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豔陽高升,天際橙緋,似乎又是一個光明璀璨的絕好天氣。

當細碎的陽光透過窗牖灑落到昭陽殿內殿的嵌金地磚上時,蕭令明似乎在層層帷幔裏也收到了驚擾,那對鴉翅般濃密的睫毛抖了抖。他緩緩睜開了眼睛,四肢是早已習慣地這藥性發作之後的虛軟無力。

他略一動,候在床邊的碎兒就覺察到了,她挂了一邊床簾,低聲問:“聖人這時候總是不來的,您不多睡會兒嗎?”

蕭令明搖搖頭,“睡多了頭疼,且陛下叫答給吳相的那道折子還沒寫呢。”

碎兒努努嘴,“聖人也真是,總叫您做這些吃力不讨好的活計。得虧那些大人們不清楚,不然這谏言怕是要更兇狠了。”她說着替蕭令明粗略着了衣裳,這才輕一擊掌叫在外間候着的內人們進來伺候洗漱。

伺候完梳洗,碎兒遣了人出去,獨自整理着蕭令明身上繁瑣的衣帶,一邊道:“今天日頭大,可雪又積得厚了點,想是昨後半夜落下的。”她說着略壓低了嗓子,“奴回去看了眼,昨日暖閣值守的宮人有兩人今日早上沒起來當值,您昨晚發作得又奇怪,奴覺得怕是有人要害您。”

蕭令明聽完沒什麽反應,只輕輕嗯了一聲。碎兒有些不解,“您不查嗎?至少說與陛下聽。”

蕭令明笑了一下,搖頭說了句不必。見碎兒滿臉不解,他教道:“沒人能在陛下的眼皮子底下真的把我怎麽樣,何必勞心費力。那人敢做就是自尋死路,若是得活那就是陛下留着她的命還有用,不論如何都輪不到我去操心。”

碎兒似懂非懂,一撫掌道:“奴前些日子看了話本,上頭說真龍皆有逆鱗,您便是當今的逆鱗了。”

蕭令明似是沒想到她能說出這種話,愣了一下。碎兒見他神色有異,她握了蕭令明的手搖了搖,央着又問:“奴說錯了嗎?”

被她央着的人想了想說:“碎兒錯了,聖人的逆鱗是姐姐,不是我。”他說這話的時候神色平靜,眼睛裏甚至還含着三分透不到底的溫和笑意。

可這話落到了碎兒的耳朵裏,卻覺得難過極了。在她心裏頭,自己打小就跟着的主人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碎兒覺得他合該得到天底下最貴重的——來自天子的愛,他才應當是天子珍而重之、觸之即怒的逆鱗。

可沒等碎兒把心底所想的說出來,便有小內侍叩門三下而進來通報,稱睿王殿下前來問安。

蕭令明聽了便回頭看碎兒,顯然一時還沒反應過來這睿王殿下是何許人也,碎兒低聲提醒,“您忘了,前晚上聖人冊了您皇貴妃,冊了三殿下睿王。”

“請他進來。”蕭令明吩咐了一聲,便提了裙擺起了身,準備移步外間。

可宋顯的腳步顯然比他預想的快了不少,加之他也并未特意提一句。在蕭令明堪堪行過五折的紫檀木嵌琺琅百花屏風時,宋顯便已然步入了內殿,與他差兩步就撞個正着。

蕭令明一驚,那只持了把粵繡紫竹素緞團扇的手便擡擋在了面前,飛快退了一步。

她這麽大的反應,叫宋顯也略覺得尴尬,他一作揖,歉道:“兒臣失儀,驚着娘娘了。”

明皇貴妃似乎也緩過了神色,她收了那只持扇擋在面前的手,“是本宮行得略快了,顯兒進來吧。”

宋顯随在明皇貴妃的身後,可卻比往日裏的距離近了一些。他為人重禮規矩,雖與這位寵妃不過幾面之緣,卻回回都落後她的衣擺兩至三步。可這一次,宋顯插袖迤迤而行,距明皇貴妃的衣擺不過半步之遙。

且他走着還不忘說話,并不似往日沉默,走過隔斷的屏風時,他道:“兒臣還未恭賀娘娘冊皇貴妃之喜。”

明皇貴妃率先入了內殿,她在碎兒的攙扶下坐了下來,賜了宋顯茶座這才開口回道:“顯兒冊了親王,同喜。”

宋顯道:“昨晚娘娘先行離席,兒臣原以為娘娘身體不适,這才與含元殿問安後特來拜訪,如今見娘娘無礙,兒臣便可放心了。”

她今日戴了一副做工繁複的金鑲寶東珠蜜蜂耳環,看着就極有分量,那對兒飽滿白皙的耳垂被稍稍扯着。

明皇貴妃抿唇一笑,“只是不喜歡那種場合,就先走了。”

宋顯卻沒有将這段敷衍客套的談話繼續下去,他定定瞧了一會兒明皇貴妃,直到她被他看得有些不适地動了動,才悠悠開口,“不知娘娘前一陣與兒臣說的話是否還做數。”

她像是沒料到宋顯的開門見山,使了個眼色屏退了左右,才輕聲道,“自然是作數的。”

宋顯卻看了留在殿內的碎兒一眼,明皇貴妃說:“碎兒是自小跟着本宮的人。”

宋顯仍舊沒有說話,她只得嘆了口氣,有些無奈,“碎兒你去外頭候着。”

直到昭陽殿內殿的門再一次合上,明皇貴妃道:“你可放心了?”

宋顯迤迤然站起身,他原本就與明皇貴妃不過隔了一方矮幾,此刻起身繞前了兩步,便已然到了他庶母的身側。

這是一個親近得有些過了頭的距離,宋顯看着她那對描畫漂亮的眉微微皺了起來,緩緩跪坐了下來。他周身都浸在了他父皇寵妃身上濃重的香氣之中,低聲開了口,“兒臣那日也提前離了席,仔細一算同娘娘不過前後腳。”

“是麽。”明皇貴妃冷淡地接了一句。

宋顯低低一笑,“只不過娘娘是自個兒走的,兒臣卻是被人叫走的……”他說着擡起頭好整以暇地看着那張勾魂奪魄的臉漸漸失色,“——兒臣是被娘娘您的人叫走的。”

“兒臣可得謝謝那位宮人,叫兒臣見着了一場從沒見過的好戲。”宋顯略眯起眼幽幽道。

明皇貴妃略轉過頭,她仍舊是那副沙婉綿軟的語調,帶着些叫宋顯受用的強裝鎮定,“你瞧見什麽了。”

——我瞧見什麽了?

宋顯在心底重複了一遍這個女人的問話。

我瞧見……

冬夜暖閣窗牖的間隙當中,天子寵妃的發絲散亂垂落,衣衫淩亂,露出一截白得耀目膩人的優美肩頸,而懷裏擁着一個與她格格不入的小宮女。

宋顯想到這兒顯然有些遺憾,他趕着先去把手裏的那具屍首處理了。再回來,暖閣便已經衆人把守,再難接近了。

蕭令明聽他說完,略松了一口氣,只低了頭問:“你想做什麽呢?”

宋顯聞言挑眉,他那張俊秀溫和的面皮底下似有什麽猙獰蓬勃的東西一閃而過。

宋顯略前傾了身子,近乎貼到了他父皇所有物的耳邊,“娘娘是有磨鏡之好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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