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梁府後花園秋菊苑,亭子裏擺了兩桌,夫人們在東涼亭裏吃酒取樂,小姐們遙相對稱的西面涼亭裏賞秋菊。

菊苑的菊花上百個品種,争奇鬥豔,在日漸蕭瑟的深秋,唯這一隅景致難得。梁家嫡女梁雯,是梁夫人所生,其親姐就是當今皇帝寵愛的妃子,梁雯身份尊貴,今日請來的都是萱陽城裏的有頭臉人家的小姐,其中就有燕侯府的徐姑娘,連魏府的兩位姑娘,一共八個人。

八個姑娘沒圍成一桌,而是每人身前一幾,各自一席,幾上擺放着精致菜肴,瓜果甜酒,丫鬟端上點心茶水。

姑娘們都是見過面的,唯有魏昭面生,梁雯特意介紹魏昭,“這是我表妹,可是親表妹,魏家三房嫡女,名字叫魏昭,日月昭。”

幾位姑娘點頭,算是打了招呼,從她們的神态不太瞧得起魏家。

梁雯對自己态度親昵,其實她們名義上的表姐妹,也不過今日剛認識。

“魏四姑娘我見過你。”

別人沒說什麽,徐玉嬌看向魏昭說。眼神不太友好。

魏昭看着她,微笑說;“這位姑娘,恕我眼拙,我好像沒有印象。”

魏蓁挨着她,在她耳邊小聲說:“燕侯府的徐姑娘。”

魏昭從聲音已經辨別出是那日寺院裏跟梁榮在一起的徐姑娘,徐姑娘當衆說認識她,她又一直沒住在萱陽城,引起大家好奇,而當日在寺院這位徐姑娘所為,并不光彩,且如果傳揚出去,有損閨譽,那這個徐姑娘不是缺心眼,就是試探自己,是否知道她跟梁榮有首尾。

“那可能是我記錯了。”徐玉嬌一笑,沒再說什麽。

很顯然,自己否認,令徐玉嬌安心。

梁雯為魏昭解圍,“我表妹剛回萱陽城,徐姑娘一定是認錯人了。”

魏昭觀察,梁雯似乎對侯府的徐玉嬌不熱絡,不如跟其她幾位姑娘親近随意,而這徐玉嬌鐘情于她哥哥梁榮,顯而易見,她并不待見這位有可能成為她未來大嫂的姑娘。

侯府和梁府倒也稱得上門當戶對。

梁雯請客,以梁雯為主,大家都聽梁雯安排,梁雯為活躍氣氛,提議,“我們幹喝酒沒意思,不如我們以菊花為題作詩,選出前三首詩詞,我哥梁大公子贊助,出三百金作為獎勵。”

當即有幾位姑娘躍躍欲試,來的都是名門閨秀,當然不為幾兩銀子,這個年紀少女愛争強好勝。

魏昭瞄了一眼徐姑娘,徐玉嬌聽說梁公子出賞,是最先響應的,本來她鐘情于梁榮,巴不得今天好好表現,在梁榮面前大出風頭。

魏昭餘光瞟了一眼二姐,二姐魏蓁蔫了,魏家這幾年家道中落,請先生坐館,教授魏家幾位小爺,在魏家族人裏找了個能識文斷字的婦女,教習姑娘們認識簡單的字,日後到婆家主持中饋,不至于看不懂賬目,詩詞歌賦,琴棋書畫,自是不精通。

梁家推了魏家派去的媒人,掃了魏蓁的顏面,魏蓁想争一口氣,令梁榮刮目相看,看來今天是不能了,恐怕還要令人贻笑大方。

魏昭看徐玉嬌的目光在自己和二姐魏蓁的身上掃來掃去,把自己也化作競争對手之列,不由潸然一笑,“我不會作詩,不能辜負表姐的好酒。”

梁府自己釀的花酒,挺對魏昭的胃口,魏昭舉起綠凍石酒杯,喝了一小口, “魏昭這裏告罪,不擅長作詩,出五兩銀子,湊個分子,不成敬意,各位姐姐妹妹辛苦,買瓜果零食吃。”

“這位魏家妹妹是個爽快人。”

幾位姑娘對她有了幾分好感。

魏蓁想學魏昭出銀子,以免自己出醜,一來舍不得五兩銀子,二來自暴其短,又怕被別人笑話了去,只得硬着頭皮撐着。

亭子裏除了魏昭,參加賽詩的有七位姑娘,每人面前鋪着一張白紙,有的凝思苦想,有的手握着筆,片刻一揮而就。

魏昭閑着無聊,走出亭子,各府小姐的侍女們站在亭子外,萱草看見姑娘出來,跟在姑娘身後,小聲說;“姑娘為何不跟她們比?”

“贏了,我有何好處?”

區區三百兩紋銀,還不值得她費心勞力,再說她不想得罪人,她若勝出,豈不是打一幹貴女的臉。

主仆二人邊走邊欣賞滿園菊花,菊花環抱中有一處茅草搭建的涼亭,石桌石鼓,這一處僻靜,倒是賞菊的好去處,魏昭走進草亭,萱草急忙抽出手帕鋪在石鼓上,魏昭坐下歇息。

剛坐下不久,就有梁府一個侍女端上茶水,“姑娘請慢用。”

萱草拿過茶盅,倒了一盅茶水,魏昭看水面飄着菊花瓣,倒是應景,細細品茶,清淡适口,想起兩句詩,暗暗淡淡紫,融融冶冶黃,再貼切不過。

一灣碧水川流過菊花叢中,魏昭來時一路經過花園,雕欄玉砌,俗不可耐,唯有這一處看得過眼。

此刻,離此不遠處,一座朱紅樓閣上,臨窗站着兩個男人。

一個身穿寶藍色銷金繡雲玟錦袍,白玉冠束發,腰系玉帶,氣度高華矜貴。五官俊美無俦,削薄唇,有一股迫人的威勢。

梁榮望着菊花叢中一抹碧色,少女寬袖中探出芊白指尖,拈着白釉纏金細瓷茶盅,端詳良久。

魏昭沒有察覺樓閣上有人,她沖着陽光觀察這只茶盅,瓷器精美,這套茶具,她斷定是官窯燒制的瓷器,幾乎沒有任何瑕疵。

一個侍女悄聲走上草亭,來到她身邊,看她凝思苦想,塞給她一張紙條。

魏昭随手展開紙條,看是一首小詩,‘花明月暗籠輕霧,今宵好向郎邊去。劃襪步香階,手提金縷鞋。春堂南畔見,一向偎人顫。奴為出來難,教郎恣意憐。’

落款單字,榮

頓時羞惱,這首香豔的詞,梁榮竟拿來輕薄她,其中改了一個字,把畫堂改成春堂,這厮要與自己私會,把自己當成什麽人,可把魏家這門親戚放在眼裏。

剛想扯了,轉念,收入袖子裏。

那個侍女說:“我家公子說姑娘喜歡這只茶盅,送姑娘玩。”

魏昭忍怒說:“梁表兄把茶盅送我,那就是我的,我可以随意處置?”

“那是自然。”侍女道。

魏昭高舉茶盅,一松手,砸在地上,一聲脆響,頃刻間瓷片碎了一地,魏昭拍拍手,“我只是想聽個響。”

侍女瞅了她一眼,暗想這可是價值連城的官窯出品的瓷器,宮裏皇妃賞的……她一個下人,不敢得罪這位主子,這位主子可是自家大爺看上的女人。

閣樓上穿寶藍錦袍的年輕男子聲音低沉醇厚,“一匹烈馬,不馴。”

“烈馬,也是供男人騎,騎久了,焉有不馴服的。”

男人間淫言浪語。

魏昭正自氣惱,看見徐玉嬌沿着花間小徑,遙遙朝亭子方向走來,靈機一動,便把袖子裏的紙條取出,折成一只紙鶴,朝徐玉嬌經過的□□抛了過去,這一擲,紙鶴飄飄搖搖,順風竟然不偏不倚,正落在花間小徑中央。

萱草暗贊,紙鶴離草亭有二三十米遠。

然後,主仆二人佯作沒事人似的,轉過身。

徐玉嬌往前走,突然停住步子,身旁丫鬟低頭一看,驚奇,“小姐,哪裏來的紙鶴?”

“拾起來。”

丫鬟蹲下拾起,交給小姐,徐玉嬌打開一看,眸光剎那點亮,朝四周瞅瞅,不遠處亭子裏只有魏昭和她的侍女,沒看見她,她把紙鶴放入衣袖裏。

“走,我們去壽春堂。”

梁府她來過幾回,熟悉路,徐玉嬌剛走,一個丫鬟過來,“魏四姑娘,我們姑娘叫姑娘去。”

梁雯叫人喊她,也不知比完了沒有。

魏昭回到姑娘們比賽的亭子裏,梁雯走過來拉過她,“表妹,你幫着品評一下我們做的詩,評出前三首。”

魏昭被她扯到中間,桌案上放着七張紙,為了公允,防止作弊,學科舉考試在卷子的頭名字的地方貼上,每人做三首詩,以菊花為題目。

“表姐,我不懂詩,不敢亂評。”

“表妹,沒事,你評的不作數,我們的詩還要拿到外頭,我哥哥評作準。”

梁雯極力慫恿她,既然不作數,為何叫自己評,最後按照梁榮評的名次定論,梁榮是個風流才子,如果自己選出來的三首詩跟梁榮評出的名次相去甚遠,這是要自己出醜,拿自己尋開心。

梁雯這個表姐,請魏家姊妹過來,就是看魏家姊妹的笑話,根本沒拿魏家當親戚。

魏昭挨個卷子看了一遍,有一張卷子三首詩一看就是不懂韻律,拼湊出來的,魏昭不忍直視,看魏蓁一直盯着這張紙,她猜測是魏蓁做的詩,魏蓁就是繡花枕頭,蠢笨得都不如魏萱。

梁雯已經準備好了筆墨,魏昭提筆,認真地謄抄出前三首詩。

姑娘們都圍過來看,各個露出吃驚神情,魏昭的字,如行雲流水,遒勁有力,力透紙背,不像一個閨閣女子的字體。

魏昭把謄抄的紙張小心地折疊,放入梁雯準備好的信封裏,封好。

梁雯看她的眼神跟之前不一樣了。

徐玉嬌最先做完三首詩,離開亭子,途中撿了紙條,帶着丫鬟到壽春堂南,沒等到梁榮,問了梁榮貼身小厮,找到觀菊樓,蹬蹬蹬上得樓來,高聲嚷,“梁榮,你到底什麽意思,诓騙我去……”

一眼看見燕侯徐曜也在,徐曜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徐玉嬌咽下後面的話,聲音低了八度,叫了聲,“二哥。”

這時,樓梯下走上來一個丫鬟,手裏卷着詩稿,“這是小姐叫交給爺品評的,一共七份,每位姑娘題詩三首。”

梁榮問;“魏四姑娘為何不參加比賽?”

徐玉嬌在一旁撇嘴,“魏四姑娘字能認全就不錯了。”

燕侯徐曜偏頭,玉面冷峻,鳳眸沉斂,徐玉嬌頓時老實了。

梁榮把手裏的詩稿遞給徐曜,“求侯爺賞臉,當個主考官。”

徐曜沒推脫,接過詩稿,閱了一遍,放在桌上,拿筆圈出三首詩,“以這三首為最。”

梁榮看還有一個信封,拿過來,侍女說;“這是魏家四姑娘評出前三首詩,謄抄了一遍,小姐說看看侯爺評選的跟魏四姑娘評選的結果是否一樣。”

侍女臨時改口爺變成侯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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