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顧慎如家的餐廳連通着客廳。孟廷将餐桌收拾幹淨了給顧慎如當書桌, 自己坐在對面客廳沙發上,戴着半邊耳機用筆記本電腦剪輯比賽音樂,一擡頭視線就能遍及整個空間。

顧慎如就這樣頂着母親的視線在林塵身邊坐下, 屁股動了又動也找不到一個舒服的位置,完全是做賊心虛的別扭。畢竟這麽久以來,她都是背着孟廷偷偷和某個人“私會”, 現在兩個人就在母親眼皮子底下排排坐, 好怪啊!

“看我幹什麽, 好好學。”孟廷眼皮一掀, 語氣嚴厲。

顧慎如頓時頭皮一緊,手在桌子底下摳着指頭。也不知為什麽, 她突然不敢直接看坐在旁邊的林塵, 只敢用眼角往他身上瞟。

林塵看起來完全不像她這麽慌, 反倒直接迎上了她飛來飛去的目光, 甚至還帶着極為從容淡定的微笑突然開口:“I’ve never seen you so well-behaved before,  like a bunny(還從沒見你這麽老實過, 小兔子似的)。”他說的還是英語, 語速比較快。

當時,顧慎如還分不清英語的各路口音,就只覺得……嗯,挺性感的。

不過她聽不很懂,只好困惑而又扭捏地沖他眨眨眼睛, “啊?你說啥?”

不是,還真上課呀大哥。

“我們的目标是快速提高口語和聽力,所以, 你可以嘗試和我對話嗎, 讓我知道你有哪些需要提高的地方?”很顯然, 林塵還真就打算給她上課,看着她的眼神認真而又專注。

顧慎如一時間适應不過來,都不敢看他,心虛地瞟了客廳裏的孟廷一眼又一眼。

孟廷雖然正看着膝蓋上的電腦,但明顯很大部分注意力還是在她身上,一轉眼又把目光掃過來了,皺着眉:“你又看我幹什麽?讓你和老師對話。回頭去了多倫多你也得和教練對話。”

顧慎如沒辦法,硬着頭皮磕磕巴巴了半天,結果除了OK之外啥也沒憋出來。

“What's wrong(怎麽啦)?”林塵一邊問她,一邊把頭稍微俯低一點來看她臉。他的聲音也放低了,變得柔和沙啞。

那個聲音和語調讓顧慎如突然特別想喝水,感覺連腦子都快缺水了。

這次他說的她聽懂了,但是她很不爽。

不是,大哥你是認真的嗎?還What's wrong嘞!難道你不知道哪裏wrong了嗎?難道只有她一個人覺得氣氛很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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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可以不要老是用這種聲音跟她說話啊!好羞恥啊,她媽也在聽啊!

但是沒辦法,就因為孟廷在聽,再羞恥也只能忍着。

在一陣“呃呃呃”的瘋狂清嗓之後,顧慎如終于撿起了她的幼兒園英語,直說:“This so strange, you no like teacher(這也太奇怪了,你根本就不像老師)。”

“You think so?Then how would I be like a teacher(你這麽想?那我要怎麽才像老師)?”對方笑,一字一句回問。

“……”顧慎如沒詞了,抓耳撓腮詞不達意。她試圖表達他膚色偏深,又剃了個勞改頭所以缺乏書生氣,結果說成“你臉上少了個杯子”。

“You mean glasses(你是說眼鏡)。”林塵看着她笑,“Do you think I’d look better in glasses(你覺得,我如果戴眼鏡的話會更好看)?”

那時的顧慎如還想象不出他戴上眼鏡會是什麽樣,只是把他的話聽得半懂不懂,敷衍地點了一下頭。

林塵後面又說了一句什麽,她就徹底聽不懂了,重複問了兩三遍還是不懂,臉都憋紅了。

“哎呀我不行了!”最終,顧慎如自暴自棄地往桌上一趴。

不過轉眼瞥見客廳那邊孟廷又瞪過來了,她只好委委屈屈地重新坐好,苦着臉小小聲向身旁人求救:“林小土,我聽不懂,我不會說……”

“不要緊,別急。”林塵擡手越過她的肩膀,在她身後的椅背上安慰性地拍了拍。“不如我們先從讀開始,好不好?”

顧慎如聽了趕緊點頭。讀課文麽,比對話好多了。

于是林塵又問她有沒有喜歡或者想讀的英文原版書,可以拿過來一起讀。

其實顧慎如平時連中文書都不怎麽愛看,別說英文。不過當時她一想,還真就想起一本。

很快,她咚咚咚地跑去房間又跑回來,捧出小小一本藍色線裝冊子往林塵面前一放。

“給你。不是我,是淇淇慫恿我偷的……”她眼神略微躲閃地背着孟廷,沖林塵比口型。這書可算能還了,雖然不知為什麽突然有點不舍得。

不過林塵看到那本書時并不驚訝。“我知道啊。”他看着她。

好吧,原來林韶淇告密了,顧慎如尴尬。

“It’s fine. You can have it if you like(沒關系,喜歡就送給你)。”但林塵又笑了,眼神示意她剛才的對話練習繼續。

顧慎如運運氣開始組織語言,磕磕碰碰地解釋說她不是對書感興趣,當時拿這本書只是想讓他主動來找她要而已,結果他也沒來。邊說,她還邊帶着點怨念。

這次,林塵沒有馬上回話,只是安靜帶笑地看着她。燈光下他的目色很深,那雙眼睛像是會說話。

他在說:“這不是來了。”

顧慎如突然就有點臉紅。她其實很少臉紅,今天也不知怎麽的。擡手蹭蹭臉,她十分心虛地又瞟一眼孟廷,還好孟廷這會兒沒在看她。

氣氛一下子又有點怪怪的了。她連忙打斷對視,拿過那本小藍書胡亂翻了幾頁,“就-就讀它吧。這書講的啥呀……”結果她發現那好像是本外文詩集,一行字都看不懂,于是一把推給林塵:“呃,你先請。”

“好。”林塵笑笑,也沒推脫,“先讀給你聽,然後慢慢教你。”說着一手拿起書翻了翻,選定一頁,念了幾行。

他念得很慢,一字一句在呼吸間停頓,聲音又放低成了那種沉沉軟軟的。

顧慎如忍不住擡頭,看見燈光中他眼下睫毛的影子在随着聲音微微震顫,又看見他的喉結在有節奏地律動。

她聽不懂,所以很快就走神了,開始深深地羨慕他在學校的同桌,又開始好奇那人是個男生還是女生。想到這個的時候她感覺渾身都在冒酸泡泡……

等到他都把那一頁讀完了,她還在發愣。

“能聽懂一些麽?”林塵放下書,問她。

她回過神來,弱弱地又溜了孟廷一眼,很不幸地跟孟廷的眼睛撞上了,直接後背一繃。

“有,有點兒不懂。”她立馬坐正,兩手乖巧地放在桌面上,特別認真地問林塵,“有沒有中文版?”

“有。”那個充滿磁性的聲音又響起來。

“我是盲人,什麽都不知道,但我有所預見,道路不止一條……你是上帝展示在我失明的眼睛前的音樂、天穹、宮殿、江河、天使,深沉的玫瑰,隐秘而沒有窮期。”

冷氣扇安靜地搖着頭,風吹動了書頁。

林塵就輕輕放下手裏的書,目光上移找到她的眼睛,直接給她背誦了那首《永久的玫瑰》的譯文版。

“喜歡嗎。”然後輕聲問她。

顧慎如的反應好像延遲了一些,有點發怔地與他對視幾秒,才将他讀的所有內容接受到大腦裏。

然後,她開始感覺到胸腔裏像有東西在撐滿,心跳的聲音震進耳朵裏。

他是……就這樣念了一首情詩嗎?按照她當時的理解,怎麽聽都像是表白的詩,并且念完還問她喜不喜歡。

客廳那邊,孟廷似有似無地咳了一聲。

顧慎如的手心燒起來,熱感順着胳膊往上蔓延。“呃我……我……”想說點什麽來緩解一下,卻發現什麽都說不出來,只能使勁摳着手指,心裏狂風驟雨。

林小土你可真有種,這麽肉麻的表白當着我媽的面。你故意玩我是不是,你一定是。

也不知是不是有什麽感應,孟廷在那一刻忽然睨了她一眼,然後放下手邊的筆記本,起身走過來了。

顧慎如心髒一緊,那一陣灼燒的感覺立即脹到臉上,讓她不知所措。也來不及掩飾,她心裏一慌就幹脆破怪破摔地往桌上一趴,整張臉的埋在臂彎裏,眼睛盯着桌下兩雙腳尖微微觸碰的腳。

“顧慎如。你又怎麽了?”孟廷的聲音,從頭頂落下來。

“我我……英語太難了媽媽,把我難哭了!”顧慎如聽見自己的聲音在變調,死也不敢擡頭看孟廷的臉。

“啧,你這孩子,別給我裝模作樣的。”孟廷語氣中帶着一絲不悅。很顯然,顧慎如的表現在她眼中是不太尋常的。

孟廷将帶有金屬質感的銳利目光看向端坐在顧慎如的身旁的林塵,像是無聲的審問。

但後者毫不閃避地擡起頭,眸色幽深,笑意清淺。

“不要緊,阿姨。我們還有很多時間。”

孟廷原本想問的話突然啞住了,刀似的眼神仿佛紮進的是深不見底的湖水。最終她什麽也沒說,只冷冷警告顧慎如一句“把頭好好擡起來”,就匆匆進了廚房。

顧慎如聽到廚房推拉門關上的聲音,才蹭一下擡起頭來瞪了林塵一眼,腳在桌子底下狠狠踢他的腳。

林塵還是微笑,笑得又很認真。像是有用不完的耐心,他把那本小書在她面前重新翻開:“來,我們把這首詩再讀一遍。”

作者有話說:

文中出現的詩歌《永久的玫瑰》來自阿根廷大文豪e Luis es(豪爾赫·路易斯·博爾赫斯),收錄在詩集《深沉的玫瑰》中

---thanky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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