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常伺虎豹與豺狼
遠處似乎傳來一個懶洋洋的聲音:“去給寡人看看,那邊是怎麽回事。”
紀桓精神一震,竟又有了幾分力氣。他格開一個死士的劍,反手又刺傷了另一個死士。然而他已是強弩之末,這兩個動作似乎已經耗費了他過多的力氣。此時他劇烈地喘息着,肺裏隐隐作痛,受傷的腿已經完全動彈不得,手臂也沉得像是灌了鉛。
腳步聲越來越近,為首的死士簡短地命令道:“走!”而後他一劍刺向了強弩之末的紀桓。
那一劍來得實在太快,紀桓已經無法躲閃。他只能盡量偏開身子,那一劍避開了他的心髒,但是結結實實地刺在了胸膛上,并且幾乎一直劃到了腰側。
訓練有素的侍衛已将死士團團圍住,那人最後不甘地看了地上生死難測的紀桓一眼,突然橫劍斬向自己頸間。
侍衛措手不及,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那死士的血噴出去三丈遠,基本上人人都分到了一點。
六月的天氣雖然炎熱,可剛才一場大雨卷走了暑氣,設計得十分完美的長祚宮裏還是很涼爽的。而趙承只着了一身薄薄的紗衣,簡簡單單地把頭發綁成一束,饒是如此,他還是覺得燥熱難耐。幾層紗衣黏黏膩膩地貼在身上,擾得他更加煩躁,如此過了許久,趙承才恍然大悟:這大抵是因為自己心不靜的緣故。
可不是麽,您一直在殿內踱來踱去不僅晃得人直眼暈,自己不也出了一身汗。
“大王,齊王的車駕闖進來了!”趙承身邊的小內侍鄭安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對他禀告了這麽件匪夷所思的事。
趙承瞥了他一眼,沒有說話。什麽叫“闖進來”?趙顯雖然腦子不好,可起碼的禮儀還是有的。再說他“闖”弟弟的居所幹什麽?他就是再煩趙顯,還能不讓他進門嗎?
幾年後那個八面玲珑滴水不漏的內者令,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修煉出來。趙承苦惱地想道。
“阿承,快叫幾個太醫來!”趙承正腹诽着,趙顯慌慌張張的聲音就恰到好處地傳了過來。
……他還真闖進來了?!趙承霍然回頭,瞬間便變了臉色。
雨不要命地下着,從庭前到殿內的那一小段路,已經讓趙顯渾身都濕透了。衣服狼狽地貼在身上,水珠順着一縷從冠裏跑出來的頭發滴落在地上。然而這一切都不足以讓趙承震驚,因為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趙顯懷中的那個血人身上。
紀桓的傷口已經進行過簡單的處理了,可是胸前那道傷口又深又長,幾可致命。趙承顧不上跟趙顯打招呼,連忙引着他朝內殿走去,邊對鄭安吩咐道:“請太醫來,快!”
趙承的聲音透着與他年紀極不相符的沉穩,惹得趙顯都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可是沒有人知道,此刻趙承心裏比任何人都要恐慌,他的小先生那一身的血跡讓他一下想起了那個噩夢:紀桓血濺三尺,他心愛的書房裏彌漫着龍涎香都掩不住的血腥氣,一個瘋狂的聲音在他耳邊尖叫着:“孤家寡人!孤家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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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承的指甲死命地掐在掌心裏,孤家寡人?我偏不信!
太醫迅速給紀桓止了血以後,幾個人便低聲交談起來。趙承在殿內踱了幾圈後終于按捺不住,出言問道:“怎麽樣?”
為首的一人吞吞吐吐地說道:“這……大王,他傷勢太重,耗力又大,臣……說不好。”
趙承險些被那句“說不好”氣死,不過還沒等他發作,旁邊的趙顯便發火了:“說不好?什麽叫說不好!你們連點皮外傷都看不好,怎麽進的太醫署?少府失職!”
這下別說太醫,連趙承都狐疑地看了趙顯一眼。這下,他倒是忘了剛才自己也想斥責太醫,安撫了兄長幾句,便對太醫說道:“你們盡量治吧。”
被趙顯胡攪蠻纏了一番,趙承倒是鎮定了下來。他看了紀桓一眼,知道自己留在這裏也于事無補,而他這兄長萬一再出言恐吓太醫,恐怕對醫治更加不利。想到這,他悄聲對趙顯說道:“阿兄同我出來一下可好?”
顯然,趙承好言好語叫“阿兄”的時候并不多見,趙顯明顯愣了一下。他們兄弟二人走到外殿,趙承低聲才問道:“先生這一身傷是怎麽回事?”
趙顯想了想,如實說道:“我也不太清楚。我坐着車正往城裏趕,侍衛老遠就看見他們打鬥了,道邊的玉米地都被砍得慘不忍睹。我一想,長安城外公然械鬥,這不是要翻天麽?我就叫人過去看看,哪知,居然是長卿。”
“先生一個人?”趙承疑惑地問道。
趙顯肯定地點了點頭:“只有他一個人,身邊連頭畜牲都沒有。”
趙承抽了抽嘴角:“那刺客呢?”
趙顯揮了揮手:“那幫人做賊心虛,叫我一嗓子吓跑了。有一個不死心的,砍了長卿一劍就服毒自盡了。”
趙承:“……”也就是說死的死逃的逃,一個有用的都沒抓住,想興師問罪都不知道找誰,真是幹得漂亮!
這時太醫已經診斷完畢了,為首的那人捧着塊絹帛,戰戰兢兢地看了趙顯一眼,然後把手裏的東西呈給趙承:“請大王過目。”
趙承對醫術一竅不通,胡亂掃了一眼便問道:“先生能好嗎?”
太醫苦着張臉,小心翼翼地說道:“有七,哦,不,八成希望,如果明日這個時候能醒過了,便無大礙了。”
趙承知道,傷成這樣還有大半希望能好,已經很不錯了。八成也好七成也好,剩下的還有他的氣運庇佑!他是天子命,神魔也要避讓三分!
紀桓真的在第二天晚間醒了過來,此時趙承已經守了他整整一天,連進食喝水都沒有離開過,更別說睡覺了。紀桓醒來時有那麽一瞬間,渾身都沒有知覺,他迷迷糊糊地想,我這是死了麽?而後他對上了趙承熱切的雙眼,不禁一愣:“大王?”
可惜他嗓子啞得不行,趙承只見他嘴動,根本沒聽見聲音。不過這點小事根本比不上失而複得的巨大喜悅,趙承激動而小心翼翼地握住紀桓的手,喃喃道:“長卿……”
幾名太醫終于把心放回了肚子裏,連聲恭賀趙承,自己也喜笑顏開。趙承心裏高興,卻還是細心地問過了種種注意事項,才放他們離開了長祚宮。
趙承一整天沒有休息,卻一點也不覺得累,他見紀桓昏昏沉沉又要睡過去,忙把考慮了很久的話說了出來:“先生,我想回封國去。”
紀桓一怔,有一會才反應過來趙承的話。他頓時覺得一直懸着的心終于踏實了下來,看着忐忑等着他回話的趙承,含笑點了點頭。
趙承想這事已經很久了,之所以一直拖着沒說,完全是怕紀桓惦記着紀延年的死,不肯離開。可誰知道,轉眼間儲君之位的争奪已經演化得那麽激烈,更是有人連他這麽“無害”的小小少年都惦記上了。這一次紀桓運氣好,碰見了齊王車駕,可若是還有下次呢?
趙承根本不敢想,如果再次失去紀桓,他會怎麽樣。
紀桓兩天未歸,也沒遣人報個信,家裏老的老小的小,想必已經亂成一團了。第二天一早,趙承讓鄭安親自拿了紀桓的印信,到紀府報聲平安,順便把如意帶來。他自己則選了不少珍玩去了趙顯家裏,代紀桓謝過他救命之恩。
趙承突然想到,前世是不是也是因為這救命之恩,才讓紀桓最後寧肯犧牲自己,也要救他一命呢?
說來趙承這還是第一次來齊王府。趙顯顯然有點意外,他這弟弟一向對他冷淡,這回居然登門道謝,看來這紀長卿在他心裏的地位還真不一般呢。
他們兄弟二人寒暄了幾句後,便開始滿嘴屁話天馬行空地兜圈子,最後趙顯先按捺不住,對趙承說道:“刺殺長卿的死士,我查到了一點線索,很可能是大兄派去的。”說完趙顯站起身,親自去了趟內室,出來的時候手裏捧了一支羽箭。
趙承接過羽箭,遍尋了一周後總算發現,箭杆上刻着一個大篆的“趙”字。
趙承:“……”這個“趙”字的寫法的确是趙舜慣用的沒錯,可是中山王私印見過的人絕對不少,誰還不能模仿一下這個“趙”字了?
只不過真兇是誰,目前來說還真不是最重要的。趙承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順着趙顯的意思做出恍然大悟狀:“原來如此。”
看着趙顯滿意的樣子,趙承“憤憤不平”地說道:“可是大兄為什麽要刺殺我的先生!”
趙顯嘆了口氣,說道:“阿承,你有所不知,自從父親病了以後,咱們這位大兄可是草木皆兵,見誰都覺得有威脅。唉,你自己多加小心,那天的事,誰知道呢?”
趙承垂着頭,看不清表情。良久,他才擡起頭,對趙顯說道:“阿兄,我今天其實是有事相求:等父親病好一些了,我想回封國去。”
作者有話要說: 嗯……它其實是個過渡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