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不建議模仿我
韓兌小小地內疚了一下, 很快就平複了:一切以大局為重。幹革命怎麽可能沒點犧牲?
韓兌很快就把注意力轉移到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情上。他邊走邊跟李小江聊天。
“那個副大隊長的什麽樣子?穿什麽衣服?”
李小江不知道韓兌問這麽詳細幹什麽,但他想着,韓兌問這些肯定是有理由的, 就老老實實回答道:“副大隊長四十多歲, 長得挺威嚴的,高個頭,四方臉,穿着一身灰衣服。”
韓兌心裏已經基本确定, 這人應該就是他在汽車站遇到的那個灰衣男子。
他又問李小江:“對了,你了解副大隊長的性格嗎?知道多少說多少?我怕自己兩眼一抹黑,啥也不懂說錯話。”
李小江思索了一會兒, 搖頭:“不太了解, 不過, 我聽說, 他跟大隊長不和。”
一把手跟二把手能合得來的少, 這也屬于正常。
韓兌目前為止對這個副大隊長的了解就這麽些:姓華, 名正茂, 四十多歲, 跟大隊長不和,李滿福是大隊長的狗腿子, 那麽也約等于跟李滿福不和,沒了。
雖然信息不多, 但韓兌也不打算放過這次機會。更何況, 他們在汽車站的偶遇也開了一個好頭。良好的開端等于成功的一半, 這是個好兆頭。
李小江說完華副隊長的事, 又悄悄跟韓兌八卦一件閑事:“小銳, 你知道嗎?李小法要改名字了。”
韓兌驚訝道:“都二十多了還名字多麻煩呀。”
李小江笑道:“我也覺得麻煩, 而且他的名字又不難聽,又不像狗剩狗蛋之類的上不了臺面,而且我們這一輩都是‘水’字輩,但他非要改,特別是今天看到知青們的名字這麽好聽,心裏就更不爽快了,說李小法這個名字小裏小氣的,配不上他的身份。”
韓兌:“……”他李小法還有身份呢?
韓兌和李小江一來到生産隊的院裏,就被人領到會議室去開會,會議室裏除了劉衛國、張會計、何七等人,還有李銀安、李滿堂、李滿倉等人,韓姓社員代表寥寥無幾。
韓兌往上講臺上一看,果然看到了熟人。華副隊長也看到了韓兌,親切地沖他微笑。這一瞬間,韓兌的臉上閃過了震驚、歡喜、受寵若驚等表情,表演得十分富有層次感。人生如戲,誰還沒點演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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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滿福将兩人的互動盡收眼底,心中既懊惱又疑惑。這兩人是什麽時候認識的?為什麽華正茂特意點名讓韓兌來開會?
但惱歸惱,李滿福臉上仍是不動聲色。
會議正常進行,會議主題是怎麽安置這新來的七個知青。
倉庫和保管室那裏太擠了,塞不下這七個人,只能暫時安置在社員家裏。其他的生産隊都安排得差不多了,就剩下七隊和八隊兩個生産隊沒安排好。華正茂負責此事,自然十分上心。
會議一開始,李滿福就帶頭做出表率,說他家裏可以安排一個男知青,跟他兒子李小法一起住,他把楊文舉要了過去。
随後張會計開口說,他家有閨女,可以安排兩個女知青。
華正茂正要答應,誰知李滿福的堂叔李銀安,也就是上次在村口嘲諷韓兌姐弟倆的糟老頭子,積極地說道:“華大隊長,滿福,我家也可以安排一個女知青。”說着還咧着嘴讨好地笑笑,露出一口大黃牙。
韓兌想起這人的人品和風評,立即出聲反對:“安排女知青跟男知青不一樣,我建議為了女知青的安全着想,最好把人安排在為人正派,風評好,又有女孩的人家。”
其他人倒也認同這個說法。
但韓兌這話惹惱了李銀安,老頭子氣得說話直結巴:“韓兌,你、你幾個意思啊?你的意思是我的風評不好,我不正派?”
衆人的目光刷地一下集中到他倆身上。
韓兌義正詞嚴地說道:“領袖教導我們,一切要從實際出發,要講究實事求是。你自個說,你是正派的嗎?你的風評是好的嗎?”
李銀安:“……”
李滿福忍着怒氣看着韓兌,劉衛國也是怒目而視。這人怎麽一來就挑事兒?他們能不知道怎麽安排嗎?還要韓兌這個毛頭小子來教?
李滿福怕兩人再吵起來面上不好看,就先出聲制止了李銀安:“你先坐下。”
李銀安一臉委屈地坐下來,恨韓兌恨得咬牙切齒的。
華正茂不了解怎麽回事,就問張會計李銀安這人風評究竟如何,張會計也不好直說,就以春秋筆法回答道:“華大隊長,其實也沒啥。就是吧,這個李銀安年輕時愛跟村裏的嫂子們開個玩笑什麽的,在這鄉下很正常。韓兌年紀小不大懂這方面的事,就誤會李銀安在男女關系方面不太保守。但韓同志考慮得很周到,總的來說,兩人都沒有錯。”這話說得是滴水不漏。
華大隊長點點頭,然後意味深長地對李滿福說道:“滿福,你做為隊長,你的親戚也要以身作則。咱們要建設社會主義新農村,就要摒棄舊風俗舊習慣,要樹立新風尚新習慣。你堂叔以前的事就不追究了,以後讓他注意些,要為年輕後輩做出好榜樣。”
李滿福低頭回答:“是是。”
最後談歌紅和王青兩個女知青被安置在張會計家,張會計的兒子已經分家另過,大女兒也已出嫁,家裏有空房,而且還有一個閨女張秀秀,安置在他家再合适不過。
七個知青已經安排三個,還剩四個。
李滿福覺得剛才李銀安丢了李家人的臉,就想彌補回來。因此就一鼓作氣地塞人,他替李滿堂家做了主,把魏山峰安排在他家。其實李小江家弟弟妹妹多,住得并不寬敞,但是李滿福已經說出口了,李滿堂又是個不會拒絕人的,只得硬着頭皮答應了。
還剩下周游、趙永進和江雲飛。
韓兌說道:“隊長,我家已經把房子騰出來了,你把趙永進和江雲飛安排在我家吧。”
大家一聽,不由得一陣嘩然。他韓兌又不是幹部,也學着人家主動要人?而且韓兌家也不寬敞呀,家裏五個孩子呢。
華正茂用欣慰的目光看着韓兌,誇贊道:“小韓同志,你覺悟挺高嘛。下午的時候,我還以為你就随口說說。沒想到你真的言行如一。”
韓兌朗聲說道:“我身為貧下中農子弟,深受偉大領袖和革命導師的教導,怎能說話不算話?再說了,華大隊長您工作這麽忙,還操心着知青的事,我們做為社員的就應該竭盡所能為組織和領導分憂。”
李滿福:“……”
劉衛國心說,念書多的人就是不一樣,這拍馬屁拍得挺有文化。
華正茂越聽越高興,越瞧韓兌越順眼。
他眼中帶笑,看着李滿福,跟他商量:“滿福同志,要不趙永進和江雲飛就安排到韓家?”
李滿福心潮翻滾:趙永進江雲飛兩人,看樣子出身不錯,但性子驕傲,欠打磨。他們肯定适應不了鄉下生活,要是住到韓兌家,發生點矛盾那是肯定的。到時候……
韓兌本想以此為由頭來讨好華正茂,可惜他想錯了。
等到合适的時候,他讓人在旁邊煽風點火,把小矛盾擴大成大矛盾,小事變成大事,鬧到大隊裏,韓兌家的名聲就徹底臭了。
小年輕不知天多高地多厚,有他摔跟頭的時候。
雖然李滿福的想法很多,但都是一瞬間的事,并沒有耽擱太久,他很快就回複道:“華大隊長,您覺得行就好。我沒意見。”
華正茂想了想又親切地問韓兌:“今天只通知你來,沒通知你的父母,他們是什麽個意見?”
韓兌笑道:“我從縣城回去一說,我爸媽就毫不猶豫地同意了,他們這會兒正在收拾屋子呢。”
華正茂笑道:“看來,你們一家的覺悟都挺高嘛。好好,以後繼續保持。”
華正茂一錘定音,把趙永進和江雲飛安排在韓兌家。
現在就剩下一個周游。
李滿福對周游的印象十分的差,他不禁有些頭疼,該怎麽安排這家夥。
他突然又有些後悔,剛才怎麽就讓韓兌搶了先呢?他應該先下手為強,直接把周游安排在韓兌家,讓他們鬧個雞飛狗跳去。
現在該把人安排在哪裏呢?
他想來想去,還是先盡着李家人安排。于是便跟李小波的父母商量,李小波一家人早打聽出來周游不是個好知青,找了一堆借口拒絕了。
李滿福那個生氣,直想罵人,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家夥。
他看向劉衛國,劉衛國也不樂意接收周游,但也沒辦法,不樂意也得接收,畢竟他做為幹部,得起到帶頭作用。其實何七也算幹部,但他家住得實在太擠,不好開口。
于是,劉衛國清清嗓子,故作大方地說道:“周游同志,就住到我家吧。”
至此,七名新來的知青已全部安排好。
華正茂很滿意,親切地說了幾句鼓勵的話。
韓兌帶頭熱烈鼓掌。
會已經開完,李滿福請華正茂去他家吃飯,華正茂擺擺手:“不吃了,我還得回去寫份報告。”
李滿福勸道:“華大隊長,您再忙也要顧上吃飯,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嘛。”
華正茂堅決拒絕:“改天吧。”
李滿福見對方态度堅決,也不好硬留。華正茂推着自行車出了生産隊的院子。
韓兌找準時機跟上來:“華大隊長,您這要回去?”
華正茂一看到韓兌,不由得面帶笑意:“小韓,你不忙着吃飯吧?走,陪我走一段。”
說着,他還朝李滿福等人揮揮手:“滿福同志,你不用送我了,你的事情也挺多,回去忙吧,我讓小韓陪我走幾步。”
李滿福假笑道:“雖然很忙,但也不在乎這一會兒。華大隊長,我送送您。”
華正茂見他執意要送,也不好硬攔,索性随他去了。
李滿福和劉衛國張會計等人在後面跟着,韓兌陪着華正茂在前面走。
華正茂一路跟韓兌閑敘:“你今年才畢業?組織上給你安排工作沒?”
韓兌有問必答:“是的,我今年6月剛畢業。工作嘛,李隊長已經答應幫我安排,我正在等消息。”
身後的李滿福:“……”我啥時候答應了?
他正要拆韓兌的臺,剛好華正茂扭頭看了李滿福一眼:“滿福同志,我看小韓的工作要盡快安排。我剛才突然想起來,上次我去公社開會時,遇到楊主任,她也提到過小韓。還說,要不是你留着人不放,她就把小韓弄進婦聯。”
李滿福連連點頭:“華隊長說得是,我會盡快安排的。”
華正茂又補充一句:“滿福同志,你們八隊的情況我略有了解,做為一個革命幹部,咱們的宗旨是為人民服務,這個人民是包括所有的無産階級,無論他姓甚名誰,做為帶頭人,胸襟要放寬一些,要一視同仁。”
受到內涵的李滿福冷汗險些滴下來了。他連聲說:“華隊長,您批評得對,我以後會注意。”
華正茂微微點下頭。
他們說着話就走到了村子中央,這時節大家早下工了,有不少人端着飯碗出來吃飯,一看到韓兌竟然跟副大隊走在一起,還有說有笑的,險些驚掉下巴,再看李滿福那低頭哈腰的慫樣,心裏不由得暗爽。
一行人把華正茂送到村口,再目送他騎上自行車離開。
大家轉身回村,華正茂人一走,大家立即放下了“營業面具”,恢複真實面孔。
李滿福的臉拉得跟驢臉一樣長,劉衛國也垮着臉,就張會計還跟往常一樣,耷拉着眼皮,慢慢抽着老煙袋。
李滿福在壓抑着怒氣,劉衛國做為他肚裏的蛔蟲自然得開腔。
他陰陽怪氣地說道:“韓兌,你真有能耐呀。你跟我說說,你是啥時候攀上副大隊長的?”
韓兌望着天邊的夕陽,慢悠悠地說道:“這事吧,小孩沒娘,說來話長。”
劉衛國步步緊逼:“沒事,你說,再長我也聽着。”
韓兌:“我這人有個習慣,不喜歡白嘴說話,除非有酒有菜,才說上一點。”
劉衛國立即對他展開攻擊:“你想得真美呀。你還沒上崗呢,就要吃要喝,以後人民群衆怎麽放心你?”
韓兌不慌不忙地說道:“人民群衆盡管放心,我不會拿群衆一針一線。我只吃三類人:幹部,地主和富農。吃地主和富農主要是從政治上考慮,他們舊社會時從我們貧下中農嘴裏搶糧食吃,現在我要給他們一個教訓,讓他們明白被人從經濟上吃垮是一種什麽感覺;吃幹部嘛,那含義更廣更深了。”
劉衛國緊追不舍:“韓兌,你今天必須跟我說清楚這個含義,要不然,咱倆就去打麥場上辯上一辯,讓人民群衆主持公道。”
韓兌悠然自得地說道:“辯論啊,我最喜歡了。不過,我今天事多,一會兒還得去接趙同志和江同志。我就告訴你一點,你要是請我吃飯,我也不會告訴你想知道的。這種做法就是要告訴你一個道理:我韓兌革命意志堅強,‘威武不能屈,富貴不能淫’,吃誰都不嘴軟。也讓你看看,我這人是怎樣經受考驗的。當然,一般人革命意志薄弱,做不到我這樣,所以不建議模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