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大結局(上) (1)

已是日上三竿了, 玉昀醒來得昏昏沉沉。觀音殿內的光線依然很暗,身旁淩霆川的位置卻是空空的。隐隐聽着殿外有人聲,是世子爺在說話。

“昨兒從富貴繡坊拿了人, 我問了遍, 那掌櫃的話有些駭人。得叫您來聽聽。若不然, 這背後的人,禦林軍都是不敢動的。”

玉昀撐起身來, 循着聲響往外頭望去。她的被褥是在佛像背面,那邊兩道人影就在佛像前頭。淩霆川倚在座椅中, 便見世子爺叫人領着人上來了。

想來是關乎流民的事,玉昀起了身, 緩緩走了過去。她腳步輕, 那邊該是還無人察覺。

世子爺捉來的人, 生得清秀,是有幾□□姿與氣度的。稱呼自己做徐曹。見淩霆川上座,手上口上禮數齊全, 看來便該真是有過些許見地的人。

“徐曹?”淩霆川聽着那名字,手指在藥碗邊沿摩挲着。“江蘇人。什麽時候來的京城?”

“回王爺的話,今年過了大年便來了。”

“自己犯的什麽事兒,自己清楚麽?”

徐曹低眉順目,這會兒一絲反逆都沒有, “清楚。清楚。可小的也只是個掌櫃的,每月只管從各村桑田莊子裏收成絲綢。上頭、下頭的生意,也只是從小的這裏經手。小的知道的不多, 怕也不是王爺您想要的。”

淩霆川笑了笑, 擱了茶碗, 又問, “家裏什麽人,來京城,是投靠誰的?”

“……”徐曹方還從容應答,被問起這個,神色多了幾分慌亂。“家裏,就我與我婆娘,還有個小兒。來京城,是來投靠表姐…”他說着,特地觀摩了一番對面人的神色,撞上那雙冰冷的眸子,也不稍人家再問,忙又如實招來了。

“我表姐是尚書宋大人的夫人,那邊府上出了位皇後,族裏都指着宋大人沾光。”

“宋奇南?”淩霆川揚了揚聲,方看向一旁候着的齊靖安。

齊靖安知道這是審到點上了,又叫人押了一人上來。淩霆川看着地上顫顫巍巍的人,自也認得。四品往上需上早朝,他雖不怎麽理事,卻也見過此人。“衛旬啊?”

“臣、臣參見攝政王。”戶部侍郎衛旬,官拜四品,正是宋奇南的下屬。

“說來聽聽,京郊流民之災,富貴繡坊改農田為桑田,将絲綢運往廣東海外牟利,這事情,和戶部是什麽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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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旬昨夜裏,已被關在禦林軍中整夜。想了一宿,也想明白了。便就如實道,“其實,宋大人也并未落明令。只是、只是牽連着一幹官員,他們想了這法子,便與宋大人孝敬了一番。這京郊農田的事情,一經打點,戶部便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

淩霆川冷笑了聲,“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倒是好,如今孤也想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可惜你們遇着長公主,她眼裏容不下這沙子。”

他說罷,又端起藥碗來探了探溫熱,确定是涼了,方飲了一口。“那邊掌櫃的說,不過是表親的徐府上,都指着他宋奇南發達。那宋奇南到底收了多少好處?”

“這。”衛旬猶豫着,是在心裏估摸,這數目是怎麽報的好。“這若是論頂多的報,恐怕臣也是算不清的。除了銀錢,還有好些名貴之物。如長白山的人參,前朝的孤本名畫。若是往臣知道的報,唯恐只是冰山一角。臣所知道的,也只有順天府送來的萬兩銀子。”

“順天府。”淩霆川不緊不慢地喝着藥,“還有呢?”

“還有、還有些許下屬官員,也是分了一杯羹的。是以早前賣出去南海的幾批絲綢,收成多半納入富貴繡坊,大頭也是送去了宋大人那裏。”

“很好嘛。”

“你們這事兒辦得很是周詳。”他強調着,“比替大周辦事要周詳得多。”

衛旬已然跪得五體投地。“臣,臣着實也只是附和他們。昨兒世子爺一與臣說起您在親自看着這案子,臣便什麽都說了。臣心是向着大周的,奈何官場湍流,臣無法獨善其身啊。”

淩霆川自也不追究了。“孤且信你的話。若此回諸人落網,能清繳京郊流民的案子。便也作罷了。若你說的不實或有遺漏,那便也不能怪孤了。”

衛旬連連在地上叩首,“都是實話。都是實話。若有不夠周詳之處,臣想起來,定再與世子爺禀明。”

齊靖安已去地上提人,又叫人将衛旬徐曹二人都帶了下去好生看管。而後方上前來與淩霆川問道,“您看,現下我們能拿人麽?”

淩霆川撂下藥碗嘆息了聲,“往年舒家也是外戚獨大。宋二那皇後的位置方坐上多久?世子爺覺着,能容麽?”

齊靖安聽得那話裏的意思,自接了一句,“不能容的。”

淩霆川接着冷道,“那便以貪墨之罪、強占民田謀取私利之罪,結黨營私之罪,拿宋奇南歸案。”

只話落了,便聽得身側有人的腳步聲。玉昀腳下正碰着個蒲團,哎地一聲,便見淩霆川已起身過來了。她手臂被他扶了過去,便趁機打趣人。“難得見你這麽正經辦事兒。還以為,那是皇後外家,你會網開一面。”

淩霆川笑笑,“那事兒難道不是你要辦的,不過假借孤的手罷了。”

“……”玉昀是要辦的。若不是如今她身體難受,自然是要想了法子也得與世子爺辦的。如今他出手了,到底叫她省心。

齊靖安見玉昀來,方也忙作了禮數。“聽聞公主也病了,到底拖累了公主。早知道,公主不該出城來。”

“我若不來,太醫院又怎麽來。如今孫太醫和霍先生都在,該是很快就能有防治疫病的方子了。”她說着,正有兩聲小咳,身子也不自覺往淩霆川身上傾了一傾。

淩霆川扶緊了人,便與世子爺道,“病了,便不多和你說了。你如今知道孤和公主的意思,回去京城安排便是。”

“是。”齊靖安忙應聲,又偷偷瞥了一眼那二人。攝政王的手都牽着公主的了,這般,他還該道聲恭喜的。可望着那冰冷的眸色,話到嘴邊又打住了。“臣,這便去辦了。”

**

入了夜,京都城裏忽染上幾分肅殺的氣息。即便正是盛夏,風卻已涼了下來。

隔着條小道,陸府上下也有些鶴唳風聲。兩個婢子急急往梧桐居裏報信,邊走邊相互安慰着。

“可吓死人了。那麽多的官兵,各個都穿着銀甲。”

“宋府上不知是犯了什麽事了,中宮還有皇後娘娘呢,都庇佑不到這裏麽?”

“叫夫人知道了,也不知要急成什麽樣呢。”

宋氏正喝下一碗安神茶,打算歇息了。聽着外頭響動,一不留神,茶碗從手邊滑了下去,碎了一地。兩個婢子正從外進來,便被宋氏呵斥得正着。

“什麽時辰了,在我這裏喧嘩。”

梳羊角髻的小婢子道,“夫人,我們是來報信的。宋府那邊起了好大的火,來了好多的官兵,好似将人都要帶走了。”

“什麽?”宋氏從軟凳上驚了起來,“怎麽回事?”

“好似是禦林軍來拿人,也不知道是什麽事!”

宋氏慌慌忙忙,在屋子裏踱來踱去了一陣,方吩咐貼身的嬷嬷,“尋命婦服來,我得進宮請皇後娘娘和太後娘娘做主。”

**

早朝将畢,淩成顯卻仍被困在金銮殿。

知道宋奇南因流民之事落獄,又見其同僚被牽連了數十人,其餘百官急着撇清和自己的關系,人均上奏宋奇南一本,深怕落在後頭,被打為宋奇南同黨。淩成顯便是因為那些人,一本一本的遞着私帖走不開,漸漸便有些不耐煩了。

還是江随替他道,“你們的衷心,陛下都知道了。帖子送去司禮監,司禮監替陛下審閱完了,自會有你們的公道。”

衆人心中松了一口氣,這才應聲給小皇帝讓了道。

只是将從金銮殿上下來,回到養心殿,外頭又是一層人。太後與皇後的身影,叫淩成顯望而卻步,便轉而往華庭軒去。“不去了,不去了。都沒完了。宋奇南也不是朕下令抓的。一個二個,都來找朕有什麽用。”

說着,又看向江随,“皇叔呢?長平侯拿着他的令牌押的人,他如今在哪?”

江随一揖,笑道,“诶。攝政王還在城外,與長公主處理疫病之事。”

“皇長姐,哼。”淩成顯也笑了,“宋奇南之事,不定就是她在皇叔那裏煽風點火。”

江随道,“攝政王這幾日都與長公主在一起,陛下說的,确是大有可能的。長公主不喜歡宋府,您是知道的,大驸馬不就是偏要納個宋府的庶女為妾,他們二人方才和離的麽?”

淩成顯砸磨着後齒,“掌印說得沒錯,皇長姐和宋府還有過過節!她如今是風光了,朝中上下都念着她出城赈災。朕呢?她可管過朕?朕如今都不知如何面對母後與皇後!”

“那,便叫雜家替陛下去勸勸太後娘娘。陛下不必太過憂心,往華庭軒解解悶子便是。”

江随說着又是一揖,見小皇帝連連稱好,方轉身往養心殿回了。

太後宋氏見是江随來,面色已然壓不住了。“掌印,陛下呢?怎麽說抄家便抄家,哀家與皇後還在後宮,便當我們都是死了麽?”

“娘娘,這回是長平侯親自拿的人,是攝政王下的令。”江随先說明了一番,便聽宋氏一聲遲疑,“這…這也不曾知會陛下麽?”

“不曾。”江随又指着養心殿裏頭,“這兒不方便說話,娘娘裏邊兒請。雜家與您慢慢說。”

**

午後的風是熱的,大雄寶殿四面的門窗,都落了遮光的簾子。殿內有些暗,玉昀讓人挑開了一角的門簾,借着漏進來的光,正學着一旁霍苓手裏的動作分藥包。

原本藥材她識得不多,經得霍苓這兩日教習,常用的便已能認得不少了。這會兒正往每一包藥材裏,添着茯苓。

玉昀手上還沒有輕重,說是二兩,還得拿一杆小秤稱一稱。一旁霍苓則利索極了,随手一抓便知道分量,連秤都不用,便往每個藥包裏分發着。一旁葉谷看得都癡了,“霍師叔爺好厲害。這般的手法,太醫院都沒幾人會的。”

霍苓手裏動作沒停,頭也沒擡,“太醫自然不會。藥都是叫別人替他們拿。實則藥醫同源,不知道藥材好壞根本,病便治不好。”他是及其強調要自己過問藥材的,以往山寨中進的藥材,來處、産地、氣候、制法,一一都記在賬上,最是清楚。

玉昀笑了笑,“霍先生最是認真。這裏我弄好了,您看看分量對不對。”

霍苓果真來看了看,查看得很是仔細,指了指最旁邊的一處,“這裏,好似少了一味桂枝。”

玉昀跟着過去看看,發現真是自己大意了。這會兒正去尋小秤,便見霍苓随手一抓,便是一兩桂枝添去了藥包裏。

這回用的藥材都是尋常藥材,百姓也用不起太精貴的,更何況,是這麽多的人。霍苓便說,精貴的藥材多半也沒有必要,大多時候,普通藥材便能醫治百病。而遇到急症,才需幾味貴藥吊一口氣。

玉昀一旁聽着,便又打探起來,“那,攝政王的病呢?也是普通藥材可以醫治的麽?”

“……”霍苓手中的動作明顯地停了一停。“他身上蠱毒離奇,鄙下暫且也還未尋得辦法。”

玉昀忙又問,“那可有什麽可以續命的貴藥?”

霍苓長長嘆息了口氣,“續了又續,已是三五年了。”

“……”玉昀心口不平,暗自怨恨起皇祖母來。便聽身後起了腳步聲,又帶着幾聲小聲的咳嗽。

“霍先生的藥分完了麽?孤問你借人。”

霍苓忙是一拜,“少主哪裏的話,公主有心,幫着霍苓分藥。藥早就好了,霍苓也不阻着少主和公主。”

身後那人行到玉昀身側,手便摸索過來,将她的握了過去。那人目光落在她面上,迎着下響的斜陽竟泛起幾分暖意。那到底是玉昀不常看到的,便格外珍惜了些。她便也笑着迎了上去,“借我要去哪兒?”

他嘴角也微微上揚:“随我來便知道了。”

西山地處京郊連山山脈,占地廣闊,風光無限。夏日的知了鳴個不停,晚風也起了,帶着北邊而來的絲絲涼意。一路松石為伴,蟲鳥交鳴;樹蔭洋洋灑灑在山間小道上,傍晚的夕陽顯得柔和又安靜。

二人走得不快,玉昀原還被人牽着。一時又被小道旁新開的鮮花引了過去,便幹脆掙脫開他的手,更加散漫了些。一會兒看看花,一會兒望望遠。京都城就在不遠處的腳下,此時,顯得格外渺小。

臨着半山腰,玉昀便有些乏了。尋着塊大石将自己安置下來,擦了擦額角的汗。淩霆川也沒勉強,只說是帶她上山來看看景色。

玉昀邊看着那邊高處的路,邊與人道,“山頂我是去不了了。走不動了,還有些咳喘。”玉昀又看了看他,“你呢?你不累麽?”

“倒是還好。”他話裏懶散,是負手立着一旁,也正望着山下遠景。

玉昀道,“這裏的景色,已是頂好了。”

便聽他問,“想好了麽?”

“什麽?”她側眸過去,有些後悔沒帶上一面團扇,走了一路上來,汗都順着額角流下來了。

淩霆川走近了些,彎着一雙長眸問:“你要,稱我做什麽。”

“……哪兒那麽好想呢。”

“你我還什麽都不是呢。”

“……什麽都不是?”他話尾上揚了幾分,似有些不信她說出這樣的話。

“不然呢?提親,納彩,你哪樣做過了?”玉昀很是理直氣壯,是以也不去想改稱呼他什麽的問題。改口是很難的,皇叔叫多了,換成其他的稱謂總覺着奇怪。心中雖已不是當他作長輩了,可一時也想不出來該怎麽稱呼。

那人沒接她的話,卻負手望向遠處,“這場大難不知什麽時候過去。到時候再說罷。”

玉昀不多勉強,也不提他的病。卻望着一旁墜滿枝頭的野山桃。“摘桃子吃吧。”

淩霆川應聲,果真去了。桃子熟透了,十分飽滿。輕輕一掐便似能掐出水來。只是皮上多毛,入口會澀。他又尋着溪水洗幹淨了,方回來尋人。

玉昀卻是半躺在大石上睡着了。

淩霆川走近來,尋着她手裏的帕子将桃子包好。方将人扶回來懷裏。女子眼線狹長,眉如輕柳。鼻骨似隽秀的山棱,唇…唇最是好看。卻見她蹙了蹙眉,往他懷裏鑽了鑽。

“不舒服麽?”他輕聲問起,又擡手去探她的額頭。觸及那裏的滾燙,他方知道不對,一把起身來背着人往山下去。

傍晚的風有些涼,回到觀音殿的時候,天色已然遲了。

霍廣方還跟着二人身後,一回到寺內,便被淩霆川支去請霍苓和孫茯來。

玉昀睡得昏昏沉沉,只知道自己是匐在淩霆川背上的,一路多有颠簸,他氣力穩當,她睡了一半,醒了一半。醒着的時候也沒與他說話,在他脖頸間聞見熟悉的藥香,便好似與他說了一番話似的,也不覺着是一個人了。

入了觀音殿,又聞見幾縷藏香。方覺十分講究寺內的衛生,這般發疫病的時候,早早囑咐僧衆将各殿內的檀香,換作了這一味藏香,說是能防病強體的。

她沒多清醒,卻也知道自己回來了。淩霆川将她放在了被褥上,她便又開始發了寒。那人的手掌在她額上探了探,她方緩緩打開眼來,燭火下,淩霆川的影子有些模糊。她又伸手去摸了摸,确認了是那副瘦削的輪廓沒錯,便發現他下颌上起了些許胡渣。

“臉好像髒了。”她說,話裏有些嫌棄。

“寺裏不好打理。你若不喜歡,明日我修整了再來見你。”

那人話裏溫柔極了,玉昀又緩緩合上了眼,嘴角依舊彎成了一道弧線。“好啊。”

淩霆川撫着她臉上的線條,看她緩緩睡去,又見那些紅疹有些潰爛,更有些許已爬上了她白皙的脖頸。他眉頭緊了緊,忽然有些後悔。他或許不該就這麽放棄她的,她該能活下去。

霍苓悄聲進來,雖是十分謹慎,卻依舊有些腳步聲響。

“少主…”

淩霆川的目光流連在女子溫和的面上,少許時候,方緩緩回頭,擡眸望着霍苓。“你與孫太醫,可有法子應對疫病了?”

霍苓道,“請少主借一步說話。”

繞出來觀音殿外,孫茯也一并在候着。見淩霆川出來,孫茯同是一拜,“攝政王。”

淩霆川免了禮數,便問起他二人,“霍苓的意思,該是有了新進展。”

霍苓道,“只是有了個方子,還得先試。我落下狠藥,雖有孫太醫的底方端着,卻仍是怕,病人體弱,撐不過去。”

“……”淩霆川聽得眉間已無法舒展,“你有幾成把握?”

霍苓一拜:“五成。”

“那便試。選些年輕的病患先試。若是太過,也還有餘力和機會調整房子。”淩霆川落了話,卻又問,“公主呢?她的脈象,還能等多少時日?”

霍苓嘆息了聲,“公主脈象算是健朗,不過早前好似有過一場大難。那藥,她是不能先用的。還得等前一批的病人有了結果才好下藥。如今人已發了幾回高熱,那些疹子是血上的熱毒,看來,也已快要蔓延全身了。推算來,慢則七八日,快則只有三五…”

話沒完,便聽得對面人幾聲輕咳。霍苓忙去扶人,“少主的身體也是強撸之末,如今又染了疫病。霍苓該與你新開一副方子調理。”

他揮揮手,“罷了。我便就用你新試的方子。”

“……少主。”霍苓望向那雙長眸裏,幾分不可置信。

“我這副身子若是都能抗過來,她便該也能。”

霍苓勸道,“藥是狠藥,若您撐不過來…”

淩霆川攤開左手,露出灰黑色的脈絡,“若撐不過來,孤本也時日無多。”

孫茯立着一旁,見得那些脈絡,也是一驚,忙道,“攝政王這是…”

淩霆川看向孫茯,也沒什麽好藏着,“是淑太後當年落的蠱毒。”

孫茯心有悲憫,垂眸一拜道,“毒已深入五髒,這是造孽啊。”

淩霆川合掌回來,與二人道,“那便就如方才說的,與孤試藥。”

**

玉昀這一覺下去,便不知道時辰。再睜眼的時候,只覺天也是灰蒙蒙的。身上氣力似都被抽幹了,擡起半面身子,便耗費了好些氣力。

看身旁的位置是空空的,她心中也有些空空的。這連日來,淩霆川都是在這兒睡的。如今不在了,她便要起身尋人了。

夏日的豔陽高照,在玉昀眼中,卻似蒙了一層灰色薄霧。所有的光鮮都好似淡然了些許,就連佛殿的金瓦紅牆,也仿佛退去顏色,顯得有些蒼白。

霍廣是候在門外的,見玉昀扶着門邊出來,忙上前來扶了。“公主起身了?霍廣與您打水來。”

玉昀看了看霍廣,自覺得有些不對,方問起,“你家少主呢?”

“少主服了藥,正在偏殿裏歇息。”

“服藥?他怎麽了?”雖知道他身子不好,是需要服藥的,可以往卻也沒說過,服了藥是要歇息。玉昀與他同處了幾日,藥都是霍廣端來當着她的面喝,喝下便是喝下了,也沒見什麽異樣。

霍廣只道,“是霍苓與孫太醫初拟了疫病的方子,藥性有些烈,少主他堅持替公主先試藥。”

“他在哪兒呢?帶我去看看。”玉昀急着往外走,腳下有些虛浮,也理不了了。霍廣扶着人的手一緊,深怕人跌去了地上。

玉昀因心急,咳喘了兩聲,“他那般的身子,還與我試藥做什麽?”

霍廣腳下引着路,邊勸着,“那邊有霍苓看着少主,公主莫急,小心腳下。”

這麽聽着,玉昀方覺着嗓子眼中那顆心髒落回來幾分。随着霍廣尋去偏殿裏,方見佛像後頭,鋪了一張被褥。霍苓雖是守着一旁的,淩霆川卻是将自己蜷在一角的,被子緊緊被他拉扯在身上。玉昀忙靠近了些,便見他唇上慘白,額角還滲着細汗。

“是什麽藥,非得他來吃?你們也是慣着他的?”玉昀話裏有些重了,問的是一旁守着的霍苓。

霍苓此時答得不緊不慢。“是西域七草。鄙下早年游歷北疆,是從西域藥譜裏翻出來這一味草藥。此藥劇毒,治血毒之症卻有奇效。”

“我不聽你那些藥理。他怎樣了,抗的過去麽?”她話說着,已跪坐在褥子上,将那人上半身抱來自己懷裏。

“這,是少主堅持的。”

“霍苓依着他的脈象,調理過藥效輕重。希望無礙。”

“什麽叫希望?”玉昀望向霍苓。

“希望就是,還有些冒險…”霍苓自然感覺到玉昀的緊張,卻依舊只好照着道理答話。“這些年少主的身子都是霍苓在調理,如今已是退無可退。霍苓自然不能攔着少主做他想做的事。想必少主是想,他能保住公主平安,便也不枉…不枉此生。”

霍苓的聲音聽起來幾近麻木,平淡得過分了些,好似那些生生死死的,在他們主仆二人之間早已成了既定的事實。可玉昀不是。她嘴上雖說那些同病相憐、時日無多的話,她心中卻還是向生的。

她額上還發着熱,身子也在發寒,可陽光雖是蒙着一層灰霧,也依舊叫她向往。

她還不想死,是以也不想他死。

她素來是獨個兒慣了的。雖有輕音阿翡,後來還有了成堯。人都是貼着身,卻不能全貼着心。她雖也曾利用他手裏的權勢去解決自己想做的事。可也喜歡和他鬥嘴,習慣了旁側有個人打趣。她依舊是向生的,那便希望他也是。

如此兩人在一處,便不覺得額外地孤單了。

看着懷裏的人緊閉着的眉眼,玉昀伸手去探着他臉頰的輪廓。

“什麽叫不枉此生啊?”

“我到寧願看你事不關己的樣子。”

懷裏的人眉頭微微蹙了一蹙,也不知是聽見了還是沒聽見。只是他的臉頰很冷,用手摸起來,這般的夏日裏也同冰塊一樣。玉昀又尋去了他的薄唇,那裏的溫熱,她昨日還嘗過,此刻已然都退去了似的。

她心中也跟着一陣冰涼,方緩緩擡眸看向霍苓。

“你與他吃的什麽藥?便也不必試了。左右都是要過這一關的,便也與我一碗。”

“……公主。”霍苓話裏終于有些哽咽。

“也不必勸我了。你既勸不動他,自該知道,也勸不動我。”她說着,扯了扯地上的被褥,将懷裏的人裹緊了些。“他這一身的病痛,若能了結了,我也會覺着輕快些。只是,我記得他是怕冷的,我得陪着他。”

霍苓行醫三十載,自問是看慣生死的。此刻,喉間也不覺哽咽,接不上話來。候着片刻,見公主也不再言語。他方緩緩起身,“霍苓,這便替公主熬藥。”

待人走了,玉昀方将懷裏的人重新放下。又自個兒鑽進了他的被褥裏。那人的肩頭寬闊,她攬不住,她更喜歡将自己貼着他懷裏。她身上也正發寒,好在他的胸膛很堅實,只剩下一點點暖意,也是好的。

不知多少時候,霍苓終端着藥碗湊了過來。“公主,藥好了。”

玉昀将自己支撐起來,接來藥碗的時候,很是坦然。只囑咐了一聲霍苓,“若我與他都醒不來,還請霍先生照料成堯。莫叫他再回皇宮,出去京城,閑雲野鶴也好。”

“霍苓知道了。”

那碗藥湯,不苦也不甜,仿佛沒有了味道。玉昀一口喝下,便重新躺回那人懷裏。霍苓的腳步聲漸漸的遠了,灰蒙蒙的天色,也好似漸漸沉了下來。

她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中回到了多年前那場馬宴。母後還在,她靠在母後懷裏,正看狄國人供奉的馬匹在場中賽馬。母後的懷抱溫暖,父皇望着她的眼神,也很是煦暖。皇爺爺不在,皇祖母正喊着人去将淩霆川請來,觀賞馬宴。

她不知怎的,便坐不住了。直行去皇祖母面前。

“三皇叔他病了,今兒不便來。皇祖母便叫他好生歇息吧。”

皇祖母的面色難看極了,卻僞善地道,“玉昀都替人開口了,本宮便不勉強了。”

玉昀這才覺着心安,退回去母後身旁,吃起狄國人貢奉來的葡萄。葡萄皮薄汁甜,她小心翼翼地揣了一串在袖口裏,而後尋着營地的帳子去了。

小少年一身玄衣,在帳子裏捧着書讀。那書卷頁腳都被翻爛了,是內書堂裏流傳出來,內侍們都不要了的抄本。他卻看得仔仔細細,視若珍寶。

“您要吃葡萄麽?”她湊了過去,在他對面坐了下來。從袖口裏拿出那串私藏的葡萄。“我試過了,好甜。”

帳子外的太陽十分明豔,沒有蒙着灰色。天很蘭,雲朵很白。如同映照在新生嬰兒的瞳孔中一般清澈。

玉昀心中卻有些發沉。她若早些來,該多好啊。他該少吃些苦,她也不必再遇見陸北喬,蹉跎了七載。他們便能有大把大把的時光了。

睜開眼的時候,燭火在眼前虛弱地搖晃着。映入眼簾的,是一雙幽深的長眸。他聲音有些沙啞,與燭火一樣的虛弱,卻問着她。

“好些了麽?霍苓說你不肯等我試藥醒來。”

“你呢?你還好麽?”她反問了回去。

上方的人勾起唇角笑了笑,“我很好。”

“騙人。”她是不信的。就算疫病好了,他身上的蠱毒也已是很難醫好了。

“我怎麽敢騙你啊?”他笑笑,将自己半靠去了牆邊,又伸手來攬着玉昀的肩頭。“只是做了很長的夢。”

“嗯?”玉昀擡眸看他。男人的下颌線在半明半暗的燭光下,硬朗又鮮明,好看極了。“什麽夢?”

“夢到很多的事。”

“小時候被淑皇後罰跪,你來給我送炒栗子。還有偷偷去皇子鑒看你們讀書。再後來,和狄國人比武,我傷得重。是你來看我。”

“所以我想,老天留着我的命到今日,是來還債的。”

“……”玉昀沒接話。只是有些悵然。那些場景一幕幕地,在她眼前閃過,他那些卑微的日子,都是皇家造成的,他還還什麽債?

“人,但凡受得別人一點點好,都是要還的。”

“即便是一點點,也會在心裏生根發芽。”

“從北疆歸來再見到你的時候,我本是想報複老皇帝的。可就因為那一點點好,叫我一直在想,一直在想。想來想去,便也想不出來個合适的法子。現如今才知道,我哪裏是回來報複的,是來還債的。”

他說着笑出聲來。玉昀也跟着噗嗤一笑。

“你知道便好。”

“你欠着的還多着呢,得慢慢還。”

淩霆川垂眸看來女子面上,燭火的光暈下,女子的面色十分柔美。他只緩緩湊去她唇邊,輕吻了一下。“對,還得慢慢還。”

**

日頭還未完全升起,淩成顯已從金銮殿上下來了。

他腳步很急,面色不悅。江随跟在身側,面上卻藏着些許笑意。

只等小皇帝走回來養心殿,果真終于忍不住了,憂心忡忡問向他來。

“掌印,這回怎麽辦?皇長姐要回來了。皇叔也要回來了!”

早前宋奇南之事,便已叫小皇帝難堪。太後與皇後還坐鎮中宮,對那位大理寺昭獄中的國舅爺,卻起不到絲毫作用。即便江随替小皇帝,将太後與皇後安撫了一番,太後與皇後最終還是去了小皇帝面前哭訴。

宋氏與小皇帝道,“如今尚是中宮形同虛設,攝政王他眼裏只有長公主,日後哪裏還有陛下您的位置呢。長公主如今捧着成堯呢。”

皇後宋菡,亦是幫着太後道。“臣妾嫁與陛下,并不求陛下什麽。本是想替陛下分憂,打理後宮。只是如今,父親都落了昭獄,百官也不知如何看待臣妾與姑母。”

小皇帝心煩歸心煩,看着最親近的兩個女人哭成淚人,也一同流了兩滴眼淚。“朕、朕若連母妃和皇後的保護不了,還做什麽皇帝?”

江随那日在一旁冷眼看着,便也在想着自己的前路。攝政王那身子,時日無多了。若長公主真要趁着這段時日,親近攝政王,将成堯捧了上去。那可不止是小皇帝和太後皇後,連他都得一鍋端了。

本聽得長公主患上疫病的消息,小皇帝還重新高興了幾分。

可這日晌午,城外傳回來了消息,道是孫院正與攝政王身旁的那位醫師一道研制成了對付疫病的藥方。長公主服下,已然好轉。長公主與攝政王帶着百姓走出這一場疫病之災,指日可待。

于是,小皇帝方有了那麽一問。

江随面上也跟着露出幾分憂心。“陛下放寬心。攝政王與長公主歸來,許才會問過宋大人的事,不定,要還宋大人一個清白呢。”

“……掌印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小皇帝自己坐不住了,“宋奇南這一回,是真犯了大事了。昭獄都不稍用刑,已有城外流民指認,再加上戶部侍郎衛旬作證。他此回想分說都難了。”

小皇帝啐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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