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哥。”
一如往日的稱呼。
傅溫瑜似乎很久沒有聽到傅雲聲這麽叫他了。
不知怎的, 傅溫瑜忽然便記起了很久之前,那個一直跟在他身後的孩子。
從咿呀學語, 到少年, 再到青年,傅溫瑜見證了傅雲聲的成長。
當傅雲聲身份還沒有被揭露之前,外人總羨慕傅家兩兄弟關系好,又一個比一個優秀, 但這些人只知其一, 不知其二——
傅家家主是一個商人。
商人逐利。
傅家家主也是如此, 他為了利益與傅溫瑜的母親聯姻, 兩人之間并沒有感情, 而傅溫瑜對他們來說,也只是他們為了完成任務而生下的孩子。
這樣的兩人,自然不會把時間浪費在只會哭鬧的小孩身上。
傅溫瑜從小就習慣了一個人面對空蕩蕩的屋子。
這是他的日常, 但他不會因此而抱怨,因為需要懂事, 也必須懂事。
再後來,傅雲聲出生了。
冰冷的房子裏終于多出了另一個人。
這對傅溫瑜來說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尤其是當他伸出手指, 而小小的傅雲聲抓住他的手指,對着他露出笑容的那一刻, 傅溫瑜安靜的世界裏忽然多出了另一種聲音。
傅溫瑜并不讨厭這種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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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曾以為傅雲聲與他一樣。
直到某一天, 傅雲聲開始展露出天賦,并在無意識間給傅家帶來了利益,傅家家主終于開始注意起了傅雲聲。
傅溫瑜依舊是被忽略的那一個, 但他很聰明, 他知道自己該如何博得自己想要的一切, 他想要父母又或者旁人的關注,那他只需要展露自己懂事的一面,比如——照顧、關心、寵愛傅雲聲。
只是從那個時候起,傅溫瑜也清楚地意識到自己對于傅雲聲的感情正在逐漸被扭曲。
有失才有得。
傅溫瑜依靠着這份聰明得到了很多自己想要的東西,他也從來不後悔自己的所作所為,然而,這一刻,當傅雲聲輕喚他時,傅溫瑜卻仿佛又回到了小時候,小小的傅雲聲小心翼翼地抓着他的衣角,漂亮的眼睛裏寫滿了信賴和崇拜。
明明只是一聲輕喚,可那些煩人的記憶卻開始接連不斷地在傅溫瑜腦海裏湧現。
這些回憶讓傅溫瑜有片刻失神。
他清楚自己該幹脆利落地解決傅雲聲,但實際上,他沒有立刻這麽做。
也就是這麽一小會工夫,等傅溫瑜再回過神時,他發現自己的身體早已動彈不得。
傅雲聲用魔紋限制住了他的行動。
傅溫瑜一點也不意外,他只是有點疑惑,似乎并不明白自己剛剛為什麽要手下留情。
他明明可以直接殺了傅雲聲。
縱然再不明白,但在猶豫的那一刻,傅溫瑜的敗局便已經注定。
另一邊,見傅雲聲控制住了傅溫瑜,謝輕雪高懸的心終于落地,她松了一口氣,旋即快速掙脫了繩子,幹脆利落将剩餘的打手全部解決。
原來的局面在一刻徹底逆轉。
解決完打手,謝輕雪上前,動作輕柔地替傅雲聲解開了身上的繩子。
繩索掉落在地上,秉承着不浪費的環保理念,謝輕雪又用這段繩子綁住了傅溫瑜。
當然,給傅溫瑜綁繩子的時候,謝輕雪可就沒有溫柔了,甚至,在繩子綁好時,謝輕雪還狠狠地往傅溫瑜臉上揍了一頓。
傅溫瑜半邊臉一下子就青了,他的頭偏到一邊,挂在鼻梁上的眼鏡也随着謝輕雪這一拳重重飛出去,摔在地上。
眼鏡摔在地上那一刻,鏡片上瞬間出現一道猶如蛛網般的裂紋,足以證明謝輕雪這一拳力道之大。
傅雲聲一驚,連忙攔住謝輕雪。
謝輕雪不語,但審視傅溫瑜的視線卻猶為冰冷,傅溫瑜絲毫不懷疑,要不是傅雲聲攔着,自己的模樣會比現在凄慘千倍萬倍。
用舌尖抹掉嘴裏泛起的血腥味,傅溫瑜忽然低笑起來,但他卻沒有怒罵謝輕雪,反而是看向傅雲聲,明明已經落敗,模樣也分外狼狽,可傅溫瑜卻連一點憤怒恐懼都沒有,他甚至還有心思誇獎傅雲聲:“你成長了不少。”
“……”
傅雲聲沒有回答,倒是謝輕雪面沉如水,掃了傅溫瑜一眼,她不願讓傅雲聲繼續與傅溫瑜搭話,拉着傅雲聲便要離開,剩下的後面來的人自然會處理。
然而傅雲聲卻輕輕拂落了謝輕雪的手,他搖了搖頭,嘆息着說:“抱歉,稍微給我一點時間。”
謝輕雪蹙眉,她與傅雲聲對視,顯然不太樂意,但奈何她抵擋不了傅雲聲的眼神攻勢,于是,片刻後,謝輕雪敗下陣,只好不情不願地稍微遠離了兩人。
當然,只是稍微,安全起見,謝輕雪并沒有離傅雲聲太遠,要是傅溫瑜敢做出什麽反常舉動,謝輕雪不介意再将人揍上一頓。
一旁的傅溫瑜莫名感覺背後有些發涼,好在他此刻正因為魔紋限制而動彈不得,也沒有機會再搞小動作。
垂眼看着傅溫瑜,半晌,傅雲聲終于俯身,他略微彎下腰,抓住了傅溫瑜一直挂在脖子上的吊墜。
吊墜形狀偏橢圓形,下面有一個機關可以用手指輕輕按開,傅雲聲按了一下,露出裏面藏着的東西。
一張紙條。
紙條上寫着幾個數字,那是一組密碼,本來只有傅溫瑜知道的密碼。
找到這組密碼,傅雲聲便能掌握傅溫瑜至今為止的交易記錄。
這是至關重要的罪證。
當然,此刻傅雲聲并不知道這組密碼能打開什麽,他隐隐約約猜到了一些可能性,握住吊墜,傅雲聲的眼裏流露出幾分複雜之色,他沒有與傅溫瑜對視,但傅溫瑜聽見他輕聲說:“我贏了。”
傅溫瑜點頭:“你贏了。”
短短兩句話,兩人便好似再也無話可說,傅雲聲取下了吊墜,他将吊墜交給了後續趕來的人,又看着那些人押走了傅溫瑜。
傅雲聲一直沉默着,直到做完筆錄,直到他看見從審訊室裏被押出來的傅溫瑜,直到傅溫瑜即将徹底消失在他視線中的那一刻,傅雲聲眼簾顫了顫,終于開了口:“哥。”
他又喊了一聲傅溫瑜。
可這一次,傅溫瑜沒有回頭,他只是笑了笑,擦肩而過,傅雲聲聽見傅溫瑜輕聲說:“早就不是了。”
早就不是了。
于是傅雲聲眼簾便顫抖得更厲害了,但他什麽也沒說,只是保持着沉默,直到傅溫瑜消失在視線盡頭,直到他走出建築大樓,而謝輕雪走過來,嘆息着輕輕擁抱住他。
謝輕雪本想訓斥傅雲聲剛剛一些分外冒險的行為,可當傅雲聲将腦袋輕埋在她肩頭上時,是還沒來得及說出來的話卻又一下子被她咽了回去。
謝輕雪心軟了。
就這麽靠了好一會,傅雲聲一句話也沒說。
因為從他做出選擇的那一刻,他便早就猜到了現在的結果。
不知過了多久,正當謝輕雪有些擔心傅雲聲的心理狀況時,傅雲聲卻收斂好了情緒,他牽起謝輕雪的手,輕嘆一聲,眼中流露出些許擔心:“你的手好冰。”
謝輕雪愣了愣,沒想到最後被關心的人竟會是自己,她哭笑不得,頗為無奈:“還不是被你吓的。”
剛剛在傅雲聲主動抓住傅溫瑜拿槍的手時,謝輕雪的心跳差一點就停止了,明明她自己無數次面不改色經歷過比這更危險的處境,可偏偏這樣的處境放到傅雲聲身上,謝輕雪便止不住感到心驚膽戰。
現在回憶起剛才的畫面,謝輕雪仍是驚出一聲冷汗。
“對不起。”
傅雲聲主動認錯。
謝輕雪本來有一肚子話要罵他,可剛剛被傅雲聲打斷後,謝輕雪便記不起原本想說什麽了,她重重嘆息:“下次不許這樣……”
說到一半,似乎覺得這樣說不太對,謝輕雪再次更正了自己的說法,她強調:“沒有下次了!”
“嗯。”
傅雲聲點頭,他牽住謝輕雪的手。
兩人的手十指交錯,傅雲聲低眉斂目:“謝輕雪,比賽了一天,我好餓。”
“好好好,回家我給你做吃的。”
謝輕雪只好縱着自己家表面看着高冷,實則“任性”又不聽話的omega。
“我的手腕磨破了。”
“嬌氣。”謝輕雪啧了一聲。
傅雲聲腳步一頓,他黑沉沉的眼睛瞥了一眼謝輕雪,半晌,傅雲聲松開謝輕雪的手,正要慢吞吞縮回手,然而他還沒來得及徹底收回手,謝輕雪的手卻又飛快追過去,再次飛快牽住他。
這一次,傅雲聲無法再掙開謝輕雪的手,因為謝輕雪将他的手扣得很緊、很緊,這人先是說了他嬌氣,随後看他生氣,卻又厚着臉皮,嬉皮笑臉地過來哄他:“行行行,等會給你上藥還不成嗎?”
傅雲聲看了一眼謝輕雪,不說話。
謝輕雪立馬駕輕就熟地開始賣慘:“你看我剛剛被你吓得那麽厲害——”
傅雲聲只好妥協地扣住這人的手,免得這人繼續長篇大論。
“……嗯。”
這是對上個問題的回答。
謝輕雪眼中笑意更深。
一陣風吹過,樹影搖曳。
兩人的身影在夕陽下越拉越長,正如影子主人一般,兩道影子也手拉着手,相互依偎,似乎再也不會分開。
他們會在一起很久、很久——直至老去,直至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