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謝輕雪這幅不可思議的模樣讓老頭頓時警戒起來,他眼睛一眯,眼中流露出些許警惕,當即又要開始念叨起來。
“怎麽,你莫不是打算把人留在我這裏吧?我跟你說,我可就這一張床……”
“停!”
人一上年紀,話便不自覺也多了,謝輕雪見過這老頭啰嗦起來的模樣,眼看老頭口一張,嘴皮子一碰,謝輕雪大感不妙,立刻伸出手,阻止老頭繼續說下去。
老頭沒好氣的看了一眼謝輕雪。
謝輕雪讪笑,讨好道:“李叔,您可別念叨了,我這就把人帶回去。”
老頭的神色由黑轉青,最後臭着一張臉哼哼了兩聲:“快滾,快滾!”
“好好好,我這就走。”
謝輕雪也不在意,将躺在床上的人背了身後,謝輕雪作勢要離開。
“輕點!”
老頭追在後面喊,他看着謝輕雪将傅雲聲當成麻袋背,絲毫沒有一點憐香惜玉的自覺,頓時整個人都不好。
“我第一次見人這麽背omega的,難怪你這年紀還單身!”
老爺子說話毫不客氣,謝輕雪感覺膝蓋上中了一箭,她幽幽地回過頭,忍不住回了一句:“可李叔你年紀比我還大,不也還單着?”
老頭瞬間睜大了眼睛,氣得半晌沒能說出話來。
謝輕雪大笑起來,被發飙的老頭直接攆了出去。
外邊的雪還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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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輕雪卻絲毫沒覺得冷,經由老頭一提醒,她也意識到自己背人的方式不妥。
憐香惜玉先放到一邊不談,就傅雲聲這虛弱模樣,估計被她颠幾下就能直接沒了。
一出門,謝輕雪明顯感覺到背後的人瑟縮了一下,他顯然很冷,盡管處于昏睡之中,但身體還是不自覺地顫抖着。
眼見傅雲聲整個人都快抖成篩子,謝輕雪輕嘆,只好将人暫且從背上放下,讓對方坐到門前的臺階上。
“冷。”
一接觸到地面,傅雲聲便抖了一下,他仍舊沒有醒來,這是無意識的發出一聲低低的呢喃,聲音沒了平日裏的冷,倒像是在撒嬌。
他不自覺地朝着冰天雪地裏唯一的熱源靠近,如鴉羽般的黑色睫毛輕輕顫抖,被從天幕上落下的雪花漸漸染成了銀色。
謝輕雪目光落在傅雲聲破破爛爛的衣衫上,很顯然,這樣一生在夏日裏都格外“清涼”的衣服根本阻擋不了寒冷的侵襲,也難怪傅雲聲一直喊冷。
謝輕雪只好先脫下身上的外套,披在傅雲聲身上,而後用兩只袖子随意打了個結,再背起傅雲聲,繼續往前走去。
雖說是個omega,但傅雲聲卻比謝輕雪要高出一個頭,體型看似單薄,可也不是真的紙紮的,然而背着這樣一個人,謝輕雪卻沒有絲毫吃力的表現。
披上外套之後,傅雲聲的身子終于暖和了點,謝輕雪腳步不停,十幾分鐘的路程硬生生被她縮短成了幾分鐘,可她腳步雖快,卻絲毫沒有颠到背上的傅雲聲。
靴子踩在雪地之中發出一聲又一聲輕響,傅雲聲眼簾不斷輕顫着,而後終于稍稍睜開了眼睫,但很快又重新睡去。
等傅雲聲再度醒來,他發現自己正在一個漆黑的房間中。
四周寂靜無聲。
柔軟的棉被蓋在他身上,暖洋洋的,驅散了先前刺骨的寒意。
可傅雲聲卻本能有些不安起來,他下意識想握住先前緊攥在手裏的碎瓷片,借以來汲取一點安全感,然而下一秒,他卻發現手裏空蕩蕩的,什麽也沒有。
傅雲聲指尖微攥,下意識驚慌起來。
外面傳來一陣聲響。
聲音不大,聽上去像是有人走動的聲音。
可傅雲聲的呼吸卻急促起來,越來越近的腳步聲好像什麽可怕的索命厲鬼,讓傅雲聲整個人宛若驚弓之鳥。
眼眸顫了顫,傅雲聲的視線不安地轉動起來,他慌亂地尋找着什麽,最後目光落在一個離自己不遠的花瓶上。
傅雲聲下了床,在雪地裏凍了一夜的腳傳來陣陣尖銳的痛,傅雲聲卻來不及在意,門外傳來開鎖的聲音,傅雲聲眼中閃過一絲狠色,他咬了咬唇,躲在門後。
終于,門被打開了,光亮如流水般傾瀉進來,傅雲聲舉起了花瓶,那人的動作卻比他更快,立刻眼疾手快捏住了他的手腕,緊接着,一陣痛意傳來,傅雲聲不自覺便松開了手,手裏的花瓶落在地上,砸了個粉碎。
完了。
傅雲聲滿心絕望。
他并不覺得會有好人救下自己。
冬之城的名聲在外界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這是一個罪惡的城市,能在這座城市裏生活下去的人絕不會是什麽好人,善良在這裏一文不值,好人在這裏只會被“豺狼虎豹”所蠶食,淪為孕育惡人的養料。
昨夜與謝輕雪分別後,傅雲聲便隐隐察覺到有人在跟着自己,從暗處傳來的視線并不友善,宛若盯上了可憐羊羔的惡狼,只是不知道為什麽,對方明明盯住了他,卻又遲遲不敢上前。
傅雲聲滿心戒備,這才會不動聲色在路邊拾起一塊碎瓷片。
碎瓷片看上去沒什麽用,卻是傅雲聲最後能抓住的希望。
只是,沒來得及抵抗,他卻因為熬不住寒冷,暈倒過去。
傅雲聲疑心是那群暗中窺視的人救下了自己。
傅雲聲很清楚,那群人之所以救下自己,并非是因為好心,他現在只是一個雙手被折斷、精神力全無的廢物,救下他毫無利益可言,唯一可圖的,便是這具皮囊了。
傅雲聲閉了閉眼睛,腦中回想起這些天來看到的那些omega的慘狀,指尖攥得發白,他以為自己也要落入那樣的境地,被那些高高在上的Alpha當成随意可以丢棄的玩具,玩夠了就像垃圾一樣被踢開。
Alpha向來最讨厭omega違逆他們的意思,看着地上四散的碎瓷片,傅雲聲低垂着頭,墨發遮住他帶着恨意的眉眼。
可預想之中的暴/力卻沒有随之而來,熟悉的聲音響起,謝輕雪懶洋洋地靠着門框,看着眼前抿唇不語的男人,半晌,終于頭疼道:“你在做什麽啊?”
傅雲聲的腦袋有片刻的空白,他愣愣地擡起頭,好像與他隔了一個世界的光在此刻終于流入傅雲聲所在的黑暗之中,光刺得傅雲聲的眼睛很疼,在黑暗裏待久了,他并不适應這樣的光亮,可他卻連眨一下眼睛也不願,只呆呆地看着謝輕雪。
傅雲聲害怕眼前的一切只是他的一場幻覺。
謝輕雪明明昨晚就已經離開了。
傅雲聲知曉那人的性格,他以為自己和謝輕雪不會再見面。
但謝輕雪卻在再度出現在他面前。
就好像夢境一般。
傅雲聲甚至懷疑,自己現在也許是在做夢,又或者……那些人不知從哪知道了他喜歡謝輕雪的,故意做出這副假象,想看看他燃起希望又再度深陷絕望的崩潰模樣。
這是那些人最喜歡的把戲,只是一個月不到,傅雲聲便在這種把戲下,從一個清冷高傲的小少爺變成一個陰郁的、歇斯底裏的瘋子。
他很難再去輕易的相信別人。
而作為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那些人只會在他崩潰時冷眼旁觀,或像看樂子一樣哈哈大笑又或者冷聲嘲諷,附上一句“活該”。
傅雲聲期待又不安的模樣讓謝輕雪輕嘆一聲,短短兩天不到,謝輕雪忘記自己究竟看了多少次氣。
再這樣下去說不定會變老。
謝輕雪胡亂想着,直到一陣焦味撲鼻而來,她才睜大了眼睛,暗道一聲糟糕。
謝輕雪急急忙忙想轉身離去。
傅雲聲下意識地伸出手,想拉住謝輕雪的衣角。
但他沒有拉住,指尖落了個空。
傅雲聲的手指在空中停留了半晌,終于默默地收了回去,他眼中似有落寞閃過,可還未等他的手徹底落到身側,下一秒,一陣溫暖覆上手腕,傅雲聲一驚,擡眼望去,便看見謝輕雪不知為何又重新折返回來,牽住了他的手。
“別愣着,既然你醒了,就出來吃點東西吧。”
謝輕雪無奈地彎了彎眼睛。
看着眼前的人眼中閃爍着的笑意,傅雲聲夢游似地想朝着對方走去,他對地上的碎瓷片渾然未覺,眼看一腳就要踩上去。
“……停!”
謝輕雪及時喊停,聽見她的聲音,傅雲聲的動作僵在原地,腳還維持着剛剛擡起的模樣,原本清冷的面容上帶上些許無措,看上去竟有些滑稽。
“看看腳下。”
謝輕雪友情提醒,傅雲聲機械地根據指令低下頭,這才回過神來。
他跨過那堆碎瓷片,但又在門口停住了腳步。
“怎麽了?”
謝輕雪倍感奇怪地回過頭。
“那些碎瓷片……”
傅雲聲開了口,聲音很輕,聽上去有些沙啞。
看他一副想回去打掃的模樣,謝輕雪擺了擺手:“不用管,先去點東西,等會兒我再回來掃掉。”
傅雲聲被謝輕雪拉着,只好繼續往前走。
“抱歉,弄壞了你的東西……”
傅雲聲還想再說什麽,卻被謝輕雪忽然轉身,按到了一張椅子上。
謝輕雪朝着傅雲聲挑了挑眉:“看不出來你到是和李叔一樣叨唠,行啦,一個花瓶而已,不要露出那樣的表情,你先在這兒坐會兒,我去給你盛碗粥。”
傅雲聲不明所以,他之前發着燒,就算醒來也是昏昏沉沉的,早已忘記在診所裏發生的一切,聽見謝輕雪說他唠叨,傅雲聲瞬間有些不知所措,他以為謝輕雪是嫌他煩,趕緊閉上了嘴。
将身體僵硬的傅雲聲暫且安置在椅子上,謝輕雪轉身走進廚房。
廚房裏焦味到處都是,不出謝輕雪所料,她先前煮的食物已經徹底糊了。
謝輕雪只好把黑乎乎看不出原型的食物倒掉,又打開冰箱,從冰箱裏取出新的食材,再度忙碌起來。
傅雲聲那種狀态,自然不能吃太油膩的食物,謝輕雪便熬了些容易入口的粥。
也許是平時沒事就喜歡研究這些吃食,謝輕雪的廚藝倒是不錯,片刻過後,廚房裏的焦味早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米粥香甜的氣息,勾得人食指一動。
盛出一碗熱粥,謝輕雪走出廚房。
傅雲聲還在椅子上坐着,他緊繃着一張臉,雙手規規矩矩地放在膝蓋上,看上去倒像是個小學生。
謝輕雪心底發笑,把熬好的粥放在傅雲聲眼前:“吃吧。”
說完,謝輕雪的視線在傅雲聲身上掃了一圈,出乎意料的,傅雲聲身上除了手和腳都很幹淨,想來是昨夜拍賣會那些人給他清洗了身體。
畢竟在怎麽說,傅雲聲在那些人眼中,都是一件貨物,貨物若是髒兮兮的,豈不讓買家倒盡了胃口。
傅雲聲不知道謝輕雪究竟在想些什麽,迎着謝輕雪的目光,傅雲聲緊繃得厲害,直到謝輕雪讓他去洗個手再回來吃飯,傅雲聲這才松了一口氣。
洗過手後,傅雲聲回到了飯桌旁。
謝輕雪沒有再看他,傅雲聲既有些放松下來又産生了些許說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傅雲聲伸手拿起謝輕雪為他準備好的勺子。
以往行雲流水的動作在此刻卻變得格外艱難,手止不住地顫抖起來,扭曲的手指極難将勺子抓住,縱使抓住了,也無法控制着手指舀起粥,将粥送入口中。
無論嘗試了多少次,勺子最後總會掉進碗裏,傅雲聲抿着唇,急切地想要擡起手腕。
但他還是失敗了,勺子落在地上,四分五裂,連帶着勺子的粥也濺到傅雲聲身上。
傅雲聲整個身體抑制不住地顫抖起來。
他再次意識他早已淪為廢物。
然而,這時,一雙白皙的手卻端起傅雲聲眼前的碗。
傅雲聲一愣,擡眼望去,便看見謝輕雪無奈地看着他,傅雲聲狼狽地偏過頭,他不想謝輕雪看見他這副樣子。
謝輕雪端着粥走進了廚房。
傅雲聲說不清自己是什麽感情,他看着謝輕雪的背影,心中酸澀。
他是一個廢物。
謝輕雪大抵也是這麽想的吧?
如鴉羽般的眼睫垂落,傅雲聲無聲地嘲諷着自己,他本想扯扯嘴角,最後卻發現自己根本笑不出來。
墨發遮擋住了傅雲聲臉上的表情,一切都驕傲如雲煙般消散,現在的傅雲聲也許比路邊的爛泥還要不如。
就在傅雲聲死死地咬住唇時,謝輕雪再度出現在傅雲聲眼前,她手裏又多出一柄完好無損的勺子,見傅雲聲朝着自己望來,謝輕雪輕描淡寫地開了口:“我喂你吃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