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我愛誰 [VIP]

打從一開始, 寧思音就知道自己不是親生的。

太早的事已經記不得,記憶深處只殘留幾個朦胧的、在福利院的碎片,随着時間流逝, 越來越難拼湊成一個完整畫面。

她記事的時候已經是陳一了。

陳一。

不重要的陳一, 懶得費心起名字随口拈來一個一的陳一。

窮鬼陳一。

陳家住在一個老破小家屬院, 寧思音還是一個光屁股的小孩時,什麽都不懂, 對家裏的貧窮倒也沒什麽體會。很快有了陳望生,而她逐漸成長, 爸媽對陳望生與對她的差距,街坊鄰居的閑言碎語, 讓她從很早就建立了清晰的自我認知。

“那閨女不是老陳親生的。”

“老陳媳婦結了婚好些年都生不出孩子,去醫院查不出來啥毛病,什麽廟都拜過了,沒用。後來有個算命的老瞎子給指了路,他倆去領養了一個女孩,害, 沒過兩年還真生了個兒子。”

于是所有的偏心都有了解釋。

起初, 寧思音想着,以後長大了一定要找到自己的親生父母。這不是她的家, 她早晚是要回自己家的。所以在這裏過得再苦都不算什麽,哪個童話裏的公主沒經歷過一點坎坷呢?白雪公主吃過毒蘋果才打敗了皇後。

為此,她勤勤懇懇地制定了一個計劃,并在那幾年的成長中, 每當有新見解便及時作出修正。

首先, 要找到自己曾經住過的那家福利院。九歲那年, 她知道了懷縣兒童福利院。聽說在離陳家很遠很遠的地方, 要坐很久的車才能去到。她把“懷縣兒童福利院”寫在本子上,計劃着有一天找到這個地方。

五年級的那個暑假,她獨自一人輾轉幾趟公交車,第一次來到懷市兒童福利院的門口。雖然只看到了上鎖的鐵門,雖然在門外循環往複徘徊到傍晚都沒有鼓起勇氣,這次出行仍然被她視作通向成功的第一次勝利。

之後的一年多,她每隔一段時間就坐公交車來到福利院視察,站在門口向裏面望一望。這成了她必不可少的一項日程。

她打算等到時機成熟,就進去調查自己的身世。盡管她也并不清楚到底什麽時機算成熟。

她還把一些自己認為很重要的事情記錄下來。比方說,那些快要被時間稀釋的福利院記憶;陳家夫婦和陳望生都是單眼皮,她是雙眼皮;還有發燒肺炎出院那次,在檢查單上偷看到的自己的血型——她是AB型。

寧思音喜歡在自己身上發現與那三個人的不同,這些不同驗證加深她對自己身世的确信,某種程度上,也讓她找到一個在悲慘生活裏躲避風雨的角落。

她期待着找到自己的親生父母,她幻想着那之後的人生。

狗血倫理電視劇會告訴我們,假如真的找到親生父母,要怎麽驗證是不是真的呢?寧思音為自己設想好了幾個問題來考驗他們。

她的出生年月日啊。

她是什麽時候被送到福利院的?

她身上有一顆小痣,他們記得在哪裏嗎?

電視劇裏那些失散多年後終于相認的父母和孩子,總會痛哭流涕悲痛欲絕。寧思音每次看到這種相認場景,就特別的感同身受,仿佛自己就是那個被找到的主角,哭得比演員更摧心剖肝情凄意切。

她看過很多部這樣的電視劇,她知道哪個演員不行哭得很假,哪個演員哭得最好看,她學會了好幾種不同的哭泣方式。

她提前把親生父母終于找到自己的畫面在腦內排練了上千遍,對着鏡子練習好了用什麽樣的表情,并警戒自己哭的時候千萬不要流鼻涕,會很醜。

在同齡人玩泥巴打群架看喜羊羊的時候,寧思音已經擁有了非常明确的人生目标。

她知道自己不屬于這個地方,她不屑與那些小屁孩為伍,不過她還是大方地決定,等到爸媽帶她走的時候,要給大家每個人都送一點高級糖果,然後優雅地致謝:“謝謝這些年你們對我的照顧。”

後來,寧思音知道,福利院裏的小孩不是爸媽死了,就是爸媽不要的。

她在歷經多年數次修繕的尋親計劃上畫了一個大大的紅叉,把本子扔到樓下永遠聚滿蒼蠅散發惡臭的垃圾桶,她每次經過那兒都要捏住鼻子繞着走。

她再也沒想過找自己的親生爸媽。

寧思音比較慶幸的一點,陳家夫婦沒給她起個名叫陳招娣。雖然陳一潦草簡陋,但和散發濃濃舊社會封建主義的“招娣”一比,立刻洋氣十倍。

有了陳望生,陳家夫婦并沒棄養她,也許這也是算命瞎子的叮囑之一,但這對名義上的父母,撫養她的方式,比名字更加應付。寧思音的生活稱得上拮據,即便在陳家的經濟狀況有所改善之後。

她沒有零花錢,買每一只筆都需要向執掌財政大權的陳母伸手,通常會先收獲一頓白眼。

補習班、興趣班那是絕對不會有的,陳母根本不在乎她的學習成績,她想讓寧思音高中畢業就去打工幫襯家裏,老早就明确宣告,不會供她上大學。

吃穿上也是能多湊合就多湊合。寧思音印象中,家裏沒給她買過衣服,依靠各種親戚施舍的舊衣服長大,上初中之後,她的衣服基本都來自一位身材嬌小的嬸嬸。

與此形成對比的是,陳望生從五年級開始就學會了追求名牌,撒一頓潑就能得到一雙六百塊的球鞋。

當然,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寧思音過得倒也不算慘。

陳望生像很多男孩一樣沒多大腦子,除開最頑皮的那幾年被爸媽溺愛得無法無天,妄圖把她踩在腳下,寧思音總因為他挨罵,大多數時間裏,他都是一個很好掌控的笨蛋。

寧思音這個姐姐在他眼中不見得有多高的地位,但她知道如何唆使他往東或者別往西。

另外,自從尋找親生父母的目标倒下之後,她有了一個新愛好:賺外快。

最初的收入都來自陳望生。譬如代寫一篇小學作文十塊,一張數學卷子十五;初中之後所有科目價格翻倍。幫他為一些事情保密,視具體內容靈活報價。

交易做多了雙方都很熟練,寧思音一伸手他就知道要掏口袋給錢。

老實說她和陳望生之間并沒有多麽深厚的姐弟情誼,不過寧思音也記得,她被爺爺接走的那天,他在後面哭嚎地追出來。

之後到晚上,寧思音都沒再見到陳望生。新娘子實在太忙了,無暇他顧。

直到晚宴她回到爺爺身邊時,視線掠過對面的陳家夫婦,發現陳望生并沒有在他們身邊。

陳母在小聲嘟囔:“啥時候玩不行非現在去,這麽好的酒席不吃虧死了。”

新郎新娘需要待到最後,直至送走所有賓客。

化妝師是最後跟伴郎伴娘一起走的,經過她身邊時帶話:“下午找你那個男孩後來又來了一趟,把你給的紅包還回來了。我說那是你給的我沒辦法擅自收,讓他自己留着,他扔下就走了。”

寧思音低聲說:“小屁孩,一脖子犟筋。”

——這話以前陳母總拿來罵她。

婚禮是人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之一,也是最累的日子之一。

結束一整天的儀式與行程,除了掏空二字,寧思音再想不到第二個形容此刻狀态的詞。

這輛奧迪可能是蔣措平時專用的,車上放的熏香糅合了白茶、意大利甜橙、琥珀木香,

聞起來有種寧靜療愈的感覺,她不停地打呵欠。

蔣措依靠在皮椅裏閉目養神,寧思音困得慌,不過還是把今天收到的一大麻袋紅包拿過來,粗粗數了數。

大豐收。“豐”到她願意明天馬上再結一遍婚。

兩個老頭兒給的卡都在背面寫了密碼,寧思音一邊打呵欠一邊查餘額。

先查的老爺子的,放眼看去好多個零,一二三四五六七八……

八個?

八個零?

好家夥,直接給她數清醒了。

寧思音瞪着眼睛又數一遍:一二三四五六……

旁邊一聲輕笑。

她扭頭發現蔣措不知何時睜眼在看她。

“十個以內的數字都數不過來嗎。”他顯然也累極了,嗓子有點沙沙的質感。

“多數一遍多開心一遍。”寧思音說着忽然瞄他一眼,把卡塞進自己的手包裏。想了想把寧光啓那張也塞進去。

“我只要兩張卡好了,紅包都給你。”

小算盤打得啪啪響。

她猜想蔣措應該不屑于和她明着争搶,不過沒想到,人壓根連一點興趣都沒有,還嫌人民幣沉。

“太重,拿不動。”

寧思音心說,虛得你,錢都拿不動。

穿着高跟鞋忙碌一整天,寧思音感受到了美人魚刀尖上行走的痛苦,再多一秒鐘都忍受不了了。下車一走進蔣家的大廳,立刻把兩只鞋甩掉,腳落到地面才舒服了。

蔣措彎腰将東倒西歪的兩只鞋撿起來,勾在手指間,走在她身後。

三樓一整層都為新人重新做了裝飾,大紅的燈籠在走廊挂了兩串。

不知誰給旺仔的脖子上戴了一只紅色帶鈴铛的蝴蝶結,旺仔看到她和蔣措便奔跑過來,開心地原地轉圈蹦跶,叮叮當當清脆地響。

鹦鹉的脖子上也系了同款的小號蝴蝶結,但亞裏士多德本鳥對這束縛自由的罪惡繩圈十分痛恨,一整天都致力于将它從頭上甩掉,曾經成功過幾次,因而被傭人系得更緊了,經過一天的奮戰之後已經在鳥嘴與鳥爪的雙重折磨下千瘡百孔。

亞裏士多德生無可戀地癱靠在站架上,看着他們并肩上樓,一點表示都沒有。

寧思音把旺仔抱起來,小狗興奮地狂舔她的臉,寧思音及時偏開頭才沒被它天刀嘴巴。

“小色鬼,跟誰學的啊。才幾天就學壞了。”

蔣措的步伐慢吞吞跟在後面,聞言說:“我想不是我。”

寧思音腦袋裏的某根弦突然被撥了一下。

她回頭看了蔣措一眼,思維發散到一些事情上去。

夜晚到來了,是時候履行一些夫妻之間的義務了。

相比于此,白天的親吻簡直什麽都不算了。

不過,寧思音瞅瞅蔣措弱不禁風的身板,不由懷疑,他應該承受不住那麽大的運動量吧。

她都擔心進行到一半萬一他閃着腰,或者勞累過度突然一下嘎嘣脆……

蔣措忽然擡起了手放在她頭後,下一刻寧思音墊着他的手撞上門,才反應過來他為什麽做這個動作。

她走的速度不快,又隔着他的手,不疼。

蔣措道:“雖然我很好看,看我的時候也要記得看一下路。”

寧思音:“……”

你美你說得對。

打開門,卧室內也是一片喜氣洋洋。

旺仔跟着噠噠噠跑進房間,它在寧家的時候沒有禁區,寧思音的房間随便進出,還可以上床睡覺。

但跑到一半就被蔣措俯身撈起,托着肚皮将它放到了門外。

旺仔眼睜睜看着門在眼前關上,發出一聲可憐巴巴的:“汪……”

寧思音旁觀他把狗趕出去,不由認為這是在為了待會兒方便做事而清場。

她瞅着蔣措,思考片刻,語重心長地進行規勸:“其實吧,來日方長,也不用急于一時。”

絕對不是她不想履行義務,主要是因為擔心他的身體。

雖然她內心也期盼着,他可以在适當的時候去個世,讓她既能恢複自由身,還可以繼承一下遺産。但也不能這麽着急嘛,時機還沒到呢。

蔣措不知是沒聽懂她過于委婉的暗示,還是對她的勸誡有反對意見,聞言轉身瞥向她。同時,那雙漂亮的手慢慢地解開西裝扣子,脫下,随手搭在了椅子上。

馬甲将他的身材修飾得更為窄瘦,又有幾分平日沒有的英倫紳士味道。

寧思音轉開眼睛:“當然,你要是堅持的話,我是沒問題的。”

蔣措很輕微地挑起一邊眉角,看着她問:“你在期待什麽?”

“沒有啊,我只是在為了你的身體考慮。”寧思音說,“我怕你太勞累了。”

蔣措意味不明地笑起來。

那笑容怎麽看怎麽古怪,寧思音正想說你笑什麽笑,只見他摘下領結,悠悠道:“既然這樣,那就你來吧。”

什麽叫她來?

坐上去,自己動?

寧思音感覺自己的腦袋頂像煮了開水一樣想往外咕嘟,佯裝鎮定地轉身朝浴室走:“我去洗澡。”

洗澡的全程都在情不自禁地跑神。

她試圖給自己做心理建設,但她也沒有這方面經驗,這玩意到底該怎麽建設?

男的Y染色體上是寫了色的基因嗎,怎麽什麽都阻擋不了他們追求色的步伐。

自己動是怎麽動?上上下下左左右右?

今天這麽累,哪有力氣動。

洗完澡,在櫃子裏尋找睡衣,也不知哪位貼心的人兒為她準備的,清一色全是性感吊帶。

寧思音有點牙疼,找了半天在黑色蕾絲與酒紅深V中挑出一件相對沒把“我在勾引你”寫得那麽明顯的香槟粉吊帶裙,穿上。

穿成這樣,蔣措會不會更覺得她“很期待”了。

婚都結了,來都來了。

寧思音硬着頭皮穿着吊帶裙走出去。

蔣措已經脫下馬甲,只穿着白襯衣站在桌邊。

見她出來,他望過來。

寧思音趕忙移開視線,邁着優雅而沉穩的步伐走向卧室中央的實木大床。

那床上現在鋪着大紅色的絲質床單和繡着龍鳳呈祥圖案的被子,可以說是非常喜慶了。

寧思音沒看蔣措,但能感覺到蔣措在看她。

她堅持讓自己的眼睛不要往那邊瞟,刺溜一下鑽進被窩。

眼睛對着天花板看了幾秒。然後,安詳地閉上眼睛。

她聽到蔣措倒水的聲音,然後是他拿起水杯、慢條斯理地喝水。

接着,杯子被放回桌面,發出輕輕的、但在她敏感的聽力中不容忽視的——噠。

室內陷入安靜。

但這安靜只有短短的兩三秒。

蔣措醇厚平穩的聲音響起:“我去洗澡。”

“好的。”寧思音同樣平穩地回複。

腳步聲。

關門聲。

隔音玻璃與牆壁吸收掉大量波段之後的水聲。

寧思音翻了個身,面朝左邊。

過了會兒又翻身轉到右邊。

在“要不要抓緊時間看個片惡補一下”和“管他呢大不了大家都不動”之間搖擺。

浴室的門再次打開時,她正烙餅烙到一半,聞聲趕緊把眼睛閉上,頓在平躺的動作。

蔣措的腳步總是不急不緩,趿着拖鞋顯得更慢。寧思音聽着聲,聽他在房間走來走去。

終于,幾分鐘後,那拖沓的腳步靠近床。

她一下連呼吸都情不自禁放輕,不敢用力,睫毛控制不住地輕微顫動。

蔣措從另一側上了床榻,動作很輕微,卻像被放大無數倍。

接着光忽然暗了,他關了燈,寧思音感覺到在他另一半區域躺下來。

床的寬度綽綽有餘,他們兩個之間足夠再躺下一排旺仔。

所有微小的聲音、噪音,都随着他躺下的動作靜止。

三樓真的太安靜了,安靜得感覺都能聽到自己的心聲。

寧思音等了一會兒,靜止的蔣措沒有任何動靜。

她悄悄把頭轉過去一半,黑暗只留給她狹小的可視範圍,能看清蔣措起伏的鼻梁與嘴唇的弧度。

他的身上和被子上是一樣的氣味,特別清淡的味道,有一絲絲茶香,顯得寧思音自己的氣味反而有了點侵略性。

蔣措閉着眼,呼吸平穩勻長。

什麽意思?

他怎麽不動?

真的讓她動啊?

靠,懶死你算了!

不行。

寧思音想了想,敵不動我不動。

她把頭重新轉回去,和蔣措并排平躺在床上。

然後不知道什麽時候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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