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陸祈生窩在客廳沙發裏,拿起遙控器打開電視,随便換了一個節目。其實他不愛看電視,但為了阻止自己胡思亂想,還是讓電視裏的聲音分散一點自己的注意力好啦。

電視裏播的是一則早間直播新聞,男主持人用字正腔圓的音調向電視機前的觀衆展示了這樣一則報道:“近來,瞭望島附近漁民出海捕魚,偶遇海上風暴,船只側翻,跟随救生圈漂流到一處名為‘長生寶塔’的古跡。兩天後,終于得救。根據這位漁民得救上岸後的描述,記者發現許多奇異之處,”随之畫面一轉,話筒遞到一個漁民手上,“救生圈把我帶到長生寶塔遺跡附近,我看到五顏六色的火光在水底游動,好像是從淹沒在海底的寶塔地基裏冒出來的,我水性好嘛,就大膽游下去了,哪個寶塔太深了,實在看不到頭,我往下潛了大概三百米,找個窟窿鑽進去。還以為有大珍珠咧,一閃一閃的,誰知道全是死人骨頭!原來是鬼火啊,我非常害怕,趕緊游上來了.......”

男主持人繼續報道:“這件事立即引起了有關部門注意,上級立刻下派考古學家對瞭望島進行全面考察。其實之前也有考古學家考察過,根據碳元素核定,得出這座長生寶塔的歷史有八千年之久。但由于資料不足,考古學家未能得出更多結論。不過這次我們的考古學家團隊帶了更加專業的考古設備深入瞭望島海底勘察,随着發掘工作的深入,考古學家發現了一個歷史上從未有過文字記錄的朝代,這個朝代早于夏商周,極其神秘。根據寶塔最底層牆壁上的壁畫記載,建造長生寶塔的國家叫做離國,信仰巫祝文化,甚至能與修羅海海域人魚族聯姻。專家推測,長生寶塔曾高達萬尺,是巫祝仰觀天相占蔔的地方,後來不知出于何種原因,變成了囚禁和關押犯人的地方。如果要給這個時代定義的話,它應該是屬于遠古部落時代,人類剛從自然界解放出來,開始形成自己的思想,但又帶有一定的局限性,仍脫離不了對上天神權的崇拜,所以寶塔底部雕刻了大量栩栩如生的神話故事,具體內容考古學家仍在破譯,敬請期待。”

忽然倦意襲來,陸祈生歪在沙發上睡了過去。也許是因為看了新聞,他夢到了一望無際黑藍的大海,他從礁石上跳下去,游過長生寶塔的斷壁殘垣,一直游入最深的海底,游到不知名的海域。

海底有一叢發光的珊瑚吸引着他靠近,再靠近,原來閃光的不是珊瑚,而是被珊瑚掩映着的石碑,看樣子年代很古遠。石碑上雕刻了幾行象形文字,上面爬滿了苔藓類植物,他猜不出是什麽字。石碑底下傳來詭異的哭笑聲,像嬰兒的哭聲,像貓發、情的叫聲,詭異的聲音纏繞在陸祈生的全身上下,如同纏人的水草,以及牢牢吸附在人面部的章魚或水母,揮之不去。還有小孩子在唱歌,唱海底的童謠:

明珠是一串月光

靈魂眨啊眨

投射到人間

燒紙錢買哭聲

神住在月亮上

明珠救贖地獄之鬼

百鬼夜行

殺人祭鬼,人下地獄

鬼在人間

陸祈生感到自己四肢像是被什麽重重壓住,動彈不得,嘴巴也不能說話。他掙紮着,驚出一身冷汗。

突然鬧鐘響了,他才從噩夢裏解脫出來。伸手去拿枕邊的手機,很吃力,怎麽也開不了機,屏幕一片漆黑。

原來,他還是在做夢。鬧鐘繼續響,他能清楚地聽見,甚至能聽見宿舍樓下男生們在球場打球的聲音。

他告訴自己要趕緊起床,不然會遲到的。他不斷在夢裏掙紮,鬧鐘不斷地響,最後,他終于回到了現實。

睜眼一看手機,已經過去了十分鐘。一定是他太疲憊了,心理老師說過,睡覺的時候手不能壓在心口,不然很容易做噩夢,他就是改不了這個習慣。

太陽火辣辣的,陸祈生一路小跑,跑到馮教授辦公室,馮教授的助手告訴他,馮教授去出差了,已經走了三分鐘。

他好不容易和馮教授約好時間讨論畢業作品的事情,結果睡過了頭。馮教授可是大忙人,他都遲到了,人家當然要去忙自己的事情,哪有空等他呢。

******

八月份的天氣,最是悶熱難耐。一輛豪華旅游大巴頭頂熱浪在盤山公路上悠然前行,車廂裏共有三十個游客,外加一個司機和一個導游。這次旅行的目的地是一個叫做瞭望島的小海島,但倒黴的是車子走到半路空調突然壞了,一車人叫苦不疊。

“同志們,再忍耐一下,還有四十分鐘就到啦。”紮着高馬尾的導游對着擴音器講道,“瞭望島是個歷史悠久的好地方哇,風景秀麗,氣候宜人,輕柔的海風一吹,別提多爽啦。島中央有一座長生寶塔,經考古學家研究,是七千年前的古建築,但不曉得是哪個朝代的留下的建築。據說瞭望島以前是平原,後來海水漲潮,才把平原淹成了海島,長生寶塔也沖塌了,當地人說這寶塔以前是通往天上......”

導游想必忙于賺錢,來不及看新聞更新自己知識,講給游客的仍是從前那一套。陸祈生跟着旅行團坐在搖搖晃晃的大巴裏,生無可戀地看着向後蜿蜒倒退的盤山公路。他是市美院的學生,為了尋找靈感,特地來瞭望島寫生。由于身上拮據,不得不報團旅行省一點在島上的住宿費。

“快看,那就是長生寶塔的遺跡!”導游指了指車窗外,滿車的人順着手指的地方伸着脖子往外看,是一片墨藍海水中間立了一點殘垣斷壁。實在是難以想象曾經直插雲霄的模樣。

過了五分鐘,終于到了車站。導游把一行幾十個人都拉到了土特産店,說買完了就帶大家吃晚飯。其他游客大袋小袋買了一堆,只有陸祈生兩手空空,導游看他的臉色也不好了:“這位帥哥,怎麽不買呢?買點當地特産送家人送朋友嘛,這麽實在的禮品,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買點回去吧。”

當着衆多游客的面,陸祈生不好拒絕,一邊心痛銀行卡裏的餘額,一邊咬牙買了個最便宜的,排隊付了款。吃飯的時候,別的游客餐盤裏都加了肉,只有陸祈生吃到的全是素菜。

“靠,這也太差別對待了!”陸祈生覺得不公平,去找導游理論,導游扒了一口碗裏的紅燒肉解釋道:“我們旅行社的夥食和土特産店是有合作的喲,購買土特産達到一定金額才能享受vip夥食待遇,普通夥食待遇是全素的啦,親。”

陸祈生微笑,六百六十八元人民幣,包住七天,怎麽着也比民宿旅館便宜,飯菜差點就差點,也懶得計較。吃了幾口,填飽肚子,就徑回到了住的地方。從行李箱裏翻出畫板顏料之類,背在身上就出門了。畫了好幾個景點,一直都不滿意。只得讪讪而歸。

***

在瞭望島的最後一晚,是農歷十五,月亮像個大圓盤高高懸挂在天邊,映着坍塌的長生寶塔鬼氣森森,腥鹹的海風迎面吹來,肆意撲打着陸祈生單薄的衣衫。

天地間一片黑藍色,陸祈生光着腳丫站在沙灘上,他嘴裏叼着手電筒,手中的畫筆在面前的畫板上飛快描畫着。頭發被海風吹的亂糟糟的。從側面看去,倒有些落拓不羁的意思,渾身充斥着一股子英倫頹廢的落魄貴族氣息。他師從著名畫家馮年久,即将從學校畢業。他是來寫生的,他畫的正是畢業前要交給老師的畢業作品。

叮鈴鈴……叮鈴鈴……

陸祈生拿起手機,是一個熟識的新聞系朋友打來的。電話接通,那頭喘着粗氣:“陸祈生你在哪裏浪呢?出事了知不知道,馮教授死了!”

陸祈生一邊捶着腰一邊打着哈欠,覺得不可置信:“什麽?教授最近不是在辦畫展嗎”

“都上新聞頭條了!消息絕對真實可靠!趕緊回來吧,你們美院的學生已經亂成了一鍋粥了。我現在要跟師父去采編,先挂了。”

“喂喂??”陸祈生剛要說些什麽,只聽見電話那頭傳來“嘟嘟嘟”的聲音。

陸祈生打開手機,一個刺眼的标題映入眼簾:時代之殇!天才畫家馮年久意外病逝。

關于馮年久逝世的報道鋪天蓋地而來,各家媒體争相報道,一時間馮教授逝世的消息上了熱搜。

馮教授是美院的風雲人物,是美院最耀眼的一顆明珠,也是美院的招牌。關于馮教授的歷史,凡是美院學生都能倒背如流。

馮教授自幼父母雙亡,二十歲時因一副名為《月食者》的油畫奠定了在國內畫壇的地位,二十五歲便成了享譽世界的畫家,同年國內某高校破例聘請其為教授。他有着驚人的創作力,期間多次在國內外舉辦畫展,獲得過許多極高的贊譽和獎項。馮教授的畫作受新古典主義和印象派繪畫大師們的影響,在他們的基礎上自創風格,獨辟蹊徑,當今世上無人能比。

雖然馮教授為人性情古怪,難以接近,但這并不妨礙陸祈生把馮教授視為偶像。陸祈生由衷欽佩馮教授天才大膽的想象力以及驚人的創作力,只可惜他英年早逝,算來馮教授才四十歲。馮教授生的相貌端正,高大挺拔。除了平時有點瘋瘋癫癫的,畫家們多半有點跟常人不一樣,可身體還算健康,從未聽說他有什麽疾病。怎麽突然就死了呢,陸祈生感到遺憾,長長嘆了一口氣。

他對着西邊跪下磕了三個頭,算是謝過恩師,希望恩師能一路走好。

此刻海風吹的更大了,逐漸把大半個月亮吹到了雲層裏,陸祈生感到一絲絲涼意。想到馮教授死的突然,不禁皺起了眉頭。

一人背對着大半個月光朝他走來,赤着雙腳,身上濕漉漉的,隐隐可聽見黑色衣服上的水滴落在沙灘上發出沉悶的聲音,慘白的臉在月亮的陰影裏若隐若現,他走到陸祈生的面前突然停了下來,說道:“起來。”

居然是一個漂亮的女人!

這聲音沒有任何溫度可言,輕飄飄的,下一秒便被海風吹散。

陸祈生起身,心想,這姑娘可真有意思,我又不是給你下跪磕頭。不過這麽晚下海游泳,膽子還挺大。他為了能交給教授一副滿意的作品,來到這個荒無人煙的海邊寫生已經近一個星期,除了剛才和朋友打電話,目前沒有碰到任何可以說話的同齡人。何況出現的還是一位美麗的女孩,他正是知慕少艾的年紀。于是笑嘻嘻對着面前的美女打了個招呼:“你好!我叫陸祈生,是來這兒寫生的學生。你呢?”

哪個滿身濕漉漉的女孩大概二十出頭,高挑的身材在月光下顯得風情萬種,慘白的臉微微揚起,臉部線條柔美,殷紅的唇輕輕動了動:“我?”

陸祈生點了點頭,露出一口大白牙微笑道:“你叫什麽”

面前的人勾起似笑非笑的嘴角,手指了指天上不知何時又重新露出全貌的月亮:“我叫起月,藍起月。”

那聲音依舊是沒有起伏的,沒有任何溫度的。

藍起月額前的濕發遮住了大半部分眼睛,陸祈生隐約可以看見哪雙眼睛裏折射出的朦胧的深藍色光芒。他被哪雙藍色眼睛吸引着,像是魔怔一般,想努力看清女孩眼睛的全部......

藍起月繼續往前走,消失在了陸祈生的視線裏。陸祈生想要追上去,卻感到雙腿麻木不能動彈,僵在了原地。好一會兒才緩過來。剛剛哪個人好像從未來過一樣,沙灘上只剩下風吹的痕跡。也許是出現幻覺了吧,陸祈生想。剛剛哪個叫藍起月的女孩,也許根本不存在吧。

他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就算現在回學校這麽晚了也叫不到車子,眼前這副畫好不容易開了頭,絕不能半途而廢。

可遇而不求的靈感一旦沒抓住,後面再撿起來就變味了。

感受着狂亂的海風,他抓住畫筆在畫板上沙沙的畫着,夜裏黑藍色的海灘,看似平靜卻暗含波濤的海水。一輪大的出奇的月亮懸挂在水天相接的地方,仿佛随時要墜落下來。那月亮像孕婦的肚子,流雲漂浮,月亮裏面似有胎兒湧動,神奇而又詭異。月亮的陰影投在沙灘上,映出一張蒼白的臉,這臉不恐怖,反而魅惑。

陸祈生給自己的新作細心上完色,仔細端詳了一會兒,覺得頗為滿意,給這副畫取了個名字:起月。

海上霧氣升起,天蒙蒙亮,紅色的日頭悄悄升起。陸祈生眯着眼睛看向茫茫海天一色,又滿意的欣賞了一遍自己的畫作。他打了個哈欠,估摸着這會兒應該有車可以回去了。眼看顏料也幹的差不多了,于是小心翼翼收起畫作,離開了海灘。

陸祈生花了二十塊錢打的去車站轉大巴,又花兩塊錢坐半小時的公交車回到市裏,在車上眯了一會兒,困意稍減,剛好身上還有一點點零錢,下車經過路邊攤買了熱氣騰騰的包子和豆漿,便往學校走。

陸祈生發起了愁,在畢業前得趕緊解決自己的工作問題,賺點錢,不然畢業了租房子都成問題。他家裏并不富裕,他出生在一個小漁村裏,是家中的獨子,家裏靠打魚謀生,母親體弱多病,常年要花很多錢吃藥。

陸祈生剛進校門就碰到了昨天晚上給自己打電話的新聞系朋友韓川,他剛采編回來,拖着滿身的倦意,哈欠連天。看到陸祈生,便一把抱住了他,搶了他剛咬一口的包子,說道:“陸兄,教授是你最崇拜的老師,人死不能複生,節哀順變。”

陸祈生拍了拍韓川的肩膀,吸了一口氣,自言自語道:“教授怎麽突然就死了呢。”

韓川征了征,對他做了一個禁聲的手勢,把他拉到角落裏,用新聞工作者的官方口氣道:“據可靠消息,馮教授根本就不是病死的!他是被仇家害死的!我昨天晚上跟師父忙了一宿,就為這事兒。”

“害死的?”

韓川目前在知名報社實習,他所掌握的消息應該不會有假。但陸祈生還是一頭霧水,可是誰會害死馮教授呢?馮教授恃才傲物,常常出言不遜,是得罪過不少業界大佬,但又不是什麽血海深仇,用不着置他于死地。況且學院領導經常準備許多禮物,由陸祈生之手,以馮教授高徒的名義送禮給馮教授得罪過的人,幫馮教授維持基本的人際關系。

“啧啧啧,是死在自家的別墅裏。犯罪手段極其殘忍,心髒都被挖走了。”韓川伸出手在陸祈生胸口這麽一抓,吓唬陸祈生。又繼續說:“學校把事情壓下來了,不讓報道,對外界只說是病逝。”

陸祈生皺了皺俊俏的眉頭,問道:“兇手呢”

韓川搖了搖頭:“現場什麽都沒有,指紋和腳印都沒留下。我師父猜兇手是慣犯,在這之前肯定還殺過別人。”

陸祈生憤憤不平地說:“太殘忍了!兇手抓到了應該槍斃!”

“好啦好啦,你憤怒也沒用,眼下當務之急是盡快找到馮教授的死因。我都跟你說了這麽多了,作為交換你也得告訴我點什麽你知道的東西吧。你陸祈生可是馮教授的愛徒,平時就你和他走的最近。”

陸祈生知道韓川是在搜集素材,在畢業前出一篇爆款新聞,到時候就可以評優秀畢業生了。

“我可以告訴你,但你必須要實事求是,不許弄虛作假。”

韓川拍了拍胸脯保證道:“咱倆認識這麽久,我韓川是什麽人兄弟你不清楚?我韓川是想出名,但絕不搞違背良心弄虛作假的哪一套。你放心,我一定讓殺死韓教授的兇手繩之以法!”

陸祈生知道韓川是一個不達目的絕不罷休的人,只好告訴他馮教授生前喜歡畫各種各樣的魚。其實他和馮教授私下很少交流,馮教授上課的時候陸祈生喜歡和馮教授讨論繪畫,兩人對于繪畫的見解很一致。所以很多學生誤以為他與馮教授很熟。馮教授性格孤僻,對于馮教授的私生活,他一概不知。

韓川有些失望,瞥見陸祈生背後的畫板,突然靈機一動。說道:“你是馮老的高徒,他的畫你肯定能看懂,昨天我跟師父去他家裏,發現有很多新作的畫。都說畫作最能展現畫家的內心,你先回宿舍休整一下,我去給你搞個記者證,晚點帶你過去看一看。沒準能發現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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