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夏蟬
一旦邢況離開這個教室,徐未然就會立即條件反射地緊張起來,覺得教室裏到處都是不安定因子,有人正躲在暗處,就等着她落單的時候來對付她。
她趕緊收拾了書包,出了學校,去一條街外的自行車停放點。學校車篷不安全,她只能把車子放在外面。
還好自行車完好無損,并沒有人找過來搞破壞。
她回了家,因為對那天晚上的事還心有餘悸,沒敢再去走之前那條路,多繞了兩條街。
谷睿在她家樓下等她,黑着臉,兩只胳膊抱在胸前,一副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的樣子。
徐未然把車停好,問他:“怎麽了,誰又惹你了?”
“你還敢問,你轉去清才也不告訴我,一個人悄無聲息地走了。你把我當朋友了嗎?我們倆從小一塊長大,有什麽事我沒告訴過你,把你當親妹妹一樣,這就是你對我該有的态度嗎?”
谷睿越說越氣,甚至想潇灑地一走了之,但到底也沒走,等着她說個理由出來。
徐未然那幾天因為母親的突然離開有些心緒不寧,不太想跟人說話。到了清才後又發生了很多事,更沒心思跟人交流了。
“對不起,”她只能說:“這幾天事情太多,我就給忘了。”
谷睿平複了下心情,把手機拿出來,調出通話記錄往下翻了翻,問她:“你前幾天是不是給我打過電話?我那時候有點兒事,就沒接。你找我是有事說?”
“就是想問你有沒有時間出來吃飯。”她已經不想提那天的事了。
“算你還有良心,還知道找我吃飯。”谷睿差不多已經不氣了:“你去把書包先放回去,我請你去吃小龍蝦。”
“哦。”
徐未然回家放了書包,跟谷睿去外面的美食街吃飯。她向來嗜辣,酷愛小龍蝦,這條街上有家湖南人開的餐館很合她的口味。
谷睿剝了只蝦放在她餐盤裏,問她:“你在清才怎麽樣啊?聽說那的人不是天才就是富二代官二代,你壓力大不大?”
“還好吧,就是不知道考試能考多少名。”她恹恹的,見他還在給她剝蝦,阻止他:“別給我剝了,我又不是沒有手。你是不是還沒有吃到教訓啊?你上個女朋友就是看到你給我剝了個蝦,她才會跟你分手。”
“反正我也不是很喜歡她,分就分了,又不是交不到了。”
雖然這麽說,谷睿還是沒再繼續給她剝了,轉而安慰她:“應該不會太差的,起碼會是中等水平,你就別擔心了。還有,他們那的人是不是喜歡抱團?他們那種圈子的,應該不好交流吧。要是你被欺負了你要告訴我,我替你想想辦法。”
“我沒有被欺負,你好好上你的課就好了,別總操心我的事。”
“我不操心你還能操心誰?現在還有人管你嗎?”谷睿煩躁地扔了手裏的殼:“相阿姨也是,不知道到底要走多久,把你一個人扔在家裏。你才多大點兒,她怎麽就能放心地一個人走呢!”
“她是要去賺錢,又不是一個人享福去了。”她反駁:“而且我年齡已經不算小了,早就能自己照顧自己了,你就別擔心了。”
兩個人吃了飯,買單的時候徐未然還是固執地付了一半的錢。她犟得很,從來不肯花別人一分錢。谷睿了解她性格,見狀并沒有說什麽。
徐未然回了家,做完一套試卷後又畫了會兒畫。
畫完後才發現,紙上用黑色鉛筆勾勒出的人物很眼熟,分明就是她在現實生活中認識的人。
畫裏的人黑發朗眼,額前劉海蓬松細碎。薄薄的單眼皮,鼻梁挺直,唇形冷薄,看起來有點兒不近人情。
在他的鼻翼左側,有一顆小小的美人痣。
意識到畫的是誰後,她手一軟,鉛筆從手心裏滑下去,握不住了。
怎麽會是他。
為什麽偏偏是他。
地下天堂酒吧,李章翻了好幾次,每次都看到徐未然的朋友圈裏一條動态都沒有,比臉都幹淨。
“她不會是把我屏蔽了吧?”李章不死心地刷新着:“怎麽一張照片都沒有?現在還有美女不發自拍照的嗎?”
他把徐未然的微信名片發給錢蒙:“你加上她,看你那邊能不能看見她朋友圈。”
錢蒙雖然覺得他無聊,可還是發了個好友申請過去。
等了有半小時,李章不耐煩地問他:“通沒通過?”
“沒有。這都幾點了,她可能早睡了。”
“你跟她說你是誰了嗎?”
“說了啊。”
李章等得心焦,就想知道徐未然到底有沒有把他屏蔽。見錢蒙加不上人家,把希望寄托在一邊的邢況身上:“要不況哥你加她試試,我把她微信給你推過去啊。”
剛調出徐未然的名片,正要給邢況發過去,錢蒙說了句:“通過了。”
李章把手機收起來:“快看她朋友圈。”
錢蒙把女生的朋友圈點開,發現跟李章看到的一樣,沒有一條動态。
“那就不是把我屏蔽了,是她确實沒發過動态?”李章覺得有點兒不可思議:“長這麽漂亮不知道發照片,她是不是沒有美女的自覺啊?不像咱們俞小公主,一天恨不能拍十二個小時,另外十二個小時在修圖。”
李章把俞筱的朋友圈調出來:“你們看,都住院了還在發美照,臉上還化了全妝。這底下寫的什麽?”
李章仔細看了看,一邊念一邊樂:“‘醫院的飯好難吃,自從住進來已經瘦了五斤了,好想好想吃海鮮飯啊。’況哥,這不是在暗示你嗎,你不是最會做海鮮飯了嗎?”
說完跟錢蒙兩個人一起笑了起來。
“怎麽樣啊況哥,現在去買材料,做海鮮飯給俞小公主送過去?”李章起身打算走。
錢蒙也站了起來:“走吧況哥,她要是吃不到又該發脾氣了。”
邢況仍舊松松散散地窩在沙發裏,并沒有要起身的樣子。
手機裏跳出俞筱的微信消息。
俞筱:【我要吃海鮮飯!】
俞筱:【現在就要吃!吃不到我就去你家吃!】
邢況心煩地揉了揉眉心。
過了會兒,他給李章轉了一筆錢。
“你們買了給她送去。”他淡淡開口。
李章:“你不去看她了?”
邢況神色憊懶:“不去。”
李章收了錢:“那行,我們走了。”
徐未然盯着畫看了很久,最後在右下角空白處寫上署名和時間,把畫小心收進抽屜。
洗漱完回屋睡覺,臨睡前收到了李章的微信。
【小未然,吃海鮮飯嗎?我買多了一份,你要是想吃我明天給你帶過去,放微波爐裏叮一下就能吃了】
徐未然給他回:【不用了,謝謝】
她關了手機,放在一邊充電。
到了第二天,李章還是把海鮮飯帶了過來,放到徐未然桌上:“超級豪華海鮮飯!我特地給你買的,你吃一口就知道了,真的特別好吃。”
一邊錢蒙冷嗤了聲:“這是你買的嗎?不是況哥的錢嗎?而且這不是你昨晚上買的嗎,都過了一夜了還能吃嗎?你也不怕給人吃得拉肚子。”
“我買回去就放冰箱了,怎麽就能壞了。”李章跟錢蒙吵起來,把海鮮飯往徐未然那邊一推:“你別理他。”
徐未然的目光往旁邊看了看。左邊的位置還空着,邢況并不在。
心裏有點兒空落落的。
“這是你嗎!”一道女聲突然響了起來。
包梓琪拿着手機走過來,把手機亮在徐未然面前。
屏幕上,赫然顯示着一張照片。
照片是那晚在地下天堂被人偷拍的。昏暗的包廂裏,邢況橫抱着一個女生。女生靠在男生懷裏,頭上蓋着男生的外套,看不到臉,只能看到她及膝裙下兩條白淨纖細的腿。
裙子是條墨綠色的百褶裙,腳上穿着一塵不染的小白鞋,乖乖巧巧的學生打扮。
李章下意識就去看徐未然,發現她跟照片上穿着同樣的鞋子,裙子也是那條墨綠色的。
李章臉色變了變,放在飯盒上的手僵住了。
那天晚上邢況借口有事臨時走開,他們都沒怎麽在意,原來竟是去找她了。
“是你嗎?!”包梓琪又問了一句:“是你對吧。徐未然,你果然不簡單,一直賴在邢況身邊不走,就是為了勾引他是不是?”
包梓琪鄙夷地罵:“徐未然,你還要不要臉啊?”
錢蒙看不過去,在一邊勸:“包梓琪你說話客氣點兒!”
“對小三客氣什麽!”包梓琪收回手機:“徐未然,你不會不知道邢況有女朋友吧?他女朋友是俞筱,兩個人從小一塊長大的,青梅竹馬兩小無猜。邢家和俞家還是世交,門當戶對。等将來上了大學,他們兩個就要訂婚了。你算是個什麽東西,連俞筱的男朋友都敢碰。”
女朋友三個字像一柄吹毛斷發的刃,噗嗤一聲,血淋淋地切割開剛成型的一切幻想。
空調好像失去了作用,徒勞無功地往外吐着冷氣,讓人感覺不到一絲清涼。窗戶全都開着,夏天燥熱的暖風争先恐後撲進來,從頭頂開始,到心髒,到雙腳,密密實實地把徐未然包裹成一個繭。
失去了一切聲音,連顏色都失去。筆尖在紙上勾勒出線條,清冷分明的臉型,精致深邃的五官,最後落在鼻翼左側那一點兒小小的灰。鎖在抽屜裏還遠遠不夠,要死在這個夏天,死在已然萌芽出參天大樹的一片荒原。
夏蟬扯着嗓子不間斷地叫着。
知了——
像一場兵荒馬亂的祭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