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誰愛我

不知蔣昭野每次對着和自己年紀相仿的男人叫“爺爺”是什麽感受,寧思音被叫乖孫的心情是挺複雜的。

年齡不大,輩分不小。

二十來歲就有一大幫孫子,全天下的便宜都讓他一個人占了吧。

當然,比起蔣伯堯,他們這些都是小意思。

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蔣大先生,對着這樣一個年輕人得恭恭敬敬叫叔叔,又是怎樣的心情呢。

占盡天下便宜的蔣措步下臺階,千年老烏龜一樣的速度,走得慢慢悠悠。

寧思音和蔣昭野不約而同地,站在原地安靜行注目禮。

鹦鹉雄赳赳氣昂昂地站在蔣措手臂上,拿黑豆一樣機靈的小眼睛瞅寧思音,充滿戒備。

看來上次被恐吓的心理陰影還未修複,它對寧思音的警惕心很強。從她前方經過時,防範地得兒一下跳到另一邊去。

安靜裏,蔣措慢慢悠悠開口,他的嗓音有一種的獨特的輕柔的醇厚,很好聽,像偶像劇的男主角。

“傷好了?”

問的是蔣昭野。

“沒有。”蔣昭野這個不可一世的小纨绔,在自己親爹面前都想張牙舞爪,不知為何在看起來病弱單薄的三爺爺面前卻十分約束,老實站立,乖乖回答。

“注意靜養。”蔣措說。

蔣昭野應了一聲,站在原地沒動,盯了眼寧思音。

咱倆的帳還沒算完——從他眼裏讀出這個信息,寧思音懶得與他糾纏到底誰頭上更綠,在他繼續糾纏之前,擡腳跟上蔣措。

這可吓壞了鹦鹉。

大概誤會寧思音跟蹤它,從蔣措手臂蹬蹬蹬蹦到肩膀,面朝後方,虎視眈眈地拿黑豆眼監視寧思音的一舉一動。

烏龜爺爺走路太慢,寧思音背着手跟在他身後,不得不放慢速度。腦子就得了空閑,開始想七想八。

比如,這爺爺腰真細。

看着那麽瘦,屁股倒是蠻翹。

她不喜歡男人留長發,但沒想到男人留長發可以這麽嬌俏。

默默跟着走了一陣,寧思音瞄了眼緊張兮兮的鹦鹉,忽然出聲問:“三爺爺,芳裏的老板你認識嗎?”

她叫得很順口,三個字裏拿顯微鏡都找不出一毫米對爺爺該有的敬重。

“不認識,乖孫。”蔣措的聲音從前方飄過來,對她的“三爺爺”可謂聲聲有回應,不厭其煩。

“是嗎。”寧思音與蔣措隔着一步半的距離,背着手說,“那個老板很缺德。”

“是嗎。”蔣措說話總是慢條斯理,沿用她的句式,“那和你一丘之貉。”

寧思音辯駁:“我是個好人。”

蔣措慢悠悠地:“我保留意見。”

說話間已經走到先前吃飯的餐廳,從餐廳走出來的傭人剛好撞見他們,忙喚道:“三爺。”

蔣措腳步未停,也未回頭,慢聲道:“寧小姐迷路了,帶她回去吧。”

“思音,怎麽這麽久才回來。”蔣二奶奶在餐廳裏說着,腳步往這邊走來。

“不小心迷路了。”寧思音應付完一回頭,前面那道慢吞吞的身影早不見了。

親自将寧思音送出門,蔣二奶奶回到客廳,看到蔣晖彥還在。

“怎麽還不回去休息?”她坐下來,捏了捏肩膀,“還真是年紀大了,只是吃個飯就累了。”

蔣晖彥起身走到她身後幫她揉肩。

空氣在靜默中流淌半晌,二奶奶問道:“今天怎麽看着不大高興?是因為我沒告訴你,就把思音叫來了?”

蔣晖彥說:“我最近沒有去加州的行程。”

“我知道,我是為了給你和思音創造多接觸的機會。”

蔣晖彥的手停下來:“她是六弟的未婚妻。”

“他們倆鬧成這個樣子,訂婚已經不可能了。左右沒對外公布,還有得轉圜。”二奶奶說,“所以我才要趁這機會讓你們盡快熟悉,培養感情。你也是,在女孩子面前話要多一點,冷着一張臉,誰敢跟你說話。怎麽哄女孩子開心,還用我一個老太婆教你嗎?”

蔣晖彥沉默。

二奶奶顧自說了幾句,見他一聲不吭,語重心長地嘆了口氣,“晖彥,你還不明白奶奶的用心嗎?”

“你爸媽走得早,就剩你一個,別人都有媽疼着,有爸護着,就你孤苦伶仃的一個人,也沒個靠山。我現在還能護你一時,将來我走了,你一個人叫我怎麽放心?”

“我已經長大了,不需要靠山,不需要您來護着我。您身體很健康,會看到我娶妻生子的那天。”

二奶奶搖頭:“你以為我只是怕你孤單?咱們家啊,外面看着紛華靡麗,其實金玉其外,裏頭是一團什麽亂絮,外人可不知道。說起來都是至親之人,鈎心鬥角起來,沒人會念着一點親情。你看你大爺爺家多團結,把公司的權利牢牢把持在他們手裏,就是防着我們二房呢;你大伯跟你二姑同胞兄妹一氣連枝,其實心裏也互相算計着。還有你六嬸,不也天天提防着我對你太好。”

說了許多,二奶奶又打住:“算了,大人肚子裏這些計算,現在說了你還不懂。總之你相信奶奶,我做的這些都是為了你好。”

蔣晖彥想說什麽,卻沒有機會,二奶奶擺了擺手:“早點休息吧。”

圖書室有搭好的站架與籠子,一進去鹦鹉便跳上自己的地盤占山為王。

蔣措從書架上取了本書,坐在棕咖色的皮沙發上。坐姿憊懶到極點,像沒骨頭似的陷在裏面。

有人敲門,小心翼翼而滿懷惶恐地喚了聲“三爺”,低頭捧着一個花瓶走進來,踟躇地站在一旁。

蔣措的視線從書上擡起,見一個在蔣家工作好些年的老傭戰戰兢兢地舉着瓷白小花瓶,裏頭插着一支黑色薔薇。

他的眼神凝在花上。

生怕他怪罪,傭人忙不疊就把罪犯招供出來:“是寧家小姐不知道這是您的花,不小心給摘了。”

“不、小、心?”蔣措溫吞緩慢地咀嚼這三個字。

摸不準他的心情,傭人不敢擅自幫寧思音說話:“應該是吧……”

淩遲一般的靜默,每一秒都像一把刀片。

誰都知道他們小三爺沒有正業每天就愛莳花弄草,花無異于他的心肝寶貝,摘他的花跟殺他的心肝寶貝有什麽區別?

過了很久——可能也沒有很久,蔣措垂眼繼續看書。

竟沒動火,大發慈悲地說:“放着吧。”

寧思音晚上有點失眠,淩晨三點多才睡着。

夢見她是皇帝後宮三千,五妃六妃一個一個全給她戴了綠帽。

半晌午醒來,渾身沒力氣,剛從床上下來又倒在沙發,攤成一張餅。

相處多了何姨跟她越來越沒距離,知道她睡醒沒敲門就進來了。寧思音原本想爬起來維持一下自己的千金風範,最後還是作罷。

何姨壓根沒覺得她此刻的姿勢有任何不對,端着一只白色的小瓷瓶東找找西看看。先是放到茶幾上,想了想又拿去梳妝臺。

嘴裏嘀嘀咕咕:“放這也不好看……”

“什麽東西?”寧思音問。

“花。一大早蔣家差人送過來的。”何姨舉起瓷瓶給她看,一副奇怪的語氣,“怎麽送來這麽一朵……哪有送花只送一枝的,他們家那麽大的花園,送一支也太小氣了。而且這花還是黑色的,看着多晦氣。”

寧思音坐了起來,把花瓶從她手裏接過來。

“誰送的?”

“這我沒問,不是他們二奶奶嗎?”何姨不解,“怎麽昨天你在那兒的時候不送,今天又讓人跑一趟。”

蔣二奶奶不會這樣送禮,這花也不是她的。

寧思音舉起花瓶旋轉一周,看到一根拴在花莖上的細黃麻繩,她把黃麻繩往外拉,另一端系着一張小指寬的紙片。

紙片從中間對折,上面是頗有風骨的硬筆字跡,寫着遒勁的兩個字:缺德。

寧思音舔了舔牙齒。

——還說不認識。

好了,三爺爺不僅目睹了她的毒婦面孔,還看到了她和瓜哥私下交易。

知道的秘密這麽多,按照通常影視劇的發展,不滅口都不行了。

“有東西?”何姨好奇地想要湊過來。

寧思音把紙片一卷,連着繩子扯下來,花遞給她:“盛點水養着。”

蔣二奶奶對寧思音很是上心,隔三差五請她到家裏做客,有時邀她一同逛街。

寧思音跟爺爺提了,他沒什麽表示,只說:“既然你二奶奶叫你,就去吧。”

有時在蔣家會碰到蔣大奶奶或六太太,兩個人的眼神總是含義豐富。

有時雙胞胎會趁着蔣二奶奶不在,湊到她身邊說幾句話,比如:“你不是要跟我六哥訂婚嗎,怎麽總和我五哥一起?”

得了答案再回去向媽媽複命。

“她說她喜歡笨蛋,要看看五哥和六哥誰更笨一點。”

六太太直覺自己被耍了,頓時沒好氣:“什麽喜歡笨蛋,人家溜你倆玩呢,白癡!讓你們問點這麽簡單的事情都問不出來,要你們有什麽用?”

姐妹倆低下頭不敢吭聲。

蔣季凡維護女兒:“她們才幾歲,你派這麽大的小孩去給你搜集情報,這可算是雇傭童工。”

被老婆白了他一眼,又立即轉口:“不過這個寧思音啊,看着單單純純,竟然還有點心眼。”

可惜這話并沒能如願讨得老婆歡心,換來更大一個白眼。

六太太撇嘴冷笑。“你們男人看哪個年輕小姑娘不覺得人單單純純?就你這豬腦袋,人家把你賣了估計你還要誇人生財有道!”

自顧生了點悶氣,她轉過來說:“你說,媽是不是想撮合晖彥和這個寧家的丫頭?”

“怎麽會。”蔣季凡不以為然,“昭野跟寧家那丫頭的婚事是當着大伯的面定下的,可不是兒戲。大哥那天送思音的镯子你也看到了,那是大嫂家裏傳下來的東西,這段時間為了昭野的事動了多少肝火,還把孩子打成那樣。現在撮合晖彥不是跟大哥作對麽,媽怎麽會做那種事。”

“你知道什麽。你見媽什麽時候對人這麽殷勤過?天天對我不是橫挑鼻子就是豎挑眼,對着人家的孫女那麽親熱,三天兩頭請過來吃飯,肯定別有用心。”

婆媳矛盾千古難題,蔣季凡和每個雙面膠男人一樣擅長明哲保身,拿出手機準備躲進游戲。

六太太快被這個不成器的老公氣死,劈手将他的手機奪走扔了。

“還玩!大哥跟媽對那丫頭那麽上心你以為是為了什麽?還不是想趁老爺子還在,多給自己增加點籌碼,要是綁上寧家多大的助益你也不想想,再抓緊生幾個兒子,等老爺子一翹辮子就能多分一份財産。就你還有心情玩游戲!等你玩完人家財産都瓜分完了一毛錢都不給你剩,還有你什麽事?我怎麽嫁了你這麽個蠢貨!”

“你瞎想什麽呢。我不是跟你說過,爺爺的遺囑早就立過了,再折騰也沒用。”

“你知道個屁!遺囑立了在哪呢,你親眼看見了?”六太太的反問直擊核心。

蔣季凡無奈:“那你說怎麽辦?”

“我們再生一個吧。”六太太一拍桌子決定。

蔣季凡:?

作者有話說:

六太太:這個家裏只有我在專心宅鬥。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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