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夏蟬

“那、那你不去吃飯嗎?”

徐未然已經忘了剛才被問身高的不愉快,真誠發問。

邢況并沒看她:“待會兒去。”

“哦,”她從椅子裏起身,出于禮貌,說了兩個字:“謝謝。”

到了食堂,她仍是只點了碗湯,可又想到剛才邢況的話。

“不好好吃飯的話,會長不高的。”

她又多去買了份蓋飯。食堂盛的飯量很多,生怕學生會餓着一樣。她吃了半個小時也沒把飯吃完,實在是吃不下去,想把剩下的菜倒了。

包梓琪按着她肩膀把她按回去。

“怎麽不吃了?”

包梓琪和張絨一左一右在她旁邊坐下,圍出了一堵威脅的牆。

“繼續吃啊,吃不完多浪費啊。”包梓琪托着下巴,臉上的笑讓人不适:“有沒有聽過一首詩啊?我背給你聽啊。”

包梓琪清了清嗓子,搖頭晃腦地背:“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

張絨在一邊笑,把一枚硬幣扔了出去:“背得好,賞你了。”

硬幣砰地砸在徐未然臉上。

女生被砸到的那片肌膚很快變得通紅。

“對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欸。”

張絨伸手在那塊發紅的地方使勁抹了兩下,伸回手看了看,結果發現徐未然真的連一點兒妝都沒有化,她的皮膚是天生又白又嫩,簡直牛奶一樣。

張絨每天用在臉上的化妝品價格可以抵上普通人一個月的生活費了。可就算用再貴的化妝品,化再精致的妝,她的肌膚看上去都遠遠比不上未施粉黛的徐未然。

這個認識讓張絨暴躁起來。她從口袋裏又掏了一枚硬幣出來,咬着牙狠狠往徐未然臉上砸:“吃啊!詩都給你背了,還不吃!”

徐未然從沒有遇到過這種情況。以前會看到網上的新聞,哪裏又出現了校園暴力事件,一個女生或者男生被一群女生或者男生霸淩毆打。那個時候她還在三中上學,每天的生活能用平靜無波來形容,班裏的人就算顧不上友善,可起碼能保持在一個客氣的度。

因為在那樣的環境裏待得久了,她看到新聞後先會感慨一句:怎麽有這麽壞的人。後面會跟着小小的僥幸:還好她不會遇到這種事。

那時候信誓旦旦地覺得,她不會遇到這種事。受欺負多少會有點兒原因的吧,沒有很大自我原因的話,很小一部分總有吧?

現在她發現不是的。有些欺淩,是可以毫無緣由地發生在自己身上的。

自己沒有做過任何事,多說過任何話,同樣能有來自于他人的惡意跋涉千裏也要針對性地落在她身上。

是這樣的世界。

已經陷入到這樣的狀況裏,現在再多怨天尤人都是沒有用的。

只有自救才是有用的。

有了上次的教訓,她知道班主任不會管學生之間的閑事。這裏的老師都信奉着一個準則,弱肉強食,你被欺負,那是你弱,你活該。

而憑她自己的力量沒辦法跟這兩個女生相抗衡,所以現在能做的剩下了什麽?

她端着餐盤起身,包梓琪和張絨果然不肯放她走,不約而同伸手拉她。

她故意把餐盤往地上摔。

這個時候食堂裏的人并不怎麽多了,還算得上安靜。杯盤成功在地上摔出一陣刺耳的噪音,引得很多人都朝這裏看了過來。

有食堂阿姨聽見聲音跑過來,躬身開始撿拾餐具,同時不忘說上兩句:“同學怎麽這麽不小心啊,你看飯都撒了。快去重新買一份吧。”

徐未然的舉動太突然,包梓琪和張絨想不通她是什麽路數,一時被唬住了。

徐未然目光冷然,從桌子上把那兩枚硬幣撿了起來,面向張絨,把硬幣一個一個地扔了回去。

用的力氣很大,硬幣砸在張絨臉上,隔得很遠都能聽見啪地一聲。

張絨難以置信地看着她,倏地起身要打她。

“哎哎哎,幹什麽呢,”食堂阿姨過來勸:“好好的這是怎麽了,又都不是小孩子了,都這麽大人了還打架啊?”

有不少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了這邊。

包梓琪不想事情鬧得太難看,硬是把張絨拉走了:“算了,下次有的是機會整她。”

包梓琪和張絨在清才屬于家庭條件很好的那種人,對她們來說,面子是很重要的東西。她們可以躲在陰溝裏做些見不得人的勾當,而一旦見了光,她們就像懼怕太陽的鬼,是會收斂的。

既然已經被她們盯上,一味軟弱只會讓她們肆無忌憚地欺負。

徐未然不得不反擊。

“我去,況哥你沒看見,那小丫頭剛才膽子有多大!”

李章一回教室就興致勃勃地把剛才在食堂的所見所聞說了一遍,最後總結:“有意思,外表是只小綿羊,其實內心是個長了利爪的小狼崽子!”

邢況始終一副不甚在意的表情,讓人懷疑他到底在沒在聽。

“況哥現在可終于有同桌了,”李章覺得有趣:“我看她指定能把這一年都熬過去!”

錢蒙在一邊插話:“只是包梓琪她們确實有點兒過分了,一個個的被家裏寵出一身大小姐脾氣,想欺負誰就欺負誰,我早看她們不順眼了。”

李章冷嗤:“你看她們不順眼也沒見你放出過一個屁來!”

“那不是看在俞小公主的份上嗎,”錢蒙說:“要不然我早路見不平了。”

李章滿臉鄙夷地看了看錢蒙稍顯瘦弱的身板:“就你還路見不平,你別被包梓琪一個過肩摔攮死就不錯了你!”扭頭看向另一邊:“況哥,晚上還去地下天堂聚聚呗?”

瞥眼見徐未然從外面走了過來,李章趕緊清了清嗓子,朝她招呼:“小妹妹,喝不喝水?我剛打了杯熱水回來。哦,杯子是新買的。”

徐未然樣子有些蔫,搖頭:“不用了,謝謝你。還有,”她又說:“以後別叫我小妹妹了,我有名字。”

“那我看見你就是忍不住想叫你小妹妹啊,”李章一貫會跟女生套近乎:“我從成鹵蛋那看見你出生日期了,看不出你竟然都已經十八歲了。不得不說你這張臉長得好,顯年輕,嫩得水蔥一樣,跟十五六歲似的。”

錢蒙在一邊看着他跟人小姑娘套近乎,深深為徐未然捏一把汗。李章這人從來花心慣了,換女朋友就跟換衣服一樣,追人追得勤,分手分得快。不過以前李章的那些女友基本都是清一色的妖豔有個性,被甩也就被甩了,轉身依舊是能尋找下一春的酷妹。徐未然這種清純類型的李章還是第一次釣,不知道以後甩起來會不會有點兒麻煩。畢竟這種女生承受能力看上去不太好,到時候要是哭個沒完,梨花帶雨的,還真是不好打發。

整個下午徐未然基本沒說過幾句話,只有李章跟她搭話時她才會回答一兩句。

邢況已經往腦袋上戴了頂黑色的鴨舌帽,帽檐壓得很低,遮擋住了眉眼。

李章和錢蒙早就知道,每次邢況這麽做的時候,就是在釋放一個信號。

誰他媽都別去找他搭話。

李章看看她,再看看邢況,樂了:“小妹妹,你這不愛說話的勁兒跟我們況哥有一拼啊。這要是你們倆成了一對,以後還不得無聊死。”

錢蒙警告性地看了李章一眼:“胡說什麽呢。”

李章趕緊打住,往自己嘴上打了兩下:“怪我怪我。”

徐未然的臉不斷發熱,注意力被李章其中一句話占據。頭低着,不敢去看旁邊的男生是什麽表情。

雖然知道他臉上一貫是沒什麽表情。

好像就算天要塌下來,把這個世界砸得屍橫遍野,寸草不生,都跟他沒有分毫關系。那時候他會做的,依舊只是涼涼地掀起眼皮,給正在鬼哭狼嚎的人間留下一個漠不關己的眼神。

因為邢況在,徐未然不用擔心自己的課桌和書本會遭到荼毒,可以正常地吃飯喝水,去洗手間。

洗手間這種地方往往是校園暴力發生的好場所。她不是沒有過擔心,每次去都有被害妄想一樣往身後看了好幾次。

包梓琪那些人雖然中午跟她發生了不愉快,可倒是沉得住氣,并沒有再出手做什麽。

她安然無恙地上完下午的課,收拾了書包往外走。明天是周六,能在家複習兩天,不用來這個學校,她明顯輕松了不少。

到車篷的時候,她把車推出來,發現前後車胎被人劃破了。

她只能一路推着車,出了學校。

學校一公裏外有個修車的老爺爺,仔細檢查了下她的車胎情況,告訴她:“破得太厲害,補不了了,只能換新的。”

徐未然:“好。”

要換好需要一段時間,她坐在一把小板凳上,把一本習題冊拿出來,放在腿上躬着身寫。

老爺爺看見,笑了:“小姑娘很用功啊。那邊有個小桌子,是幹淨的,你拿過來用吧。”

“謝謝爺爺。”

徐未然跑過去拿。

李章騎車經過,看着馬路對面的女孩一笑,跟旁邊同行的人說:“況哥,你同桌牛逼啊,在這兒都能用功!”

邢況只淡淡瞥了一眼。

晚霞染紅了半邊天,如火如荼地燃燒着。瘦小單薄的女孩坐在小凳子上,微弓着身趴在桌上寫作業,絨絨的發被夕陽染成了紅色,可那紅色在她身上并不顯得不倫不類,竟也是溫柔的。

邢況收回目光。

騎着車,隔着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與女孩錯身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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