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胤祚既然打算給朝中大臣們來一次全面體檢,首先便把目标放在了距離他最近也是最熟悉的尚書房。

尚書房裏諸位皇子正在上課,胤祚背着手溜溜噠噠走過去,在窗戶外一探頭,宛如檢查學生紀律的教導主任。

不過這個“教導主任”對學生和先生的震懾力趨近于零,衆人見到他更多是驚訝,驚訝向來極少來尚書房、來了也要努力保持低調、能茍決不出頭引人注意的人今日怎麽轉了性,就這麽大搖大擺來尚書房了?

正在上課的先生張英招手讓他進來,第一反應是:“你的功課完成了?”

如今胤祚只有在功課做完了或者改完了才會來尚書房,且也只有這時候他才會格外自信,雖然大多時候他文章寫得很精彩,但只要細細一考校便會被烤焦,也絲毫不影響他像是一只驕傲的孔雀。

這次也沒有不同,張英一提起功課,胤祚的胸膛便挺得更高了些:“還沒有,不過快了。我覺得這回的功課比起上回有很大進步!”

張英點點頭,并不覺得胤祚有自吹自擂有之嫌,畢竟……他的文章乃旁人捉刀已經是大家心知肚明的秘密了。只有胤祚自己以為還瞞得好好的。

說實話,剛發現胤祚的文章是別人捉刀時張英等先生們是很生氣的,畢竟沒人願意學生糊弄功課,何況他們還曾真心實意為胤祚的天賦惋惜。

不過後來他們便想明白了……對啊,六貝勒的功課不是他們布置的,而是皇上啊!要說糊弄,六貝勒糊弄的也是皇上!既然皇上沒說什麽,他們便也當不知道罷了。

他們可不會覺得英明神武的康熙會沒發現這裏面的貓膩,只猜測康熙隐忍不發是因為有別的打算——

譬如他看上了六貝勒背後這個人,用這個辦法在培養他。

是了,此人天賦确實不俗!一開始想法過于天真,書倒是讀的不少,只是看着見識少了些,然而他實在聰穎絕倫,稍稍點撥後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進步。若說皇上惜才一點也不奇怪,就連他們自己也忍不住為他的天賦贊嘆。

不知皇上從哪發現這麽奇怪一個人,又為何要這般迂回地培養。

他們自是想不到所謂康熙看重的人才其實是個深閨女子,只兀自腦補了一堆有的沒的,然後向來不怎麽乖巧勤奮的差等生胤祚就成了他們和天才溝通的橋梁和工具人。

胤祚不知道先生們的想法,但卻為他們态度的變化感到高興,畢竟自那以後先生們不會再時常用遺憾的眼神看他,也不會勸他“回頭是岸”好好讀書,更不會試圖讓他天天上課,然後布置一堆功課。

只除了功課越來越難這一點不太好外,一切都非常完美,至于功課……反正也是黛玉寫,胤祚瞧她樂在其中,便也不在乎被當做工具人,還要在交功課時偶爾被心血來潮的先生們考校得生不如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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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們如今對胤祚背後的高人可是感興趣的很,張英見胤祚來了本以為又有文章可以看,聽他說功課還沒完成不由失望。但聽胤祚說這回進步很大又期待起來,對胤祚點點頭道:“既然來了便坐下聽課吧。”

這會兒是上課時間,胤祚自是不能耽誤大家的功夫給張英把脈的,耐着性子坐下上了一堂課,下課時他揉揉眼睛睜開眼,只覺得這伴着朗朗讀書聲的一覺格外香甜。

胤祚伸了個懶腰,精神抖擻地跑到張英跟前,撸袖子道:“我給您把把脈吧。”

張英:“……!”

張英那一瞬間的表情難以形容,大概就是好害怕但要保持淡定、淡定不了也要努力淡定的糾結,明明手和嘴唇都在抖了,臉上甚至還露出了一個鎮定的笑:“莫非老夫身患重病?”

他不是胡亂揣測,一般來說醫不叩門,胤祚也是如此,據張英所知,但凡胤祚主動提出把脈的,無一不是身患重病,差一步就要進鬼門關那種。

——譬如湯斌。

張英年紀不算大,五十多歲而已,在高品階重臣中不算高齡,但到底也是做祖父的人了,人活七十古來稀,若說他身體出了什麽問題也不無可能。

他神色凝重地把手腕遞過去,胤祚一把脈就挑了挑眉,這心跳也太快了吧,再想想張英方才的話,頓時明白過來,笑着解釋道:“不是說您病了,只是汗阿瑪有感百官辛勞,怕你們不顧自己身體,故而讓我給大家請個平安脈。”

張英長長松了口氣,提的老高的心這才落回肚子裏,向禦書房的方向拱手道:“皇恩浩蕩,老臣多謝皇上天恩!”

胤祚笑着催促:“等會兒再謝汗阿瑪也不遲,下課時間就這麽多,您把手給我吧。”

張英這才又把手給胤祚,這回他心跳就正常多了,胤祚細細把了脈,不由嘆了口氣。

張英心又提了起來:“老臣……”

“您身子很好,我是在為自己嘆氣,”胤祚收了手,也不管張英滿頭問號,又在上課前溜溜噠噠出了門。

張英還催他:“功課記得趕緊交。”

“知道了知道了……”胤祚腳步更快了。

張英身體好是好事,胤祚自是替他高興,但也替自己一嘆,接下來只能寄希望于剩下的幾十位大臣有重病的了。

胤祚唾棄了一下自己的想法,身為大夫怎麽能盼着有人生病呢?但他很快安慰自己,病與不病是客觀存在的,不以他的意志為轉移,他雖然有一點點邪惡的心思,但做的是好事就夠了嘛。

然後胤祚就心安理得了,背着手溜溜噠噠往六部衙門去,路上還遇見三阿哥,胤祚見了三阿哥扭頭就要跑,被對方眼疾手快扣住肩膀:“你稿子寫好了沒?”

“……”胤祚反問,“你報社那邊準備好了嗎,報紙名字取好沒?版塊內容規劃好沒?編輯記者都培訓好沒?”

“你少糊弄我,”三阿哥斜眼看胤祚,“那都是我的事,你的稿子已經拖了好幾天了,別逼我叫你拖稿怪!”

胤祚:“……”

這“拖稿怪”一詞還是他說的,當時拍着胸脯信誓旦旦保證一定按時交稿,決不做拖稿怪,沒想到如今被三阿哥用來制裁自己了。

“我是有原因的拖稿啊,你聽我說……”胤祚攬過三阿哥肩膀,有氣無力地解釋,“我是這麽想的哈,我是要給你報紙的第一期坐鎮的,目的就是一炮打響對不對?那必須得選個有話題度的選題才成,我之前選的海姆立克急救法好倒是好,不過許多人怕是不會在意,你想啊,一開始看報紙的肯定都是讀書人,這些人最是講究規矩禮儀,食不言寝不語的,他們一般都不會噎食,自然就不會在乎什麽噎食急救法,不在乎便不關注,不關注便不讨論,那我們的目的就落空了對不對?”

三阿哥想了想:“倒也是,那你新選題是什麽?”

“……還沒想好,”胤祚見三阿哥又要着急,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你着什麽急,先把前面的事做好了吧,到了報紙印刷時我自然會把稿子給你的,實在找不到新題材我就把海姆立克急救法那篇給你,那個我已經寫好了。”

三阿哥撇撇嘴目露嫌棄:“你還是努力選個好題目吧。”

胤祚:……呵呵,一刻鐘之前急着催稿的你可不是這副嘴臉!那時候怎麽不嫌棄呢?

他輕哼一聲:“我還有事先走了。”

“等等等等,”三阿哥又攔住胤祚,嘿嘿一笑,“潇湘先生那邊……”

“知道了,我回頭幫你問問。”胤祚擺擺手就走了。

他來到六部衙門,照樣提出要給他們把脈,因為六部人數衆多,倒沒人覺得他們大範圍一起得了重病,只是也未免心生疑惑,胤祚又把在尚書房扯的理由說了一遍,衆臣自是感謝皇上天恩,一個個把脈十分積極。

胤祚一個個看過去,這才明白康熙為什麽明明可以讓太醫院請平安脈,偏偏這麽簡單就同意了他的要求,原以為他是念着父子親情,現在才知道自己被坑了。

蓋因這些老大人大多保養得不錯,或許有些小毛病,但卻沒什麽大問題。胤祚診了半天,只查出幾個患三高的、風濕老寒腿的、上火牙龈疼的……

但也不能憑這些叫康熙給他算功勞吧。

胤祚失望的同時又有些高興,雖然他得不了功勞,但朝廷股肱之臣健康,卻是康熙和大清的福氣呢。

故而他真誠地對湯斌笑道:“湯大人保養得不錯,再接再厲呀!”

湯斌笑着點點頭:“老臣這條老命多虧六阿哥了!”

胤祚擺擺手不多言,轉而去看下一個病人。

這人沒有專門的工位,胤祚在工部偶然見到他,見工部尚書對他頗為客氣便知此人身份不低,又見他年紀頗大,便拉過來湊數。

胤祚給他把脈,此人還笑眯眯同他說話,自我介紹說叫靳輔。

“靳輔靳大人我是知道的!”胤祚恍然大悟。

胤祚還是聽太子說起的,這靳輔可是個牛人!

此人自幼讀書識禮、聰慧異常,十七歲出仕為筆帖式,不到四十就成了武英殿大學士兼禮部侍郎,如此年輕有為,可見其人能幹。

但這才是開始,之後幾年,他輾轉從安徽巡撫擢升為河道總督,這才開始頗為傳奇的經歷。

靳輔出任河道總督時,正是黃河、淮河泛濫極壞之時,他因勢利導,随時制宜,采用明代治河專家潘季馴的“束水攻沙”方法,又自創了“寓浚于築”等方法來治理黃河和淮河。①

他于治河上頗有獨到之處,永安河和永安堤修建時,原來工部尚書冀如錫估計需費五十七萬,而靳輔僅費九萬即完成,效果絲毫不差,由此名聲大振。②

此後數年他一直兢兢業業處理河務,他又不怕艱難險阻,不計較個人得失,黃河、淮河在他的治理下好轉許多。③

胤祚聽太子說起靳輔時他剛被彈劾革職,當時太子就頗為惋惜,此後幾年每每提起河務便十有八九要提起靳輔,扼腕之情絲毫不減當年,還幾次說出若靳輔回來便好了的話,當時胤祚并沒有放在心上,沒想到如今竟真的回來了!

胤祚笑道:“老大人何時回京的?”

靳輔笑眯眯答:“已經回任上幾個月了,半月前進京述職,待事情交代完了便要啓程去河上了。”

“老大人辛苦!”胤祚真心誇了一句,靳輔今年可都六十了,河上環境何等惡劣,他卻還要拖着年邁的身體為朝廷百姓操勞,實在叫人敬佩。

胤祚不由素然起敬,認真給靳輔把脈,打算趁現在好好給他調養一下,到了河上也舒坦一些。

靳輔見胤祚認真,自己倒沒怎麽當回事,他素來辛勞,但吃得好睡得香,不覺得身體有什麽問題,還有心情和胤祚閑聊:“……上回陝西旱災老臣曾親自押運赈災糧到西安,和四貝勒見過一面,說了幾句話,他還說日後想去河上瞧瞧呢。”

胤祚聽得有趣:“四哥向來踏實務實,對能切實改善民生之事都感興趣。”

靳輔點點頭:“四貝勒雷厲風行,若日後能由他來兼管河務,當是百姓之幸!”

胤祚點點頭,聽靳輔說一些巡河的小趣事,眉眼也不由彎了起來,然而笑着笑着他就笑不出來了,臉色不由凝重起來。

靳輔也意識到不對,不由安靜下來:“我身體有問題?”

胤祚點點頭,猶豫着不知該怎麽說。

倒是靳輔臉色微微一變後又放松下來,坦然道:“不必如此,你只說我還有多久可活吧。”

“好好保養的話,或許可長命百歲。”

靳輔松了口氣:“那若不好好保養呢?”

胤祚嘆氣:“以你現在的狀态,随時可能斃命。”

靳輔笑道:“我以為好歹也該有幾年好活,怎的突然就在旦夕之間了呢,這保養和不保養差距也太大了。”

胤祚:“……”

胤祚無語道:“您還笑得出來?”

“命由天定啊!”靳輔嘆了一聲,“你且說說,這保養該怎麽保養。”

胤祚說:“最重要的就是放下差事,少些思慮,其次就是好好吃飯睡覺,然後适當運動……”

“這第一條我便不成了,”靳輔搖搖頭,“河務還有那麽多事,我甩手不管怎麽成?”

胤祚說:“您該相信汗阿瑪,他能找到合适的人處理的。”

靳輔搖搖頭,皇上要有合适的人手,也不會起複他這麽大年紀的老頭子了。再則河務之事他也放不下,總想着傾盡全力,若閉眼之前能見到百姓不為洪災所害,他此生便不算虛度了。

他對胤祚拱拱手:“還請貝勒莫把此事告知皇上,老臣覺得還撐得住。”

胤祚霸道發言:“我不要你覺得,我要我覺得!”

靳輔:“……”

胤祚理直氣壯:“你不能懷疑我的專業水準,你身體好不好我比你知道!我既受了汗阿瑪之托為你們請平安脈,便不會替你隐瞞此事,我只把情況原原本本告訴他,怎麽處置你和他商量去吧。”

胤祚果然把靳輔之事告訴了康熙,康熙聽了臉色一變,馬上就叫靳輔來說話,他們君臣二人怎麽商議的胤祚不知道,只沒多久康熙把胤祚叫過去,告訴他靳輔日後将會長居京城,讓胤祚好好替他調養身子。

胤祚便知靳輔還是放下了手裏的差事,當然更大可能是被迫放下。

診脈的時候胤祚還安慰他:“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大人要努力活得久一些,說不定真能見到黃河、淮河被治理得服服帖帖的那一天呢。”

靳輔苦笑一聲:“但願如此吧。”

“肯定可以的!”胤祚給他打氣,“您該知道咱們派人出使西洋去了,說不定西洋有什麽好法子能治理河務呢,您且等着瞧瞧吧。”

“哦?”靳輔來了興致,“西洋還能比我大清更精通河務不成?”

“那也說不定呀,在我之前,許多人也不知道西洋醫術那般有用不是?說不準那邊就有什麽技術、或者什麽東西對河務有幫助呢,到時候還要您給掌眼呢,否則換了誰汗阿瑪都不能放心的!”胤祚笑道,“再則您調養好了,再回去才能幹更長時間不是?即便不回河上也不要緊,您這一身本事若沒個學生傳人多可惜,回頭給您在我那學院開個班,招上幾十個學生,您好好教導他們,然後讓他們替您去河上幹活,如此薪火相傳生生相息,才能代代不滅,做出更多事情來,您說是不是?”

靳輔這才露出一個笑來:“貝勒爺說得有道理。”

胤祚當即笑道:“那就這麽說定了,您先好好調養身體,日後想做什麽都方便。”

胤祚給他開了藥,日常起居和飲食方面也嚴格要求,靳輔想開了些,倒也非常配合,果真抛開了公務認真養病。

胤祚每隔一天來給他診脈,靳輔一生清廉,住的地方也偏遠。胤祚倒不嫌跑得麻煩,一則在病人不好勞累的情況上門診治是大夫應盡的責任,二則為了靳輔這樣的清官,這點奔波不算什麽。

再說為了靳輔的病,康熙還給了他一成功勞呢!

如今已經十成的标準已經有了九成,只要再有一個病人就可以圓滿了,可惜這最後一個怎麽都找不出來!

胤祚用幾天時間給朝中重臣們都檢查了一遍,無傷大雅的小毛小病是盡有的,只是一個大病都沒有。胤祚也不知該不該高興,只跑去和康熙商量:“他們病雖小,數量卻大,我給他們都調養好了,汗阿瑪給我算一成功勞吧?”

康熙對胤祚呵呵一笑,在胤祚期待的目光中無情拒絕:“不行!”

胤祚:“……”

唉!他就知道,康熙肯定不會放棄坑他的。

胤祚心知此時和康熙糾纏無用,但又有些發愁,眼瞧着沒幾個月就該選秀了,這麽耽擱下去可怎麽成?

就在胤祚發愁的時候,德妃派人請他過去。

因為胤祚請安極勤快,德妃很少需要專門派人來請他,猛地這麽一回胤祚還有些疑惑。

到了永和宮發現宜妃也在,胤祚便更疑惑了,給德妃和宜妃請了安就問德妃:“額娘找我有事?”

德妃指了指宜妃:“是你宜額娘找你。”

胤祚好奇地看向宜妃,宜妃起身微微屈膝給胤祚福了福。

胤祚連忙避開看,又連連還禮:“您這是做什麽?”

德妃也道:“您是長輩,這般客氣豈不是折煞了他。”說着親自扶宜妃起來。

二人拉着手重新坐了,宜妃便道:“一則六貝勒救了小九,我還沒當面好好謝過。”

這可就是客氣了,且不說手術前宜妃就謝過胤祚,之後也送了極厚的禮,這已經足夠了。

但他也沒多說,只等着宜妃後面的話,果然宜妃猶豫了下,咬牙道:“再就是……我有個不情之請,想請六貝勒看一看小十一。”

德妃奇道:“好好的怎的突然提起這個?”

十一是胎裏帶來的體弱,比當初的胤祚還厲害,這些年調養着倒也一直平安無事。

宜妃說:“原一直細致養着,雖不見好,倒也沒變壞。只是前些日子暑日貪涼受了寒,病了一場後就不太好了,整日咳嗽,說是心慌氣短,吃也吃不下,晚上也睡不着,才兩三個月,人都快熬幹了,前兩日……”

宜妃頓了一下,眼淚不由從臉頰滾落,哽咽道:“……前兩日他……咳血了!”

德妃吓了一跳:“怎會如此!太醫怎麽說?”

“太醫都束手無策,我實在沒有法子了,才厚顏求六貝勒出手,如今怕只有你能救十一了!”

德妃也是有孩子的人,最是見不得白發人送黑發人這種慘事,不由感同身受地難過起來。不過她也不會替胤祚做決定,只等着胤祚的反應。

胤祚的反應……當然是答應她了!

且不說他是大夫、是兄長,能救人時自該全力相救,還有就是——

功勞這不就來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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