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你、你別哭啊。”
謝輕雪的安慰格外笨拙, 她似乎天生沒有這根筋,幹巴巴地翻來覆去, 也就是那麽幾句話。
傅雲聲微垂着腦袋, 就算是哭,他也顯得非常安靜,若不是看見他的身體微微顫抖着,謝輕雪幾乎意識不到傅雲聲在哭。
傅雲聲這人, 無論是過去, 還是現在, 都極為要強, 就算是最落魄的時候, 被人當做貨物,關在籠子裏,謝輕雪依舊能看見他仿佛刻在骨子裏的倔強。
“我……沒哭。”
傅雲聲的聲音有些喑啞, 他不自然地偏開視線,并不想讓謝輕雪看見自己狼狽的一面。
哦, 還特別別扭。
謝輕雪默默在心底補充。
不過藉由傅雲聲以前是養尊處優的小少爺,別扭這一點謝輕雪倒不是不能理解。
看着傅雲聲咬唇忍耐的模樣,謝輕雪忽然起了點壞心思, 想要逗逗眼前的人。
謝輕雪拉長聲音:“哦——沒哭啊,那就好, 對了, 那有個人走過來。”
話音剛落,傅雲聲的身體頓時變得僵硬,他竭盡全力地低下頭, 想掩蓋住臉上的表情, 然而等了許久, 傅雲聲始終沒有聽到腳步聲。
傅雲聲這才意識到不對勁,他擡起頭,難以置信地望着謝輕雪。
謝輕雪燦爛一笑:“騙你的。”
說罷,謝輕雪驀地拉進與傅雲聲的距離,她細細地端詳着傅雲聲的面容,沉吟半晌,說道:“仔細一看,你哭起來……還蠻好看的。”
這話倒不是謝輕雪瞎說,傅雲聲墨發散亂,眼眸微動,落淚時安靜無聲,看似不動聲色,實則愈發可憐。
Advertisement
饒是謝輕雪這種直A,一時之間也覺得威力巨大。
“……”
傅雲聲沒好氣地看了一眼謝輕雪:“別瞎說。”
“沒瞎說,要不你再哭一下給我看看?我再感覺一下。”
謝輕雪嬉皮笑臉。
傅雲聲方才好不容易升起的觸動瞬間煙消雲散,他皺起眉,像是要說什麽,可謝輕雪已經牽起他的手:“既然不哭了,那我們就回去吧。”
傅雲聲微愣,他垂眸,看着謝輕雪牽住自己的手。
傅雲聲什麽都沒說,但在謝輕雪往前走時,他不由自主也跟了上去。
兩人的身影漸漸沒入光中——
傅雲聲聽見謝輕雪假裝不經意地開了口:“傅雲聲,你要是有什麽不高興的事,可以跟我說說,比如以前的事——”
傅雲聲沉默,謝輕雪見他沒有回答,以為是自己的話戳中了他敏感的內心,連忙補充道:“當然你不願意的話,也可以不說……”
謝輕雪略懷忐忑的話還沒說完,傅雲聲卻率先打斷了他,雙唇微張,傅雲聲沒有半分猶豫:“好。”
“如果你想了解的話,我會告訴你。”
謝輕雪頓了頓,她擡起頭,看向傅雲聲,然後發覺傅雲聲也在看着自己,目光與過去不太一樣,至于哪裏不一樣,謝輕雪也說不出來,但至少——這是傅雲聲第一次認真直視她的雙眼。
傅雲聲笑了笑,澄澈清潤的眼裏升起的光竟是比日光還要絢爛,他耳尖微紅,看上去即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歡喜,最終,謝輕雪聽到他呼喚自己的名字。
“謝輕雪,”說着,傅雲聲先是停頓了一下,發覺謝輕雪朝自己看來,他先是下意識地想躲開謝輕雪的視線,可當他自己到自己在做什麽時,他又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對謝輕雪說:“我很高興你能……相信我。”
傅雲聲聲音很輕,但謝輕雪能夠聽清楚他所說的話,她一聲有些訝異,因為傅雲聲鮮少在他面前表露出過情緒,無論是喜歡什麽,還是讨厭什麽,他都未曾說過。
同傅雲聲相處時,謝輕雪能夠感覺到,傅雲聲總是小心翼翼的,他似乎很害怕觸怒謝輕雪。
兩人之間好像隔着一堵無形的牆。
而此刻,謝輕雪發覺,這堵牆隐隐約約有要消融的跡象。
這是一個好現象。
謝輕雪想,她希望了解到傅雲聲更多不同的一面,也希望傅雲聲能夠更相信她,在她面前表現出真正的情緒。
不僅是高興,難過也可以。
而不是像之前一樣,小心翼翼的,只敢對她展露笑顏,而別的什麽,便竭盡全力地壓抑在心底,雖然這麽說不太好,但謝輕雪偶爾會覺得傅雲聲生病也不錯,因為只有那樣,他才會流露出一絲平時不可見的脆弱。
現在的傅雲聲全然不像謝輕雪初見時的他。
初見時的傅雲聲耀眼奪目,光彩照人,宛如清淩淩的月輝,瑩潤無暇,卻不刺眼,叫人忍不住想要多看上幾眼。
現在的傅雲聲失去一切,他不再自信,也沒有資格繼續維持自己的傲骨,謝輕雪曾經看見過的光輝盡數消散,傅雲聲從天之驕子淪落為不起眼的凡人。
也許傅雲聲并不知道,但謝輕雪覺得,現在的傅雲聲比起月輝,倒不如說更像刺猬,因為恐懼,他将所有的一切都隐藏在尖刺之下,每當有人靠近,無論對方究竟懷揣着怎樣的目的,傅雲聲都會豎起尖刺,防備拒絕着一切改變。
傅雲聲滿心惶恐,尖刺之下,是他最狼狽、最醜陋的一面。
謝輕雪不會硬生生撥開這些尖刺,去看傅雲聲最不想展露在人前的一面,她在等待,等待着獵物真正對她敞開內心,到時候,謝輕雪就可以心滿意足地把不炸毛的大刺猬叼回家。
謝輕雪也不知道自己何時變得如此耐心,不過她想,她并不讨厭這種感覺。
傅雲聲并不知道謝輕雪在想什麽,他組織着言語,卻一時不知該如何開口,傅雲聲以為自己能平靜地講述過去所發生的一切,可在發出聲音的那一刻,他忽然發現,原來他并沒有釋懷,相反,他非常在意,這也使得他的聲音變得格外幹澀。
傅雲聲掩飾着自己的情緒,在說起家人抛棄他、雙手被打斷,天賦被換走,甚至被所有人冠以“小偷“、“騙子”這樣污名時,他的語氣極為平穩,可謝輕雪卻敏銳地察覺到,傅雲聲的掌心在緩緩轉涼。
好不容易被謝輕雪捂得暖和的手掌再度變得比冰雪還要冰涼。
謝輕雪蹙起眉,她輕柔地捂住傅雲聲的掌心,試圖給他帶來些許溫暖。
手上傳來令人安心的暖意,傅雲聲不由得側過臉,看了一下謝輕雪,他張了張唇,像是有些猶豫,半晌,他還是用很輕的語調說:“沒有人願意相信我。”
“所以,謝輕雪,你剛剛說你相信我,我真的……很開心。”
說罷,他許是有些不好意思,睫毛輕輕抖了抖。
這是謝輕雪今天第二次聽到傅雲聲說這句話,對上傅雲聲眼裏的亮光,她不由得失笑。
想了想,謝輕雪故意壞心眼地反問:“唔……這麽說,難道你之前覺得我不會相信你?所以才那麽慌張地想要阻止李宿說話,在你心底,我就是那麽眼瞎的人?”
“不是,我、我……”
傅雲聲神色一下子變得驚慌失措,他匆忙想要解釋,可“我”了半天,他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
“我什麽?”
謝輕雪明知故問,她眼中閃爍着促狹的笑意。
然而,傅雲聲沒能看出謝輕雪是在故意戲弄他,他定了定神,眸子輕垂,像是有點緊張,半晌,他終于下定決心,看向謝輕雪:“我……我只是害怕而已。”
說着,傅雲聲不自覺攥起掌心。
“害怕什麽?”
“害怕你……讨厭我。”
傅雲聲沒有再移開視線,他鼓起全部勇氣,等待着謝輕雪的回答。
謝輕雪愣了愣,與傅雲聲對視着,觸及傅雲聲眼中的某種情緒,謝輕雪腦子停止運作,不知怎地就要脫口而出一句話:“我永遠……”不會讨厭你。
話還未說完,口袋裏的通訊器忽然震動起來。
謝輕雪還未說出來的話頓時沒了後續。
永遠……永遠什麽?
謝輕雪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方才想說什麽,她像是有些迷茫,又像是有些震驚。
饒是謝輕雪這般的直A,此時也不免察覺事情哪裏不太對勁。
然而謝輕雪終究沒能理清自己的思路,口中裏的通訊器锲而不舍地響個不停,謝輕雪無法,只好掏出通訊器,朝着傅雲聲比了一個暫停的手勢:“抱歉,我先接個電話。”
“好。”
傅雲聲點頭,語氣幹巴巴的。
目送着謝輕雪遠去,傅雲聲滿腦子都是謝輕雪方才那句話,永遠什麽來着?
仿佛在破譯未知密碼,傅雲聲一臉凝重,腦海裏出現無數種能接上“永遠”這兩個字的後續,傅雲聲心底像是藏了一只小貓,小貓用爪子撓着傅雲聲,叫他好奇得心癢癢,越發想謝輕雪知道還未說完的話究竟是什麽。
唯一能為傅雲聲解答困惑的謝輕雪還在打電話。
明明通訊器上顯示的是謝輕霜的名字,可通訊一接通,響起來的聲音卻不是謝輕霜的聲音,而是一個冷厲帶着威嚴的男聲。
“謝輕雪,你很好,回來都不打一句招呼。”
聽到女聲,謝輕雪臉上的輕松褪去,眼中閃爍着晦澀的光,謝輕雪眉頭越皺越緊。
“聽說你一回來就跟李家那小子打架了?幾年不見,你倒是愈發能耐了。”
謝輕雪聽到一聲冷笑,眸色微沉,謝輕雪一言不發,正想挂斷通話,可對方好像早已察覺謝輕雪的意圖,趕在謝輕雪挂斷之前,對方板着聲音繼續說:“不管你現在在做什麽,現在趕緊給我滾回謝家。”
“嘟——”
下一秒,通話挂斷。
謝輕雪看着通訊器,臉色的神色難得有些陰沉,半晌,謝輕雪情緒才恢複如此,她擡步正要朝着傅雲聲走去。
可就在她即将走到傅雲聲身旁的那一刻,一輛黑色轎車從街角快速駛出,橫跨在謝輕雪和傅雲聲中間。
車門被推開,從車上下來兩個穿着黑衣的人,他們一前一後,剛好堵住謝輕雪所有退路。
站在謝輕雪眼前的黑衣人略微彎腰,用平靜無波的聲音恭敬說道:“輕雪小姐,老爺派我們帶您回謝家。”
說話間,兩個黑衣人明知傅雲聲的存在,卻始終沒有看過傅雲聲一眼。
謝輕雪的眸色徹底沉了下去。
傅氏。
偌大的公司內,佩戴工作證的員工行色匆匆地來來往往。
傅溫瑜坐在自己的辦公室內,同手下的人商讨一個頗為重要的方案。
方案遲遲未定下,公司裏的人頗為忙碌,傅溫瑜也跟着加了幾天班,神色頗為疲倦。
揉了揉太陽穴,傅溫瑜強撐起精神,面對眼前的工作,幾天沒好好睡覺,他眼眶下難免浮現出淡淡的青黑,在感到困乏的同時,傅溫瑜不由得也産生些許頭疼。
傅溫瑜頗有些商業方面的才能,傅家在他的帶領下蒸蒸日上,不過在商場上,有天賦還不夠,傅溫瑜更需要的是人脈。
但人脈哪有那麽好找,說到底,在外人看來,傅家條件已然算得上格外優越,可傅溫瑜的野心告訴他,這遠遠不夠,至少,在那些老牌世家眼中,傅家什麽都不是。
撐着額頭,傅溫瑜微嘆,他渴望帶領傅家登上巅峰,可他也清楚,若是沒有人脈,他根本什麽也做不到。
若是能跟鼎鼎有名的謝家搭上關系就好了,到時候做什麽都能順風順水。
想到謝家,傅溫瑜眸光閃了閃。
這時,一個面帶驚慌的人影急促地打開辦公室的門。
“砰——”
門板摔在牆上,發出一聲巨響,傅溫瑜不悅地擡頭望去,對上一張熟悉的臉。
于是傅溫瑜的不悅消散不見,他面色逐漸柔和下來,微微一笑,傅溫瑜開口詢問:“阿樂,怎麽了?”
“哥——”
傅子樂顧不上喘/息,他連滾帶爬來到傅溫瑜面前,神色驚恐得仿佛遇見了什麽格外可怕的事情。
傅溫瑜冷峻的眉眼帶着一絲無奈,他将手邊的水推到傅子樂面前,溫聲安慰:“別急,有什麽話慢慢說。”
傅子樂無論做起什麽事來都是毛毛躁躁的,這一點比起傅雲聲可差遠了。
傅溫瑜蹙眉,想到傅雲聲,他眼中閃過一絲可惜。
傅子樂并不知道傅溫瑜在想什麽,他抓緊水猛灌了一口,在傅溫瑜溫和的目光中,他總算慢慢放松了緊張情緒,開口将自己所擔憂的事情說出來:“哥!傅雲聲回來了!”
聞言,傅溫瑜眉頭皺得更緊,但他并沒有立馬用“不可能”來反駁傅子樂的話,反而沉吟片刻後,擡手,用通訊器撥出了某一個號碼。
與通訊器對面的人交流了一會,傅溫瑜得到了兩份被傳送過來的資料。
一份資料是關于傅雲聲的,但傅溫瑜并沒有看向這份資料,他的目光落在另一份資料上。
另一份資料開頭第一行,赫然便用大字寫着——謝輕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