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節
要學會忍耐,祖母再不能護着我的兩個小孫孫了。”
“只要能忍下來,就沒有什麽過不去的溝坎,”她雙手摟住兩個哭的泣不成聲的孩子,目中也滾下淚來,“你們姐弟倆以後要相互關愛,相互扶持,這世上,真真假假、虛虛實實的事太多了,唯有血脈濃于水,你們要牢記骨肉親情,不要猜疑背棄。”
“老夫人,時辰不早了,公主須得起駕回宮了。”窗外又傳來董猛的催促聲。楊太後情知不能再耽擱下去,她霍然起身推開了兩個孩子,決然的走進內屋,關上了門。
“祖母!”兩個孩子趴在門上,哭的上氣不接下氣,楊太後心中肝腸寸斷,卻決絕的不再開門相見。
=====
回宮的路并不長,坐在車裏的阿邺緊緊的握着阿琇的手,一刻也不肯放開。
阿琇按壓住心裏的悲傷,笑着安慰他道,“阿邺不要怕,姊姊在這裏。”
“誰說我害怕了。”阿邺男子漢的自尊心受到了挑戰,立馬放開阿琇的手,小嘴嘟了老高。
“我是在保護阿姊。”
阿琇撲哧笑出身來,笑着揉揉他的腦袋。
誰知阿邺卻不領情,轉過頭去掀開車簾,眼也不眨的看着外面。
車進了朱雀門,車輪似乎卡了一下。阿琇望着這扇高大巍峨的帝宮城門,五年前的厮殺吶喊聲仿佛就在耳邊,那個身着青衣的少年似乎就蹲在身邊,輕輕拭去了她臉上的淚痕。
8.鶴鳴九臯
回宮之後,阿琇被安排住在章華臺附近的一處偏殿居住,名為荼菽殿。阿邺襲了吳王之位,被安排到世子們所居的靈昆苑,同與齊王趙王的世子們一起學習詩書和騎射。自從太子去世後,皇帝便再沒有兒子出世,各位世子都是被考校的對象,靈昆苑的功課異常的嚴格,每到旬日才可以休一日,于是阿琇便只能巴巴的天天數着日子等着和阿邺見面。每次見面,姐弟倆還說不上幾句話,就會有嚴厲的公主教習阿姆訓斥公主典儀德行該如何如何,然後阿琇只能失望的回去。
賈皇後不知是否刻意回避,平時從不與阿琇相見,所有的請安問禮一概免了。然而給阿琇選的教習阿姆靳氏格外的嚴苛。每日寅時三刻天還沒亮,就要叫阿琇起身,描黛眉、整儀容,抱腹要系一寸紅結,雙裙要垂三尺于地,一套公主裝扮下來,四五個宮女也要圍着忙活一個時辰,阿琇雖不用動手,卻也瞧着心累。
然而這才只是開始,國朝公主儀态舉動都有嚴苛的規定,笑不見齒,泣不聞聲,行動皆有儀制,甚至連迎接賓客時坐榻該坐幾寸幾分都有近乎苛刻的标準。阿琇的母親謝昭儀出身高門謝氏,最是鄙薄繁文瑣儀,平時只教她讀書寫字,哪裏這樣嚴苛的待過她。可在靳阿姆眼裏,女子讀書識字有什麽用,儀态端莊才是頂頂重要的。
靳阿姆動辄就讓阿琇盛裝打扮,在榻上端坐數個時辰,一動也不得動,名曰“訓儀”。
阿琇簡直煩透了這樣像坐牢一樣的日子,她壓根不想再做什麽公主了,寧可像原來那樣穿着粗布的衣衫,吃着帶沙礫的冷飯,日日和阿邺一起在金墉城裏陪着祖母,也好過在錦衣玉食裏坐牢。頭上壓着數斤重的釵髻,痛的脖子也要斷了。
她剛生不耐煩的念頭,脖子還未轉動半分,靳阿姆就仿佛看穿了她的想法,一張兇巴巴的面孔上更添了幾分嚴厲,“公主下個月就要行及笄禮,難道行大典之時也要這樣磨蹭失儀,惹人恥笑麽?”
仿佛被人徹頭澆了一盆冷水,阿琇聽到及笄二字,瞬時清醒過來。祖母費勁辛苦讓自己回宮,不就是為了“及笄”二字麽?一個不及笄的公主,還有什麽前途命運可言。忍耐,忍耐。她無可奈何的挺直了腰板,然而換來的只不過是多加一個時辰的懲罰。
過了端午,天氣漸漸熱了起來,帝京夏日最是難熬,屋內本已悶得很了,偏偏靳阿姆還叫宮人把門窗都合上,更是一絲風都進不來,阿琇成日盛裝華服的在屋裏“訓儀”,經常一日下來熱的幾乎要暈過去。
眼巴巴盼到旬日,一大早阿琇去看完了阿邺,回宮的路上,靳阿姆突然腹痛難忍,急着說道,“公主且在這裏稍帶一會兒,老奴去去就回。”阿琇想起适才出門時阿邺頑皮的對自己眨了眨眼,情知是阿邺在靳阿姆的茶水點心裏動了手腳,她心裏又好氣又好笑,面上卻不敢帶出半分。
靈昆苑以北這一帶是從洛水引入宮中的一片湖澤,湖上都是用九曲回廊勾連,水中遍植荷葉,此時荷葉亭亭,涼風習習,十分的涼爽舒适。
阿琇繞着曲廊走了一段,貪看着湖光晚景,卻不知不覺的走岔了路。她急着回去,可偏偏越急越錯,眼看着裏岸邊竟然越來越遠,走到了一個亭子裏,卻聽到亭子中傳來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長離雲誰,咨爾陸生……”(長離是上古的名鳥,這詩的意思是說,長離啊,你是哪裏來的鳥兒,為什麽要飛到陸上去呢?)
阿琇一怔,是誰這麽有興致在這裏作詩。她循着聲音尋去,卻見亭中有個年輕的書生,背對着她,正在看湖上的飛鳥。她有些好笑,起了捉弄他的心思,看了一眼湖中飛不起來的幾只水鴨,便接聲道:“鶴鳴九臯,猶載厥聲。”
那書生呆了一呆,轉頭過來撫掌贊道,“好詩,姑娘真有詩才!”這書生大是為阿琇的才華所傾倒,又不斷的吟誦這句。
阿琇抿嘴卻只是偷笑。
“六弟,你真個是呆,被她損了卻還不知道。”不知何時從亭後卻又轉出一個年輕男子,也是二十歲左右的年紀,卻身着一身皂袍,做富家公子的裝扮,面貌清俊如玉,只是目光中華彩流動裏藏着一絲深暗,卻是似笑非笑的望着阿琇。
“她如何損我了?”書生冗自不信,“三哥你看,長離對鶴鳴,陸生對厥聲,何等切韻。”
男子又好氣又好笑,“她笑你是這水塘裏的野鴨,只會大聲的呱呱亂叫,大放厥詞。”
阿琇被她點破,忙道,“這不是我杜撰的,這是曹子建《鶴雀賦》裏的句子,我可不敢胡謅。”
那書生将信将疑,“真的麽,那我可得找來看看。”說罷,竟搖頭晃腦的就走了。
阿琇見那皂衣男子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眼珠一轉便欲逃走。男子卻一把拉住了她的衣袖,哂然道,“我六弟雖然寫詩成癡,卻也沒得罪了你,你何苦坑他?”
“我哪有坑他了?”
“曹子建何曾寫過什麽《鶴雀賦》?你哄他去找,曹子建的詩浩如煙海,我六弟豈不要找到天亮?”
阿琇被他揭穿,再無他法,只得和他蠻纏,“孟子雲,男女授受不親,你扯我衣袖,豈不是無禮。”
那男子目中光芒一閃,近将她迫近了幾步,笑道,“男女授受不親,可若是夫妻卻無妨了。我瞧你還未及笄,你是哪個宮的小宮女,既然這麽看重名節,不如嫁給我好了。”
“誰要嫁你。”阿琇大急,心口撲撲亂跳,慌忙推開了他。她今日只穿着普通的綠羅裙出門,并未佩戴公主的儀制,這輕薄男子顯然把她認作了小宮女。
誰知那男子不僅不放手,一擡她的下巴,調笑道,“哦?你不想嫁我,難道你有心上人了?”他邊說邊更迫近了一步,呼吸便在阿琇耳邊。
“你無禮!”阿琇情急之下抽出左手,狠狠地給了他一個耳光。
男子松了手,望着阿琇頭也不回跑開的背影,輕輕撫了撫自己的右頰,嘴角露出一絲笑意。
9.琇瑩如星
阿琇回去後心神不寧了好幾日,卻再也沒有遇到過那男子。靳阿姆不知回去後說了什麽,好日子沒過多久,皇後突然開始召見阿琇。每次去皇後宮裏,表面都說是檢查阿琇的禮節學的如何,實際上卻是各種刁難責罰。
這日皇後照例又诏阿琇入宮,卻壓根連皇後的人都沒見着,只派一個宮女來說,皇後娘娘正在午睡歇息,就讓阿琇在外殿跪着侍候。彼時正值暮春,天氣雖不算炎熱,正午的太陽卻也有幾分辣意。阿琇在太陽下跪了大半個時辰,就有點身形搖晃,忍耐不住。
正在此時,忽然一個熟悉的聲音從旁道,“怎麽又是你。”
阿琇擡頭去看,這正是幾日前靈昆苑外遇到的那個男子,她頓時有些覺得尴尬。
那男子卻看來心情不錯,對她笑道,“你這促狹的丫頭,又犯了什麽錯,大熱天的在太陽下罰跪?”
阿琇本來就難受之極,不願理他,可剛一低頭,忽然眼前一黑,就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