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時已過了亥時, 小殿內燈火重重,舞樂升平。
淩成顯望着臺上跳舞的胡姬,看癡了一晃兒。胡姬腳下靈動, 臂展如風, 只舞來淩成顯腳邊, 一雙媚眼惑得人心間兒直顫。淩成顯便一把撲騰在了石榴裙下。
淩霆川一旁淡淡飲着藥茶,邊望着那邊舒啓山将人扶了起來。
小皇帝顯然未經美色, 那胡姬姿色不過平平,只少許用了些魅惑之道, 便将人迷得神魂颠倒。小皇帝将将被扶了起來,又追去了胡姬身後。扯着人家的衣裙, 不肯放開了。
淩成顯才将将弱冠的年紀, 雖已迎娶宋菡作皇後, 卻沒怎麽動過人家。
宋家二表妹雖生得不醜,可新婚之夜卻好似不甚想理會他。他如今貴為天子,又怎肯在宋二面前低頭。是以男女之事未成, 又還念想着長平侯府上的嫡小姐。心中郁郁多日了。
好在舒啓山知道他的心事,在旁出着主意,将他領來了自己在城南的小園子。
京城分南北二城,以皇城前的午門大街為界。北城多住達官顯貴,南城則是花柳之巷, 三教九流的安身之所。
舒啓山在南城的這座園子。其中小門通往街市,夜裏街景熱鬧之時,随意牽一支戲班子入園, 便是新鮮的樂子。
淩成顯早已在此玩樂了兩日, 樂不思蜀。這日下朝, 便叫舒啓山又将皇叔請了過來, 一道兒飲酒賞歌舞。
一曲舞畢,那胡姬已被淩成顯抱着去了懷裏。市井藝伎,閱人無數,一眼便知道眼前這小公子家財顯貴。她們本求着一份安樂,若得權貴豢養,便是歸所。得淩成顯眷顧,舞姬自然欣喜。一邊與人喂葡萄,一邊由得人家上下其手。
淩霆川掃見那邊的情形,嫌有些污了眼睛,只起身要走了,卻見舒啓山又領着二人上前來。
“方那些胡姬,殿下若是不喜。這兒還有兩位江南的琴娘。”
舒啓山領上來二人,纖腰袅娜,一人抱着琵琶,一人捧着古琴。舒啓山那張嘴臉仍是谄媚,“殿下要走了,也可帶回去府上伺候。左右人,下臣已替您買下來了。下臣不日就要北上,為大周鎮守邊土。就當是下臣臨行前的一點點心意。”
“你算是有心。”
淩霆川望向那二人。若真只是江南藝伎便也罷了,只聽方才舒啓山稱呼自己,那二人臉上便是笑意盈盈。眼下,又争搶着與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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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可有喜歡的曲,碧兒彈給您聽。”
“殿下可是累了,玉兒與您垂肩。”
淩霆川一時只覺心煩,府上那位長公主已是趕不走了,再多幾人,實在吵鬧。可霍苓尚不知何時回來,又念及若是再發病,得要留個後手,養幾個藥罐子也無妨。
他方叫了霍廣來,又對舒啓山道,“人,孤收下了。”
霍廣一旁一怔,卻記不得少主何時好上這一口了。等護人從園子裏出來,方聽着他道,“那二人養在霍苓藥廬裏,喂些補血的藥材,待初一十五取來用便是。”
霍廣這才松了口氣。交代屬下駕車将二人領回王府上。
那碧兒玉兒卻很是高興。
“也不知那位是哪位殿下?生得是極好看的。就是兇了些。”
“聽聞這宅子是教坊司司正舒大人的。他如今可是陛下面前的紅人。”
“你可聽說了?當今雖是三皇子登基,可大權還在攝政王手中握着。那是北疆回來的人,一身煞氣。”
“聽聞,是殺了外戚舒家滿門那位鐵面閻羅?”
“……可那人看起來,卻還面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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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昀這幾日早睡早起,身子到底養好了些。只是起得再早,也沒有要上朝的人早。起身來的時候,淩霆川早已不在府上了。
只是将将用完早膳,外頭便來了封小信。
信是長平侯府送來的,信上可喜。如早春濕潤的氣息浸入胸肺,人心開朗。
“是什麽天大的好消息?”阿翡見玉昀嘴角翹起的笑意,忙試着打探。
玉昀道,“還不是能說的時候。不過,也快了。”
只是這會兒的功夫,便聽外頭喧鬧起來。兩個女子笑着,走來了客房。一旁還有王府家丁勸着。
“二位姑娘,霍将軍交代過,您二位不能出藥廬的。”
“我們可是舒大人送來伺候殿下的,怎就不能出來看看?”
“這偌大的宅子,什麽也沒有。看也看不到什麽。你且緊張什麽?”
二人話還說着,便已跨入客房門檻。見着玉昀坐着桌旁,又将她上下打量了翻。
那綠衣的女子道,“什麽鐵面閻羅,看來也是個風流的,除了我和妹妹,這兒還養了個美人。”
白衣卻埋怨起來,“王爺也好意思叫我們住在那草廬裏。我看這兒的客房不是挺大?”
不過兩句話,玉昀也将二人來歷聽出個大概。她那位好皇叔,還多有閑情雅致,在府上養起美人來了。只是将二人穿着打量了翻,便也知道并非良籍。
還未等她開口,那綠衣的已走來她身旁坐下。
“姑娘如何稱呼。我叫碧兒,那是我妹妹玉兒。若是一道兒在府上侍奉王爺的,我們日後可得好生處着。便先來與您打個照面兒了。”
那叫玉兒的,也一并坐了下來。
玉昀将将用完早膳,輕音正從廚房端了茶點回來。見來了兩位客人,不動聲色的将東西都擺來圓桌上,又看了看主兒的眼色,便就小心候着一旁了。
玉昀指了指桌上茶點,“二位姑娘,不嫌棄的話,一道兒用些點心?”
碧兒果真不客氣,只輕描淡寫說了聲多謝,便兀自動手,與自己和妹妹倒了茶。又捏了塊糕點來,小口品着。方問起玉昀道,“姑娘是哪間欄兒裏來的?也不知我們的媽媽可曾認得?”
未等玉昀回話,阿翡已聽不落耳了,“怎自己是勾欄地界兒出來的,看別人便都是一樣的不成?”
碧兒聽着,想了想,“不是我們那兒來的?那,可是教坊司裏來的?姑娘還有人伺候着,該是什麽官家罪女,還是有些身份的。”
玉兒也笑道,“我們身份低些,王爺該喜歡您這般的。”
阿翡還想說什麽,卻被玉昀先了一聲。“姑娘們多慮了,我只是王爺的侄女兒。在京城沒了去處,便暫住在王府上。”
碧兒玉兒這才相視一眼,覺着方才的話有些丢人了。結結巴巴和玉昀道歉起來。
玉昀笑道,“二位也該是初初來,今兒中午王爺該要回來用膳的,不妨便一起罷?”
碧兒玉兒昨兒被帶回來,便沒再見着人。霍苓的草廬實在簡陋,早膳也沒吃上很什麽好的。聽得的要再侍奉王爺,自然高興,忙與玉昀道謝。
午時,會客的偏殿裏擺上了滿滿一桌的菜。碧兒玉兒抱着琵琶和古琴在旁候着。一席三人正等着淩霆川回來。
家丁二人被玉昀支來王府門前候着,待淩霆川回來,便将人引去偏殿用膳。二人心裏卻打着鼓,一旁小聲嘀咕着。
“王爺清早上朝去,素來得傍晚才回。怎今日公主就篤定主子會回來午膳了?”
“是呀,昨日夜裏,還是亥時之後才回到的府上。”
“……”
還正說着,卻見自家主兒的馬車果真在王府門前停了下來。二人忙收了話,迎上去接人落車。二人只覺今日主兒身上多了些肅殺之氣,便也不敢擡眸看人了。卻聽他問起,“長公主可在府上?”
“诶,長公主殿下已在偏殿設席,說是待王爺歸來,便請王爺過去用膳。”
淩霆川冷笑了聲,“她倒是算得正好。”
玉昀候着人,只喝着茶,吃了幾口涼菜。這會兒見人進來,碧兒玉兒便已迎了上去。
“王爺您可回來了?”
“您累不累,我們候着您多時了。”
“表姑娘給您點了如意樓的新菜,您快嘗嘗罷。”
“酒是南城烏衣巷裏的桂花酒,表姑娘聽聞好飲,特地叫人給您去打的。”
“……”淩霆川一時頭大,看了看眼前花枝招展的碧兒玉兒,方再往席間看去。
玉昀今日一身鮮嫩的黃色,到是與早春時節頗為相稱。那人淡淡喝茶,迎上他的目光,只微微颔首當是作禮,連身都未打算起。
他便也只負手行去她身旁坐下。
“公主今日,可是在慶賀什麽?”
玉昀一笑,“我怎有什麽好慶賀的?不過是上回在如意樓吃過些好菜,便念起叫他們買回來與皇叔也嘗嘗。”
碧兒玉兒一時傻了眼。
“公主?”
“不是、不是表姑娘麽?”
淩霆川這方又問玉昀,“表姑娘?”
“我與二位姑娘說,是您的侄女兒。可不就是表姑娘麽?”
“……”碧兒玉兒話都提不上來,只一把跪在地上。想來今兒晌午在客房放肆過的那些言辭,将大周長公主說成教坊司勾欄之輩,手腳頓時冰涼。腦袋都不似自己的。
玉昀這才再問向淩霆川,“不過,皇叔果真比以往回得早些。”
那人卻是冷笑一聲,“如公主所願,舒啓山昨夜在南城錦繡園,中毒暴斃。孤回來便是想問問,公主可知道此事?”
玉昀喝了一口茶,且沒作答話。地上二人聽得她們那舒大人暴斃的消息,碧兒直直癱軟在了地上。玉兒到底鎮定些,看向宸王和玉昀。
“舒大人…舒大人死了?”
淩霆川沒多餘的耐性,“你等不必伺候了。回藥廬裏去。”
二人顫顫巍巍相扶着從地上爬了起來,正跟着家丁往外去,又被淩霆川喊了回來。
“日後,若非有孤的話,便不必出來藥廬了。”
碧兒玉兒齊齊應聲,方才走了。
玉昀這才起了筷子,給淩霆川夾了菜。“如意樓新來了廚子,皇叔嘗嘗這荔枝燒雞如何。”
“……”淩霆川這才打量起她面上神色。方聽得舒啓山亡故的消息,她面上波瀾不驚,嘴角還浮起淡淡笑意。再看看這滿桌還熱乎的菜肴,便知她是早有準備。他自然也不必多問了。
“流草之輩,死了也無妨。倒是污了公主的手。”
玉昀忙道,“皇叔怎如此猜測,我毫不知情。還是方聽皇叔說,才知道舒大人已去了。”她說着,又與他添茶。
“真是可惜。我大周日後便少了一位封疆大将。陛下也少了一位好幫手了。”
淩霆川只用下她沏好的茶,食了一塊雞肉。方道。
“是啊,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