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柳素颉笑了笑,對着徐瑤……
柳素颉笑了笑,對着徐瑤說:“你先去街上看看你師母回來沒。”
嚴邵還想再聽聽八卦,就被徐瑤強制的拉出了門。
眼見着兩個孩子都離開了,柳素颉方才道:
“這孩子是從家裏逃婚出來的,身世可憐,夫人心軟就讓我收下做弟子。”
“叔均!你這一身敗就敗在你夫人上,你怎麽就……”
後面的話趙侃說不下去,也不好再說,說到底這都是他們夫妻自己的事情,只能長嘆一聲。
“你如今生活可還好?”
“一切無礙,有些許稿費可養家糊口,日子雖清貧些,倒比當初在總統府安逸。”
趙侃沒有繼續接柳素颉的話,當初他倆就是因為政治立場不同而決裂的,如今重逢,往事如煙,他不願再提及,轉而說道:
“叔均兄,你這的茶可有些陳了,下次我給你帶些今年的新茶,味道比這個好。”
柳素颉也沒推辭,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着,期間趙侃提到了自己的老師,笑着道:
“其實我這次來,還得多虧張師,他寫信于我,叫我來看看你,若要什麽困難的,需施以援手,張師還是記挂着叔均的。”
提到張炎,柳素颉陷入了沉默,他與張師是忘年之交,亦師亦友的情分,後來一同參加了反清革命,又一同逃到了日本。
只可惜後來因為一些瑣事,兩人決裂,雖然之後兩人又恢複了通信,張師又助他良多,可對于張師,他還是存着兩分愧疚的。
趙侃如何能不明白柳素颉心中心結,開導說:“老師是豁達之人,早已不記挂那些往事了,叔均兄也無需記挂于心。”
“張師于我有恩。”
“算了,不提這些了,說說你這個弟子吧。”
“徐瑤,逃婚出來的,之前應該接觸過新思想,古文功底弱,不過頗為勤奮好學。”
趙侃心中暗自驚訝,若是之前的柳素颉未必會有這份善心,他們雖然都是參加過革命的人,也曾志在救國,可這樣的事情,他們是救不了的。
更何況收留離家出走的女孩,對于日子本就清貧的柳素颉來說并非好的選擇,如果這個女孩的家人找來,對于柳素颉來說絕對是個麻煩。
雖然不解,可看到如今的柳素颉,身上少了幾分争利之心,多了幾分寬厚,心境似乎也平和不少,也不好勸了。
“叔均看起來很欣賞這個弟子。”
“季舒,你知道我流離半生,已經很久沒有感受過家庭的溫暖了,徐瑤的到來帶來了幾分人氣。”
趙侃是知道叔均年輕時有過一個女兒的,不過女兒很早就夭折了,後來再無子嗣,這些年叔均四處漂泊,的确孤獨。
這份孤單不僅是壯志難酬的郁悶,恐怕還有身世流離的慨嘆,趙侃忍不住的想,若是叔均有子嗣,或許就不會接二連三做錯了事了吧。
叔均是孤獨的,這份孤單是身體上的,也是心理上的,他身懷大才,卻懷才不遇,屢次走錯了路;他病痛纏身,磋磨着他早已為數不多的銳氣,他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若叔均願意,我也無話可說。”
這個在旁人面前狂狷的文士,在柳素颉面前總會可以壓制着自己的脾氣,唯有真心所敬佩的人,方會如此。
這個弟子他算是默認了。
兩人又交談了許久,趙侃将徐瑤他們原本準備烤着吃的紅薯和桌上的瓜子嚯嚯一空後,方才起身告辭。
“老師,剛剛那人是?”
“回來了?”
前腳趙侃剛走,後腳這兩個孩子就回來了,柳素颉還有什麽猜不到的,徐瑤笑嘻嘻的湊到柳素颉,一面給柳素颉捏肩,一面打聽着來人的消息。
“趙季舒。”
徐瑤一臉茫然,看向了嚴邵,嚴邵也搖搖頭,這個名字他完全沒聽說過。
“季舒與我少年相識,算來,你該喚他一聲師叔的。”
“師叔?”
徐瑤很少聽柳素颉提起舊事,就是提起,也多是諱莫如深,不願多說,再加上叔均舊友頗多,她也分不清誰是誰。
“罷了!以後季舒來時,你不必攔,我和季舒談話,你也不必特意避着,他的許多學問一般可是學不來的。”
“是。”
徐瑤原還想從老師口中套出更多來,不過柳素颉明顯不願多說,徐瑤也不好多問,見老師又開始咳嗽。
去裏屋取來了藥,倒了一杯水,放在了桌上,叔均點點頭。
剛剛與舊友交談了片刻,身體便有些乏了,他這身子受不的寒,吹不得風,受不的累,可多年颠沛流離,病珂已陳。
每到冬天刮風的時候,就咳嗽的厲害,久病,他這身體是越發的不中用了,叔均有時也忍不住懷疑,自己能不能熬過這個冬天。
一咳嗽便牽動着肺部,疼痛的厲害,可能是習慣了,這份病苦,他咳嗽的只是用手擋着嘴,眉頭微皺,并沒有太多的表情。
若是旁人不以為意,或許只以為這只是普通的感冒,可叔均的臉色因為疾病呈現出不健康的緋紅。
不咳嗽的時候也并不好受,胸腔悶的厲害,連呼吸都帶着一份不痛快,喉頭也癢癢的,總之犯病的時候每一刻都是煎熬。
柳素颉有時候也懷疑,這是不是上天對他的懲罰,這病是什麽時候得的,他自己都記不清了。
只記得幼時體弱,湯藥不離身,為此也不曾好好練過書法,因為多病,手腕無力,故而他的字算不上有多好。
所以他不喜歡寫楷書,多喜歡寫古字,許是古字可以描紅吧,不需要用太多的力,旁人寫古字多是不識,不過他因為家學淵源的原因,對于這些字自然是熟識的。
當初被诓騙在端方處時,他便時常利用端方的權勢,收集了不少金文,還特意研究過一段時間。
不是說端方待他不好,至少是衣食無憂的,只是在他眼中,自己不過是他用來裝點門面的文人罷了。
彼時他想脫身而不得,只能靠着做些學問來打發時間,那段時間,于金文方面也算是頗有收獲。
政治失意,病體沉珂,他的确也沒什麽好求的了,當初栖身草堂的時候,柳素颉是抱着就這樣草草一生的心思的,只是可惜了這一身的學問。
後來收徐瑤做弟子,純屬一時興起,可既然為人師,他便還是想做好一個師傅的,至少在學問上他願意傾囊相授。
只可惜徐瑤在這方面卻無多少天賦,與她一同的嚴邵,更是對這些毫無興趣,他也只能惋惜,這一身學問無法傳承下去。
可除了這一方面,徐瑤卻有給了他許多欣喜,那份陽光,那份生機,是他在這個陳腐的社會所不曾見的。
他雖不知道她的來處,但他知道那個地方必定是他們這些人曾向往的時代,所以他看着這個姑娘在眼前,心便是暖的。
“老師?”
“徐瑤,一會你去整理一下近來我寫的稿子吧。”
“是。”
徐瑤有些不解,這還是第一次先生讓她整理那些東西,先生學識淵博,很多古籍上的文字可以脫口而出,平日上課的時候,也多是娓娓道來。
老師總是說她基礎不好,徐瑤多看多讀多記,故而平日講課都是以基礎為主,先生是正經的科舉出生,對于四書五經可以說是研究的極為通透了。
對于徐瑤的教法也多是以傳統的教法為主,往往是他先講一片文章,繼而引申出古往今來的研究。
有時候不過是經書上的一個字,先生就能給她列出一個長長的書單,這其中有許多書籍,她是聞所未聞的。
先生屋子裏雖然書籍甚多,然按先生的說法,他是避難來的天津,許多書并未帶來,若論書,恐怕還是老家的書。
先生老家的書如何,徐瑤不知道,但徐瑤知道自己的手要斷了,先生這段時候,病情加重,已經無法提起筆了,于是徐瑤便成了代筆的。
這個工作往日都是先生的夫人曲雅來做的,可如今換成了徐瑤,先生學識淵博,聲音帶着絲病中特有的沙啞。
語速并不快,然而對于徐瑤來說,一大早上的她就差不多寫了厚厚一沓,毛筆字本就要求腕力,她其實學習毛筆字也不過一年。
這樣強度的勞動,還是第一次。
柳素颉念的時候為了配合徐瑤的速度,還放慢了速度,中途休息,重複了多次,一大早上,效率竟比他平日自己寫要低不少。
“好了,先休息吧!”
曲雅将飯送到書房來,徐瑤一見師母來了,向師母投去了一個求助的目光,曲雅無奈的笑了笑,大手一揮,就讓徐瑤出去玩了。
“你呀!這麽逼自己幹什麽?生怕自己好不了,是不是?”
“哪有?我就是閑不住!一閑下來,那些往事就……”
“我知道。”
夫妻十多載,她在十八歲那年就嫁給了叔均,夫妻相互扶持一路磕磕絆絆的走到今天,她比這世間任何人都理解自己的丈夫。
正因為理解,才會不忍,才會愧疚,當初若不是因為她行為失當,自己的丈夫也就不會和張師反目,也就不會有之後的種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