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1)
玉昀不記得是什麽時候看不見淩霆川的。直至晚邊的時候, 世子爺果真帶着人來了。她方喊來輕音與阿翡,将白日裏學會的煲藥茶的法子,教會世子爺的人。
世子爺坐實了白日裏淩霆川說的, 與其将人聚集來西山寺, 不如将人安撫回去各自的村落。雖然官府強行收買田地的事情還在查, 禦林軍卻在每間村落設置了營地,好叫流民暫且落腳。而只有已經染病的人, 才會被送來西山寺中,集中治療。
如此一來, 便不怕疫病擴散。确是一條好辦法。
事情都辦完了,世子爺帶着藥材便要回去村落中。淩霆川也未見出來。玉昀想來, 方尋着霍苓去了。
“霍先生可知道皇叔去了哪裏?”
霍苓道, “許是回屋歇下了。昨兒夜裏少主病情反複, 今兒本還是要卧床修整的。”霍苓說着,邊觀望着玉昀的面色,見那雙眉頭緊緊蹙着, 方忙添了一句。
“是念着公主在城外,才趕忙帶着世子爺出來了。少主的意思,覺着一千兵力太少,這擔子大,公主您獨個兒抗不下來。”
“……”玉昀卻也沒想過這麽多, 當時那般情形,沒能叫小皇帝下旨,她獨自一人當着欺君之罪, 自然不好再牽連太多人了。一千人, 能護送災糧, 能運送藥材, 能步驟施藥,對她來說已是足夠。卻沒想過淩霆川所用的,将流民分散管理的法子。
可什麽叫“念着她在城外”。淩霆川是又病了。
“昨兒不是十五,也不是初一?”她問向霍苓。
霍苓嘆息了聲,卻也不多說了。“是啊。還是有所反複。公主若是擔心,不妨去看看?”
玉昀送走世子爺,方趕忙帶着輕音阿翡回客院了。原本清理出來了幾間屋子,是給宸王府一行用的,這會兒也尋不見他人。問起其餘家丁,也說不知道。
“主兒,攝政王不在,可要再找找?”輕音一旁問着。
玉昀深吸了口氣,“不必了。他有手有腳的,不在院子,便是還有氣力。管他做什麽?”
她餓了。下響到現下,也沒用過東西。于是讓輕音去尋些吃的來。自個兒回屋子梳洗了。
她是最喜歡幹淨的。以往日日都要沐浴,如今這情形,用水也格外珍貴一些,便就免了勞師動衆。只用清水擦擦身子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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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物也得換一身新的。阿翡一面替她取了舊衣物,一面擦着身。兩盞燭火晃動着,有些昏昏沉沉的。阿翡手中帕子一點點滑過白皙的肌膚,卻在玉昀手臂上停了一停。早前包紮好的地方,還是完完整整的。
阿翡問:“可要問孫太醫換一趟藥麽?”
“今兒下響才換好的,晚些時候吧。孫太醫他們該還忙着。”玉昀說着,目光卻停留在另一只手臂上,她膚色潔淨,自幼是什麽痣痦都沒有生過的。如今作弊上卻多了三顆紅點,在潔白的膚色上,額外打眼。
玉昀忙借着燭火,再仔細瞧了瞧自己。不過少許,她神色漸漸凝重,方緩緩道。
“阿翡,我怕是不好了…”
**
西山寺中沒有什麽牢獄之地,唯獨隔出了一間小屋,是玉昀吩咐安置宋三姑娘的。宋三的神志顯然不大清明,因此,禦林軍便從安置,變成了看守。
只是此時,淩霆川來了,禦林軍更格外打起了三分精神,在門外守着。
“光有些暗了,霍廣,去添一盞燭火來。”淩霆川吩咐罷了,方湊往角落裏,看了看蜷在一團的宋三。
“孤記得,宋大人養女兒,是頗為厲害的。若不然,宋府上也不會出了一位皇後娘娘。如今,又要再出一位世子妃。”
宋菡嫁入皇家之後,宋茗也與文昌侯定下婚約,不日嫁去侯府上,便該是世子妃了。可眼前宋三,與流民為伍,蓬頭垢面。淩霆川只是聽聞,此人被陸北喬留在府上作妾室,卻并不知道下文。更不知道一個官家小姐,如何淪落成這般模樣。
這會兒,屋子裏有些陰冷。宋三身上發着惡臭,叫人鄙夷。
淩霆川袖口遮了遮口鼻,自問起地上的人。“和孤說說,那麽遠尋去長公主那裏推人,是什麽用意?”
地上的人緩緩擡眸起來,看着淩霆川發笑,“她該死。我如今這樣,都是她害的。”
“哦?她如何害你?”
他冷笑了聲,宋三與陸北喬茍合,玉昀方與陸北喬和離。那會兒在昆山行宮,不止是他,長平侯府和張侍郎府上都看着。宋三如今卻還倒打一耙。
“她…”宋三笑得更是陰寒了幾分。“和離了,她和離了也不放過陸北喬。陸北喬惦記她,惦記得快要瘋了。玉檀閣裏都是她的畫像,香和茶,都是她喜歡的。我不過是誤闖了她的藏書閣,陸北喬他…”
宋三的話忽的止了,陡然變成了嘤嘤的哭聲。好一會兒,方再擡起眸來,看向淩霆川。“都是她害的我。”
“所以你從人群裏沖出來推人?”淩霆川早已靠了回去,玄金的袖口依舊遮掩着口鼻。下響的時候,別人許并未多留意宋三。可他趕來的時候,便正遠遠撞見事發,因此看得格外清楚。
“不、不是。”宋三搖着頭,許是在淩霆川眼中看到了什麽,她眼裏也多了幾分恐懼。“我只是太餓了,我想吃包子。她手裏将好有包子!”
“哼。”他冷笑一聲,又哪裏信這種胡話。“宋三姑娘。官家小姐不好當麽?本朝女子婚配,明媒正娶,即便是庶出也能尋個不錯的夫婿。為何非得是陸北喬?你真那麽喜歡他?”
“我…”宋三眼中恨意幾許。“不錯的夫婿?誰家?我娘親早沒了,嫡母又哪裏管過我。我母親勾欄裏出身,被父親帶回來那年,嫡母的臉色就沒好看過。二姐姐四姐姐嫁得好,與我什麽關系。我自幼便知道只能靠自己,便只能去讨好姑母。表哥是我唯一的希望了,我本是要作他妻子的,說起來,還不是公主橫刀奪愛。”
淩霆川扶着額角,着實有些頭疼。“罷了。你們那些舊賬,孤也懶得替你們算。孤只是來告訴你,你作的事情,是要還的。”
“什麽?還什麽?”她又央求起來,“我已經什麽都沒有了。陸北喬他,他當我作公主。叫我穿她的衣裳,作她的打扮,我如今,已是連表哥都沒有了。”
淩霆川擰了擰眉,“這樣啊?”
“可你今兒推了人,公主跌倒摔傷,流了血。此事若是在皇宮,定也不是如此便完了。不過,你既說你什麽都沒有了,便拿血肉換也好。”
話還說着,霍廣回來了。提着一盞新的油燈,叫屋子裏終于亮堂了幾分。
“血肉?什麽血肉?”宋三不自覺地往後退。燈是暖的,對面那人的臉色卻是冷極了。方那話說得多輕巧啊,可話裏的意思卻生生叫人發寒。
“別怕。只是叫你先欠着。”淩霆川與霍廣揮了揮手。霍廣方上前去掀開宋三袖口,手中活兒快,還未等人反應過來,已在宋三手臂上印上了個記號。記號不大,只手指那麽大小,卻已能叫人辨認清楚。
霍廣道,“人情債,血肉還。是山寨的規矩,你如今便是霍家寨的犯人了。”
霍廣話落,目光卻落在宋三手臂上,幾處潰爛的傷痕,忙問,“這是如何傷的?”
宋三冷笑起來,眼裏燃起恨意,“您說呢,小将軍?這傷口,你們不陌生吧?外頭鬧的什麽病?我是不知道的,我這身子也壞了,給您與攝政王添個喜頭。”
“……”霍廣一把用袖口捂着口鼻,退卻三步。
“少主,她染疫病了。這兒不宜久留。”
淩霆川起了身,又望見宋三手上的傷痕,忽的想起什麽。于是低聲吩咐霍廣,“回客院看看。”
夏日晚夜,西山上的風有些疾。霍廣只覺前頭少主腳下比風還疾。客院就在不遠,不過半盞茶的功夫便行到了。卻見院子裏聚了幾人,近了,方認出來是阿翡與輕音。
沒等他先上前去打探,少主自個兒開口了。“怎都在外頭,為何不進去伺候?”
阿翡與人一福,“是主兒喚我們都出來,不好與她貼近。”
淩霆川眉間緊了緊,“怎麽回事?”
輕音一旁道,“主兒身上起了紅疹,正叫高太醫來看了。擔心自己是染了疫病。”
淩霆川沒接話,徑直往屋子裏去了。
輕音忙跟了上去,“您怎麽好進去?”
阿翡也想去攔着人,“是啊。主兒說,若她染了病便不好再染給別人。更何況,男女…”男女授受不親。
阿翡話未完,便見那雙冰冷的長眸掃來,頓時脊背都發寒了。輕音只将阿翡拉了一把,小聲道。“罷了。也不是第一回 。”
上回玉昀在碧雲宮裏受了鞭傷,攝政王便也是如此闖入客房的。
淩霆川沒再耽擱,只一把推開房門,繞過樸素的麻布屏風,便見高宿坐在床側,正與人診脈。
玉昀将自己規整在床上,十分周正,一手輕覆在小腹上,一手擱在帏帳之外,與高太醫診脈。從發現紅疹到現下,也不過一刻鐘的功夫。
一開始她尚且在想,她素來是及其愛幹淨的,孫太醫給的藥茶也喝了,手也是常洗的,不過是接觸過幾個婦孺,怎麽就這麽容易染上疫病了呢。後來,她連後事都打算過了。若真是不濟折在這西山寺裏,她也好落個赈災濟民的名頭,不叫皇爺爺太過失望。
至于大周的前程,淩成顯能不能作個好皇帝,她怕是看不到了。
于是從方才起,她便在想着,見着了皇爺爺,如何與他老人家解釋。她是真的盡力了,可誰叫天公不憫。
高宿在帏帳外幾近沉了聲,玉昀便也不大敢問。卻聽房門被人一把推開,那動靜很大,與其說房門是被推開的,不如說那人是闖進來的。
“如何了?”
來人聲線冰冷沉着,話裏卻多了幾分急切。仿佛比她還想知道答案似的。
帏帳外高太醫起了身,正與那人一拜,“攝政王來了?”
“孤問,公主脈象如何了?”
高宿看那人面色不好,只也急着道,“脈象還算是安康,可公主手臂上的紅疹,确是疫症征兆。”
“……”那人也跟着沉了聲,少許時候,聲音柔和了些,又問高宿:“這疫病如何能治,可已有了說法?”
隔着帏帳,玉昀也尖着耳朵在聽。卻聽高宿嘆息了聲。
“昨兒臣便與老師詢問過那些流民。這疫病未經得醫治,不過十五日,便會病發而亡。可若經得醫治…許能拖延些時候。臣尚且只有三分把握,還需與老師再作研習。”
“十五日。”玉昀輕輕念了聲。帏帳外頭那人,也跟着往這裏側了側眸。
高宿又道,“公主許不好再繼續住在別院。疫病易染給其餘人,臣一會兒往前寺打理間佛殿,公主還是随臣先搬去那邊的好。”
“……”
從客院裏出來的時候,玉昀将輕音和阿翡都支了回去。她面上蒙着一層輕紗,身上有了不幹淨的,到底不好染給其餘的人。
“我們跟去前寺裏侍奉主兒又怎樣?”阿翡道,“阿翡的命都是主兒給的,主兒有什麽,阿翡定是要陪去陵寝的。”
“噓!”玉昀食指指了指嘴中,“你咒我什麽呢?你家主兒還沒死呢。”
她也只是染病,太醫還在想辦法呢。“先去前寺,是為了大家都好。那邊還的離孫太醫他們進,診脈吃藥也是方便的。”
阿翡這才收了收淚光。輕音穩重些,送來個包裹。“還有些芋子糕,下響的時候,我與主兒作的。一直尋着井水冰着的。主兒早些用吧,不然就要壞了。”
玉昀接來包裹,“好吃的,我就不客氣了。多謝輕音了。”
見她二人神色仍不輕松,玉昀方又笑了笑,“好了好了。我走了。”罷了,果真轉身就走,再不走,許真是自個兒都要哭了。明明她才是最害怕的。
高宿在前頭領路,玉昀跟了上去。卻見淩霆川還在旁跟着。
“您還不回去麽?怎就賴上我了呢?方沒好說您,那是我的閨房,您說闖就闖。”
淩霆川笑了笑,“孤沒來京城之前,是山寨頭頭。粗魯了些,公主見諒。”
什麽時候了,他還挺有心情打趣。天上月色正好,是将近滿月了,又因天熱和雲彩,泛着淡淡的紅光。玉昀看了會兒月亮,心情舒朗了些。畢竟只是染病,她現下也沒有很明顯的不舒服,許還有轉機呢。
可将走來前寺,見得滿院子倒在地上,相互依偎着的病人。多有咳喘之聲不絕于耳,又因那些紅疹潰爛,還有幾人發出慘痛之聲。
玉昀腳下不覺便被吸引了過去。眼前那些病人仿佛不是別人,就是自己。十五日後,她也該如他們一樣…
她忽的有些慌亂了,很不想得這個病。誰又想直面死亡呢。她素來是愛幹淨的,還要死得如此不堪…
手上卻忽的一緊,掌心已被人支開,又扣去了另一只手掌裏。玉昀垂眸看了看,卻見一抹玄金的袖口。淩霆川正牽着她。
她忙要掙脫了,“皇叔做什麽?你這樣也會染病。”
話落了,卻見他伸來另一只手,緩緩展開手掌,迎着月光,手掌中發青的脈絡清晰可見,“染不染病,于孤來說已是不重要了。”
“……”玉昀這才恍然。昨兒分明不是初一十五,他也發病。而自從霍苓回來,他便就冷着她。冷極了。
“你…你怎麽了?”
他勾起嘴角,蒼白的月光下,整個人都顯得十分坦然。“與你一樣,時日無多。”
玉昀被他扣着的手,忙是緊了緊。“你說什麽呢?怎麽會,我們都好好的。會好好的…”
高宿打理出來安頓玉昀的佛殿,是偏處的觀音殿。好在沒有別的病人,只是朝西的緣故,前陣子下雨,如今還殘留着些許發黴的味道。霍廣送來的被褥是新的,鋪在南邊的牆角下,還算是幹淨。
玉昀窩着被窩旁,淩霆川的手還緊緊扣着她的,二人便一同靠在牆角下。
對面的窗戶是支開的,菩提樹的葉子,被風吹得沙沙直響。透過一層薄薄的樹葉,便能望見那一輪将滿非滿的月亮。
“皇叔你這算是什麽?”玉昀目光還流連在好看的月亮上,話裏淡淡問着身旁的人。
“什麽?”身側的人好似是累了,沉冷的聲音裏,也是懶懶的。
“我手都快麻了!”玉昀話尾上揚,幾分埋怨的意思。
淩霆川這才側眸看了看自己扣着人家的手,不過一眼,又重新看向外頭的月亮,卻将掌心又扣緊了些,拉來自己腰間放着。“那給你換個姿勢。”
“……非要等我也時日無多了,您才肯待我好些?”她話裏有些委屈。早前那小半月,被他拒之門外的委屈,這會兒一下都湧了上來。
那雙長眸看了過來,裏頭幾分顫動。“抱歉。”
“抱歉沒有用。您得還。”
他笑笑,“怎麽還?”
玉昀左手本就被他牽着,幹脆右手也抱去了他腰間。“反正時日無多了,咱們幹脆一些。”
“……不許亂摸。”玉昀的右手卻被他拉了過去,“你如今連矜持都不要了?”
“都要死了,矜持有什麽用?”
“你也是要死的人了,怎還如此木讷!”
“……你想做什麽?”
長眸中閃過一絲不安,似是被她吓着了。玉昀從他手中抽出自己的手來,捧上那張臉頰摸了摸,從額角到下颌,拇指又在的濃黑的長眉上細細摩挲了番。那毛發很是溫順,濃密又精致,最後她的目光落在那雙長眸上。
那雙眼睛生得明亮,長只是輪廓精致,眼尾吊着些許慵懶。仔細看來,是十分經得起推敲的美貌。
于是玉昀給與這副尊容幾分肯定:“生得很是不錯,我眼光不算太差。”
眼前的人瞬時勾了勾嘴角,沒等她将話說完,便一把翻身起來将她抵在角落。
“……你、你想做什麽?”那股氣息很近,帶着濃濃的藥香,其中熱氣嘈雜,蒸騰得人臉都要燙壞了。
“不是你說,時日無多了便要幹脆一些?”
“……”輪到玉昀接不上話了,可也不必接上話,唇上已被人吃咬了一口。吻落在她唇珠的位置,溫柔又克制。玉昀沒敢擡眸,目光卻落在對面滾動的喉結上。她片刻方反應過來,于是尋着個借口想推擋開人,“該、該要染上疫病的。”
對面的人壓着急喘的氣息,沒理會她的話,又尋着她的唇瓣去。還是落在唇珠上,嘗了一口便不知餍足,尋着她的唇齒去。那氣力很大,帶着急促的不容置疑,玉昀根本不是他的對手。舌尖将将淪陷,她腰帶被人輕巧一拉,散了開來…
恍然之間,她推了人一把。“你、你這是……”
那雙長眸中星火顫動,氣息急急,手上的動作卻沒停,又去尋她的衣襟。“時日無多了,公主!其中滋味即便僅有幾日,孤心足以。”
“……”天知道她說了什麽,竟然落他口實。她一雙玉臂此時正勾着他的脖頸,目光又落在自己左臂的紅疹上,便心想,管不了那麽多了。于是也動手去尋他的衣襟。
那身玄金的衣物也不知怎的會那麽厚,裏頭還有中衣,中衣其中還有亵衣。三層寬開,方觸及裏頭的溫熱。其實是有些涼的,心口的位置,尤其是涼涼的。玉昀的手尋着過去的時候,卻被他一把捉住。“這樣不好。”
“怎又不好了?你是男子我是女子,就只許你占我便宜?”
“……”他聲音沉沉,已有些沙啞了,“也不是。你若喜歡,便随意。”
“我喜歡。”她挺确定的。這幅身子并未因生病而變得孱弱,反倒是十分有肉的。肌膚也因在北疆的歷練,光潔而緊實,觸及底下的溫熱,便似讀到北疆的廣闊,與他那番不曾與人說過的故事。
卻聽他話裏猶豫:“和陸北喬比呢?”
“……您能再掃興點兒麽?”
“那不說了。”
“到是我得掃興了。”玉昀手中的動作停了下來,勾着他的脖頸,直直望向他眼裏。“您會娶我麽?我和離過了,不過陸北喬沒動過我。您嫌棄麽?”
“……不嫌棄。若你我撐得到大婚,我定娶你。”他話裏氣息急,月光下女子肌膚冷白,如光潔的美玉,哪裏會叫人嫌棄。只是說起陸北喬沒動過人,到叫他有些吃驚:“陸北喬。”他冷笑了聲,“是個蠢貨。”
玉昀衣衫已被他扯開了。窗外月光森冷,背後法相莊嚴。她極力控制着聲響,又覺着自己狼狽極了。那人動作卻不減,似尋得什麽重要的寶貝,緊實地将她占有着。
涼風習習而來,吹散了玉昀額角的細汗,方叫人更清醒了幾分。
她細聲地問,“您就不怕佛祖麽?”
那人壓着聲息,沉沉道了二字,“不怕。”
**
清晨的薄霧從窗口飄進來佛殿,帶着絲絲涼意。玉昀這方驚醒過來,又因覺着冷了,将身旁的被褥往身上扯了扯。肩頭覆上來幾分溫熱,男人掌心在她肩頭扣了扣,有要将她攬過去的意思。
玉昀沒動,那人的手掌便尋來她腰間,将她緊緊往身後扣了扣。玉昀這方回頭看了看。便見那雙長眸垂着,目光正落在她面上。眼尾含着笑意,“醒了?”
“本是不想醒的,還沒睡夠。被您擾的。”
“我們時日無多,你的尊稱還是少用。”他說着,指尖在她下巴上掂了掂,玉昀的臉被他輕輕擡起,唇上又附上一片溫熱。片刻方被他放了開來,“皇叔也不必叫了。左右我也不是你皇叔。”
“那我叫你什麽?”玉昀往他胸口貼了貼,問着話,手指在他敞開的胸前輕輕劃着。
“你尋着喜歡的叫便好。”他笑笑,又點了點她的鼻子,“玉昀。”
聽得自己的名字,她擡眸望了望人,确認是他在叫自己,方又重新靠回他胸前不動了。“你的名字不好叫,再讓我想想。”
天漸漸光亮起來,僧衆們起來掃地了。外頭響動大了,玉昀睡了一會兒,便也睡不沉了,捂着衣物起了身。淩霆川一旁陪着,叫霍廣打水來梳洗。二人打點好自己,玉昀方給自己重新戴上絲帕,出了佛殿,往大雄寶殿尋孫太醫去問問病情。
世子爺一早便來了,昨兒沒見着淩霆川,今兒是來禀明各村落情形的。
玉昀在一旁替孫太醫給病人們發藥,便見他二人在殿內尋了個位置坐了下來。世子爺是帶着人來的。到說起各村落如今都安頓妥當,也無人惹事或是不服的。唯獨幾個在村落上替人家管桑田和繡坊的,見情形不妙,要開溜了,被世子爺捉拿了回來。
其中一婦人身寬體胖,是繡坊的管事。平素裏管着繡坊中的女工,都是拿人銀兩辦事兒,卻也沒見過上頭的人是什麽模樣。只是每月有個賬房來村裏運絲綢走,而後再給她們結工錢。工錢她拿大頭,女工們拿小頭,能管口飽飯。
另一身高馬大的中年男子,則是管桑田田莊的。一個村裏,就兩人管。與婦人一樣,每月有個賬房來與他結賬,他再雇些年輕勞力去桑田裏。
世子爺一旁聽二人說完,方與淩霆川一拜,“如此說來,那個賬房先生到是關鍵。”
淩霆川正端來一碗藥茶飲,邊喝邊叫霍廣給世子爺端來。
“既然知道首尾,便拿人罷。我們沒多少時日,還田于民,這場動亂方能平息。”
齊靖安忙是一揖,“有您一句話,我便帶人回城辦差了。好在如今京城封了城,那富貴繡坊的人走不遠。拿下了,便就好審問上下脈絡。不定能牽出一條大魚。”
淩霆川從懷裏拿出令牌來,“拿人審問的事,你把握分寸便是。不必再勞師動衆來這裏問孤了。”
“是。”齊靖安應聲,方接了那令牌去。擡眸便見攝政王的目光已挪去了別處。
大殿外,長公主一身青色衣裙,蒙着半面,正提着藥壺給病人們藥碗裏沏藥湯。
對面攝政王便也挪不開目色了。
齊靖安方小聲問着,“聽聞,長公主也染了病?”
對面人的目光方緩緩挪回來,“是染了病,好在現下還無大礙。孫院正和霍苓,正在想辦法。”那人說着,微微嘆息了聲。齊靖安一時竟也聽出幾分別的意思。也不知攝政王是望着這辦法想得出來的好,還是想不出來的好。
世子爺将退了出去。僧衆便端來了早膳。用的是酸菜豆腐的包子和山芋粥。
玉昀尋着後殿一處安靜的桌椅坐着,朝那邊立在孫太醫旁的淩霆川招了招手,便見那道颀長的身影緩緩行了過來。
“一道兒用早膳。”她心情不錯,又取出昨夜裏輕音塞給她的包裹。裏頭是幾只芋子糕。她拿筷子一個個夾了出來,擺着淩霆川面前的小碟兒裏三只,又擺着自己面前的小碟兒裏三只。
淩霆川負手坐下,見那小巧的糕點,捏得及其精致。到與一旁的三五大胖包子頗為格格不入。他笑了笑,尋着包子吃去了。
玉昀旁若無人似的,先将自己碟兒裏的芋子糕都吃完了,方要去拿包子。對面的人卻将自己面前的芋子糕,又一只只擺回來她的碟兒裏。“吃吧。”
“……你不喜歡?”她擡眸問他。
他道,“你喜歡。留着與你用。”
玉昀自問也不是貪食的,“芋子糕日日在宮裏,李嬷嬷都與我作。便也不稀奇。”只是望着那一只只精致可愛的小糕點,肚子裏饞蟲又鬧了鬧。于是擡起筷子,往淩霆川碟兒裏夾了一只。“給你嘗嘗的。其餘我吃了。”
她吃得很是矜持,一只小糕點,還得小口小口的咬,不時總覺着對面的人在看她。擡眸刻意想撞上他的目光,便見他又看着別處。碟兒裏那只孤零零的芋子糕,被他一下送去嘴裏,一個囫囵便沒了。
她便又吃得愈發小口了些。
李嬷嬷的手藝,她許日後也嘗不到了…
殿前孫太醫那邊起了些許動靜,似是與人吵起來了。玉昀往那邊望了望,也沒見着孫太醫是在與誰吵架。他老人家一把年歲了,徒子徒孫都能疊龜龜了。又有誰要跟他吵架?
玉昀落了筷子,便起身往那邊去。臨行與淩霆川道了聲,“我去看看。”
繞過佛像,玉昀方見與孫太醫吵架的是誰,忙走了過去,将二老拉開了些。
“孫太醫,霍先生…有話慢慢說呀。您二位都是泰鬥,有什麽不能好好說的?”
孫茯也沒顧着玉昀,指着對面霍苓,“一把年歲了,他還是死性不改。用藥過急,傷人根本,如何可以成醫?”
霍苓也毫不示弱。“老頑固。你用你的緩藥,等人都死了,後悔去的好。”
孫茯氣急了,跺了跺腳,“你是忘了玉竹了。她便是吃了你用的藥。”
“玉竹的身子全是在你手上耽擱的。原本她還有幾年大命,你們太醫院溫吞無能,方叫她含恨而終。”
玉昀一旁聽得好似明白了些,他們二人是舊相識,醫術見解頗為不同。可又依舊有些不明不白:“霍先生,孫太醫。玉竹是誰啊?”
二人指着對方異口同聲:“你問他。”
“……”這她能問誰啊?兩位老者平素看着性子頗為溫和,湊在一塊兒便似要噴火似的。
玉昀只好叫來葉谷,先将孫太醫請開了。一旁高宿則去尋着霍苓,悄悄聲的道了一聲,“先生的藥好,我覺得可以。”
霍苓喜笑顏開,“我就說,他就收了你這個好徒弟。其餘的都和他一樣,老頑固!”後頭那句話,明顯地大聲了些,是叫人聽到的。
玉昀支開二人,也不做多問了。大夫的事兒,他們自個兒清楚。商讨藥方有個摩擦也是好的,摩擦了,才能出來好辦法、好藥方。
只待淩霆川尋了過來,霍苓方收斂幾分,稱呼了人一聲“少主”。
淩霆川對人道,“該用的便用,我們也不必問過太醫院。何必再争吵?”
霍苓應了聲,“是。”說罷了,目光又瞥向孫茯那邊,“只是提及舊事,脾性便起來了。”
淩霆川笑了笑,“難得見霍先生發脾性。”
他們主仆打着啞謎,玉昀也不懂。只等他說完了,她方被淩霆川拉出來了大雄寶殿。
“你也染着病,不必太過操勞,回去觀音殿歇下便是。”
玉昀應好,又與他打探,“霍先生與孫太醫,是什麽舊事,你是知道的?”
“聽聞過一些。不多。”
玉昀問,“能與我說些麽?”
那人垂眸笑笑,“你沒發覺,他們的名字原是一味中藥?”
玉昀随即反應了過來:“茯苓?”
“茯苓健脾祛濕,補中益氣,是百姓都能用得起的好藥。”
“霍先生原也姓孫,與孫太醫同出太醫世家。只是後來,霍先生去了北疆,追随…霍将軍。霍将軍戰死之後,方改姓入了霍家軍,稱呼自己霍苓。”
“他們…是親兄弟?”玉昀問。
淩霆川往殿內再望了望,“都是天資頂好的醫師。這疫病,許是有望的。”
“……”玉昀從他話裏聽出幾分心酸的意思。“那,你的病也會有望的。”
淩霆川回眸過來,眼前那雙眼睛很是明媚,嘴角微微翹着,是果真滿懷着希望。“大概吧…”
下響的時候,玉昀便發覺自己有些不對勁了。喉嚨裏滾辣的,總想喝水,又想咳嗽。在大雄寶殿外給病人們添藥茶的功夫,腳下又有些發軟,好似多動一下,便就支撐不住了。
只是立在原地恍惚了頃刻,腳下便是一輕,身子被人抱了起來。
淩霆川腳下很快,将她往觀音殿裏送。“說過了,你尚得多作歇息。是聽不懂麽?”
他話裏是生氣的,她也沒力氣答了,窩着他胸前,細細聲的,只他一人聽見。
“我不甘心。”
“嗯?”他遲疑看向她來。
“我們才、才一日晚上。就這般病倒了,那我虧大發了。”
“……還知道玩笑,那便是沒事。”
“放心,虧不了你。”
午後的觀音殿籠着些許熱氣,門窗都合上了,好叫人清淨。陽光從屋頂灑在佛像上,肅冷的佛面上,頓時多了幾分生機,正應了橫楣上那四個大字:慈航普度。
一席薄被,淌在佛像腳下。光線昏暗,幾絲陽光揚着塵土灑來玉昀面上,映照出一層薄薄的汗漬,閃着微光。男人也好不到哪裏去,堅實的肌肉上,刻出些許紅印。缱绻之餘,男人喚她的名字。“你輕點。”
“……”玉昀被他的話噎了一噎,明明是她疼,手指上方下了狠勁,扣在他肩膀的位置,“說得,好似是我欺負你了?”
“不是麽?”他問。話裏依舊是幾分調侃的意思。“是你說,莫虧待你了?”
“……也沒叫你這樣!”
“這都第幾回了?”
“時日無多,是誰說的?”
“又是誰說不甘心的?”
“……那你快別說話了。”
“……”
傍晚的斜陽穿過窗棱,灑在被褥上的時候,玉昀方恢複了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