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殘香閣裏來了一位客人,着着華服,衣料上的暗紋是前些年時興的紋飾,腰間懸着并不名貴的玉石,渾濁的玉色被人打成了一條魚的模樣。仔細看去,刻痕都僵硬的緊。玉以純淨線條流暢才為上品,這塊,怕是碎了旁人都不覺得心疼,可他的主人卻佩了二十多年。

滿頭的銀發微微晃蕩,擡頭看了一眼招牌。眼角的皺紋堆起,他笑着踏着滿地的陽光走了進來“殘香閣?這倌館的名字倒也文雅。”

當他出現在這裏的時候殘香愣了。急忙忙的将人迎進屋裏,嘴角勾起,說不出的苦澀:“我以為我們此生不會在相見呢。”

“轉眼已經十來年了,我離開的時候你正年輕,不過十來年怎麽就成了這副模樣?”殘香手理着他滿頭的銀發,無限感傷。

“宮裏哪裏是養人的地方啊,說起來我倒是見過你,”那人笑着,拍了拍他的手“在皇上大婚之日,你殺了她。”

“被您瞧見了啊。”殘香很坦然,沒有否認。一臉的平靜,為兩人倒了兩杯桃花釀。“看來日後做事得小心些了。”

“你就不怕我告發你?”

“哈哈哈哈哈”殘香狂笑,“我已經不懼死亡,那對我來說未嘗不是一種解脫。再者說,天底下所有人都做惡,唯獨你不會……柴公公。”

“子情啊子情。”柴公公搖頭,不知道改贊還是該嘆。“你還是老樣子,總把什麽事都看到那麽透徹,生活還有幾分樂趣?不過是活受罪罷。”

“呵,活受罪……”

“公公此番前來所為何事?”殘香把玩着手裏的酒杯問道,小巧精致的青花瓷器在他纖長白皙的指間翻轉。“總不會只是敘舊這麽簡單?可是遇到了什麽難處?”

“難處倒是有,只是……”

“但說無妨,我那時說過的,無論如何,我都會幫你。”

柴公公搖了搖頭,眼角的皺紋堆疊在一起:“你呀,總把別人待你的小小恩惠,看成天大的恩澤。總想着自己欠別人的債,這樣不累麽?”那時候,容子情才七歲吧,容子玉得了急病。可身處冷宮的他們哪裏請的來太醫,是柴公公給了他幾件名貴玉器,太醫院那幫人才肯前來救治。那時容子情跪下認真說:“他日若能有需要我的地方,子情定當萬死不辭。”

“就這麽點事,你硬是記了那麽些年。”

“對您而言是小,可那是小玉的一條命,您是我的恩人。”

“債,全部是他欠下的,他現在都不記得你了,你何苦呢……”柴公公搖了搖頭輕聲嘆息。

“您不也是麽?先帝已經不在了,還何苦守着王宮,守着他的基業?”将酒滿上,杯裏透明的液體輕輕的晃蕩着,如情人含笑的溫柔眼眸。容子情總不肯稱先帝為父,先帝在世的時候他也未曾叫過他一聲父皇。

“快了,快了,我快去找他了。那個人啊,他背負着那麽多的債,怎麽就能安靜的走了?”柴公公笑着,酒入喉,是辛辣的感覺,從口腔延伸到腹部,連心髒都快被燒出個窟窿。卻還帶着一絲桃花甜甜的香氣,讓人無法舍棄。

酒喝的多了,話不由的也多了“他總說有一天會帶我去找一個安靜的地方居住,簡陋的房子,周圍種滿桃花,風一吹那些粉紅就紛紛掉落,美的如同夢境。”

“可他是帝王啊,怎能為情所困?”

“我啊,要死了……”他說的很平靜,連笑都沒有不甘,滿是柔和。殘香看着他,他揉了揉殘香的頭“太醫說,不過兩三月的光景……”身體一動,身上披着的銀發就紛紛晃動,刺目的很。

“容子玉有容言護着,也有你操着心,他定能活的安樂。”

“可是你呢,真是讓人擔心吶……”

“柴公公……”

“你會好好活着,我知道的,只要皇上他還活着,不管多麽艱苦你都會好好活着。可是啊,你開心麽?這麽活着,你累麽?該為自己想想了,找個姑娘,成親生子,踏踏實實的過了下半輩子。”

“柴公公,我這樣的人,哪家的姑娘看的上啊。”有人念叨着自己,雖然有些啰嗦,可那溫暖的感覺卻是怎麽也揮之不去的。殘香的眸裏存了幾分笑意,和他開起玩笑來。

柴公公要死的事情他并不會感到難過或者說不舍,因為他比任何人都要明白,如若連接着塵世的牽絆斷了的話,那麽生或死都是沒有意義的事情了。對于柴公公來說,連接着塵世的牽絆便是先帝。如今死亡對他而言,是最好的結局。

柴公公嘆了口氣:“你本是皇子之尊,可現下卻流落煙花之境。若是當年沒那麽做,安安靜靜的做你的皇子。憑你的聰慧,樣貌,娶個誰誰家的千金,如今怕是連娃娃都抱上了。”白色的發黑色的衣,強烈的對比讓人看着就移不開了眼。再看向那皺着的眉,纖長的眼。不是俊美無匹,卻很是柔和,就像,陽光。怪不得先帝寧願抛卻後宮三千佳麗,想要和他厮守終生……

殘香斂着眉眼:“我不後悔,那賤人罪有應得。搭上我的性命也要把她拖下煉獄。”

“唉……”誰的輕嘆随着風慢慢飄遠,一陣寒暄過後,殘香看着那抹銀白慢慢的走出這裏,穿過拐角,消失不見。

轉身回了屋,怕是最後一面吧,應該不會再見了,再過些時日便是生死之分了。殘香輕嘆,最後還是沒能還他的情……

肩上猛的一沉,回過頭,是雅止将外袍披在了自己身上。

“殘香,剛才是誰啊?”

“故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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