略顯焦急:“可就是語文扣的。”
溫雲正在整理卷子,發出窸窣的聲響,鎮定自若地擡眸望着周婉,語氣平緩道:“這次的作文題目,我不擅長。”
“可……”周婉欲言又止,想不出更多的理由證明她的猜測。
“你不要想太多,一次月考而已。”溫雲将整理好的卷子放進書洞裏,緩聲說。
周婉徹底被堵住了口,她緊抿着雙唇,坐回座位準備上課。
的确只是一次月考罷了,能代表什麽呢?人無完人,誰都有發揮失常的時候,溫雲也不是神,怎麽可能一直保持穩定的成績?
可是時間線太湊巧,讓她不得不懷疑,她看着溫雲從容的樣子,仿佛被一團烏雲堵住了心口,發悶,又說不出話來。
“借我一下三角尺。”溫雲說。
他的筆袋裏總少了一副三角尺,每次用的時候都向周婉借。
周婉自然地拿出來遞給他,深吸了一口氣,告訴自己不要多想。
友情裏最重要的就是信任,她要信任他。
溫雲說的是實話,他真的沒想故意讓分數下降。
他雖然和周婉說過可以讓給她,但她已經嚴詞拒絕過了,他不會做她不同意的事。
兩分扣在作文上,這次的作文材料給出的是關于家庭暴力的內容。
——他盡力了。
作者有話說:
溫雲問的問題是無心還是在試探?
周婉的回答只是單純的耿直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