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趙季明年近四十, 一頭卷毛,是一個非常暴躁易怒的人,耳朵亦極其靈敏, 最容不得學生上課說小話。

年級第一也不行。

趙季明怒氣沖沖地将粉筆扔進粉筆盒, 把教鞭往講臺上一砸, 喝道:“上不上課了!”

高二六班的學生們都知道他的脾氣,在他的課上大氣兒都不敢喘。

溫雲這是撞槍口上了。

趙季明拔高嗓音道:“溫雲, 來!把你剛才說的話大聲重複一遍!”

趙季明‘折磨’學生很有一套,他深知如何殺雞儆猴, 溫雲十分不幸地成了他樹立教師威嚴的對象。

溫雲應聲站起身,薄唇抿成一道直線, 卻不發一語。

在趙季明眼中溫雲的這副表情是傲慢、不服氣、使得他更為惱火。他用教鞭敲講臺,金屬碰撞發出的聲音格外刺耳。

溫雲是優秀學生、十好青年的代表,自然不會像校霸那樣頂撞老師,但他有很強的自尊心,更何況他現在心情極差,絕不可能低頭道歉——即便他知道是自己有錯在先。

他的雙眼沒有焦距地望着前方的某一處, 眉眼中盡是冷漠, 像一只栖身于雪山中的孤狼。

周婉心慌又自責,她不該态度冷淡讓溫雲誤解。

她在旁邊悄悄拉溫雲的衣角, 示意他快開口認錯,手卻停在了半空,她發現自己沒有什麽資格去讓溫雲道歉,畢竟事情因她而起。

她不顧趙季明和同學們的看法, 主動站起身, 歉意道:“老師, 對不起, 剛剛我在抄板書,有一處在我的視角中看不見,就問了一下溫雲。”

周婉皮膚白淨,面部線條柔和,聲線亦軟綿綿的,天生生得一副乖順模樣。

畢竟是女同學,還跟着自己準備競賽,縱使趙季明知道像周婉這種尖子生是不會抄黑板上的基礎題,也只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丢下嚴肅的一句:“上課時不能說話,下不為例!”便讓她們坐下了。

周婉乖巧道:“謝謝老師!”

溫雲跟着低聲道謝。

待趙季明重新轉身去寫板書,周婉才在草稿紙上匆匆寫下:“好好聽課”,不動聲色地推到溫雲那邊。

她把他曾經對他說過的話還給了他。

溫雲看着紙上秀娟的字體,目光漸變柔和,緊繃的唇線緩慢上揚。

她是在關心他,她沒有生氣。

一節課少男少女各懷心思心不在焉地過去,等待已久的下課鈴終于響起。

趙季明走出教室的那一刻,學生們都長籲了一口氣。

幾個學生摸出手機胡亂點點,溫婉cp的帖子又被頂到了首頁。

周婉合上書,起身打算離去,溫雲及時叫住她:“你去哪兒?”

周婉此刻畏于面對溫雲,一聽到他的聲音就想起昨晚的羞恥,恨不能躲得遠遠的。

她眼神飄忽,輕聲答:“去取作業。”

溫雲看她的瞳眸堅定真摯,語調不容拒絕:“等會兒再去,我有話跟你說。”

周婉很怕溫雲提到她不願面對的事,可她最不會拒絕別人,糾結了半晌,答道:“說吧。”

溫雲環顧了一下四周,大部分同學都留在班裏,他覺得這不是個說話的地方,對周婉說:“跟我走。”而後起身朝班外走。

這次周婉沒有走在溫雲身邊,只是不遠不近地跟在後面,幾次溫雲都嘗試放慢腳步和她并排,卻總是被她拉開了距離,溫雲想她可能仍然在意早晨的事,便不強求。

周婉一路跟着溫雲上了兩層樓,來到了五樓的天臺——那裏空曠安靜,學校在四周放了些盆栽,芍藥和四季海棠開得正盛。

溫雲停步于天臺中心,轉過身面向周婉。

周婉的身高僅到他的肩,溫雲垂眸看她,她的眉眼低垂着,嘴角微微向下,看上去心情不好。

良久,溫雲沉聲開口:“剛才的事謝謝你,我們扯平了。”

周婉依然沒有看他,只是點頭。

風吹起了她耳旁的鬓發,她下意識地擡手輕輕別到耳後。

“你不生氣了吧?”溫雲問,語調有些着急。

周婉不緊不慢地應道:“沒有。”

她不理解溫雲為什麽總在乎她生沒生氣,沒有發生任何使她生氣的事,她僅僅是羞于面對他而已。

或許是發現自己的語氣有些急躁,或許是相信了周婉的回答,溫雲平緩道:“早晨的事你真的不要放在心上,我已經和吳詩韻說好了,她會和你道歉。”

周婉不在乎吳詩韻道不道歉,吳詩韻做的事也并非無理,她只是誤會了而已。

周婉不想溫雲一直糾結于此,認真道:“不用的,我真的沒生氣。”

溫雲沒有接她的話,慢聲道:“還有——”

微風拂過,飄來馥郁的陣陣花香,沁人心脾。

“我不喜歡吳詩韻。”

早自習時,周婉咽下的半句話,溫雲猜到了,他想正式回答她,私心亦期望周婉能明白他的暗示。

他喜歡周婉,可這種喜歡只能努力藏起來,最多也僅是試探。

因為倘若周婉不喜歡他,那他們連朋友都做不了了。

周婉擡眸看她,眼睛清澈,像汪着盈盈湖水一般剔透。

她眸色微疑,她不知道溫雲為什麽突然說這種前言不搭後語的話,想了片刻,依舊想不通。

可目前的氣氛明顯不适合詢問,便含糊道:“我知道。”

溫雲瞬間展露出笑顏,那笑容猶如清晨的第一縷陽光,柔和而克制,卻又讓人移不開眼。

周婉感到自己的心跳亂了節奏,臉上也像有一股熱浪襲來,不用摸都能感受到燙。

一定是被天臺的陽光曬得太久,她想。

預備鈴恰恰好響起。

周婉忙說:“回班吧。”然後不等溫雲移步,自己先如遇見大灰狼的小白兔般落荒而逃。

溫雲心中困惑:她聽懂了嗎?

經過這一出,周婉相信溫雲不會提起昨晚的事了——畢竟從他重複的話語來看,“生氣”和“早晨”才是關鍵詞。

周婉不願去細想溫雲是沒把那件事放在心上,還是怕她尴尬善解人意地裝作沒有發生,總之不在她面前提起就好。

中午,周婉照常同溫雲去第二食堂打飯。

由于溫雲總誤會她生氣而更加不厭其煩地反複追問,她放棄了與溫雲保持距離的決定。

周一的食堂并沒有周婉愛吃的魚香肉絲,因此周婉沒有加入到兩百米長跑比賽。

于是溫雲就眼睜睜地看着她打了一盤香菇炒油菜。

他們來到食堂的速度還不算晚,還有好幾種好菜。

溫雲知道周婉喜歡吃酸甜口,遲疑着問:“你中午就吃這個?”

周婉點頭:“嗯。”

以防周婉吃不夠,溫雲還是多打了一份糖醋排骨,即使他不喜酸。

他們照舊找了一個僻靜的位置開始進餐。

溫雲和周婉吃飯時都不愛說話,所以沒有交談。

只是溫雲時不時擡眸看周婉吃飯的樣子,閉着唇,細嚼慢咽的,很好看。

萬萬沒想到,吳詩韻會挑在這個時候來打破兩個人寧靜的美好。

她端着滿滿當當的餐盤,幾乎是蹦蹦跳跳地走過來,把餐盤往溫雲旁邊一放,

開門見山道:“周婉,我是來和你道歉的。”她語調驕矜,臉上笑眯眯的。

周婉不介意吳詩韻的道歉,反倒為再次形成這樣一個三角局面而感到尴尬。

她放下筷子,回以一個禮貌的笑,道:“沒關系的。”

吳詩韻笑得更燦爛了,如同一朵盛開的鮮花:“我就知道你不是那種人,”

她瞟了一眼溫雲,又說:“溫雲還和我說呢,說你一定會生氣,我就想你怎麽會是那種小肚雞腸的人呀!”

說罷,如同聽到什麽很好笑的笑話一樣,嘻嘻笑起來。

周婉:“……”

周婉開始反思自己平時的表情是不是太嚴肅了,令他人誤會她容易生氣。

吳詩韻和溫雲靠得很近,周婉坐在溫雲的對面,反而像個局外人,她想快點離開——但還是要吃完飯,畢竟不能浪費糧食,端着飯走又顯得她小家子氣。

她垂着頭,自顧自地吃飯,油菜像是沒熟透,極其難嚼。

吳詩韻瞥了眼周婉盤裏的青菜,又瞥了眼溫雲盤裏的糖醋排骨,細聲道:“溫雲,我記得你最不愛吃酸的呀——”

她頓了頓,又嬌滴滴地說:“初中的時候咱倆一起吃飯,我經常打這個的,可是今天我去的時候都沒了,你不吃的話能不能讓給我?”

溫雲對她的這種行為極其不滿,眉頭緊皺着,又礙于是在食堂而不能将她怎樣。

他沉聲開口道:“周婉,我們換個地方。”

屆時,周婉旁邊又出現一個滿滿當當的餐盤,李一墨一屁股坐到周婉旁邊,凳子被壓得“吱呀”一聲,蓋掉了溫雲的話語。

他毫不客氣地夾起一塊糖醋排骨,伸手放入吳詩韻盤中,一臉讨好的笑:“我打得多,吃我的!”

吳詩韻從桌子底下踢李一墨一腳,被李一墨靈活地躲開了,她的細眉蹙到一起,用唇形道:“你來搗什麽亂?”

李一墨嘿嘿一樂:“我打的菜種類多,造福一下大家!”

吳詩韻看了一眼盤裏的一塊糖醋排骨,嫌棄道:“惡心死了,我才不吃你的!”

聞言,李一墨收起嬉笑的表情,正色道:“做人不能太雙标啊!你吃溫雲的為什麽就不能吃我的?我都沒動筷呢!”

吳詩韻氣結,只得狠狠地瞪他。

溫雲默默起身,端起餐盤,望着周婉說:“這裏太吵了,我們換個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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