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夏日的午後悶熱又安靜,蟬鳴聲聲,令人煩躁。

長樂宮中,寶言弓着身子,認真地轉述着裴彥的意思。

“陛下說,太後娘娘在宮中也是寂寞無聊,謝家體察上意,送女孩兒進宮來給太後娘娘解悶取樂,也是一片孝心。”寶言的聲音不大不小,還帶着幾分笑,“陛下還說,先帝音容宛在,眼下還不欲大封後宮,請太後娘娘見諒。”

謝太後聽着這些話,面色沉了下去。

不欲大封後宮,還是不想封謝家女?

若不想大封,那昭華殿裏那個陳朝公主又是什麽?

她盯着寶言許久,想起來先帝尚在時候的事情。

寶言是自先帝還是國公時候就在他身邊伺候的老人了,據說原本是前陳宮中的小內侍,因為得罪了人被打了個半死丢出來,被先帝随手救了,見他伶俐懂事就留在身邊伺候。

大約就是因為如此,他對先帝忠心耿耿,于是便對旁人不假辭色,無論是金銀財寶還是美人良田,都無法打動他。

他的忠心,對于先帝來說自然是好事。

但對于她們這些人來說,便是又愛又恨了。

而這麽一個人,如今跟在了裴彥身邊,仍然還是忠心耿耿的模樣,卻叫謝太後心中火起。

尤其是想到先帝病逝之前只叫了寶言下旨把裴彥叫到了京城來,再想到裴彥登基之後一系列的決定,還有她的兩個孩兒至今都還沒有得到的爵位。

有那麽一瞬間她都在想,這一切究竟是裴彥的意思,抑或是當初先帝留下的遺命,叫這寶言悉數告知裴彥呢?

可這些話她終究也只能想一想,無根無據的話是沒法對任何人說的,她身為太後,便要顧及着體面。

垂着下眼睑,謝太後道:“皇帝的孝心我知曉了。若是能叫赟兒和駿兒常常進宮來陪着老身說說話解悶,便更好了。”

寶言微微笑了笑,道:“娘娘的意思,奴婢回去轉達給陛下。”

“去吧!”謝太後已經迅速轉過了心思,“明天就讓謝家女進宮來,這一天天的,煩悶得很。”頓了頓,她又和藹地笑了一聲,“晚上讓皇帝過來陪着我一起用晚膳吧!”

寶言應下來,便安靜地退出了長樂宮。

宮中旨意傳到謝家時候,謝笙便在屏風後面聽着,把旨意中的話語聽得一清二楚。

這與之前太後的意思大相徑庭,她微微皺起了眉頭,心中浮現了一絲不甘。

誰不知道昭華殿中現在就有個活色生香大美人兒呢?裴彥把昭華殿裏面那個前朝的公主接回來的時候怎麽沒想着先帝故去?現在她進宮就想到了這些?

分明就只是因為針對謝家罷了!

她看着傳旨的宮人離開了,才委屈地從屏風後面走出來,紅着眼眶在謝瓯身邊站了:“爹爹,聖上這意思……也太駁太後娘娘的面子了吧!”

“早讓你別進宮,你不聽!”一旁的謝簡倒是直截了當地嗤了一聲,“現在想反悔也晚了!”

“你!”謝笙眼淚都要掉出來,這會兒又不知說什麽才好,只好委屈地用帕子捂着臉。

“哎……能進宮,說明陛下還是對咱們謝家有那麽一二顧念,并非完全無轉機。”事已至此,謝瓯只好先安撫了自己女兒,“你進宮去之後安安分分在娘娘身邊,娘娘既然讓你進宮,自然是要為你打算的,沒什麽好怕的,不必自己吓自己。”

謝笙委委屈屈地點了頭。

“能怎麽打算,昭華殿裏那位就在那裏,難道讓八妹去跟那位争?”謝簡在一旁冷笑了一聲,“到時候不過就是在宮中蹉跎歲月了!”

這話聽得謝笙臉色一白,半晌沒說出話來。

謝瓯拍了謝簡一下,又看向了自己女兒,只安慰道:“別管昭華殿那位,那位和前陳關系太近,名分是不可能有的。既然沒有名分,便沒什麽可怕的,到時候太後娘娘為你打算,必定要先有名分。有了名分,就什麽都有了!”

謝笙眼眶紅紅地看着自己父兄,心中已經空空無底,也只好悶悶地點頭。

“說不定也能拼一拼容貌,你要是比昭華殿那位好看,說不定也有轉機。”謝簡還是忍不住又刺了一句,“八妹,你若頭腦清醒,進宮了就去求太後娘娘讓她放你出宮來,到時候我在前朝幫你向陛下求個指婚,一定是比呆在陛下的後宮要好的。”

這話徹底叫謝笙受不住,她嗚咽着哭出聲來,扭頭就進到後面屋子去了。

謝瓯看着謝簡,眉頭都皺起來:“你看看你!這些話說得這麽直接,讓她還有什麽心思進宮,若是這麽進宮了,犯了錯怎麽辦?”

“父親,您還沒看明白?現在旨意還給了三分面子,不至于把話說得太明白,若是妹妹進宮了又自請出宮,那倒是好事。”謝簡道,“若是進宮了還由着姑媽的性子在陛下的後宮中使勁,将來會是個什麽情形,我們謝家還承不承受得起,就難以預料了!”

謝瓯擺了擺手,道:“既然你姑媽應了這話,必然是會有一個結果的。你這會兒幫忙打點了,明天送你妹妹進宮去。”

謝簡無奈,但這話也已經無法繼續說下去,能勸的他已經勸過,既然沒人願意聽他一句,那也就只好這樣由着她去了。

将來如何,他現在看不到,等到了将來,便只能希冀着船到橋頭自然直。

蟬鳴陣陣。

灰奴懶洋洋地在冰山後面的架子上攤開了打盹,長長的尾巴時不時彈動一下,又垂下去搖晃。

雲岚仰躺在竹席上,往後看向了窗子的方向,視線颠倒,整個世界也上下翻轉。

雕花的窗臺下是庭院中的綠樹,再往下是回廊的瓦,再之下才是碧藍的天空。

裴彥欺身上前來,笑着親了親她的唇角:“在看什麽?”

“看天。”雲岚收回目光來看眼前人,眼角眉梢都是春情,“看你。”頓了頓,她伸手勾住了他的脖頸,又擡頭去親吻他的嘴唇。

是纏綿又熱烈的吻,也是如火一般绮麗的交融。

情濃時候,裴彥與雲岚目光相觸,是沉淪,是迷戀,他從她的眼中看到了他自己。

而也就在這時,雲岚在他眼睛上落下一個吻。

于是他下意識閉上了眼睛。

寶言在昭華殿外等到了太陽下山之後,暮色降臨了,才見到裏面叫了宮人進去伺候。

于是他跟在送水的宮人一起進到了寝殿中,又在那長長的幔帳之外站定了等候。

那如雲霧一樣缥缈的紗帳後面,裴彥與雲岚低聲說笑着什麽,又過了許久裴彥才撩開了帳子從裏面出來。

寶言上前了一步,低聲道:“陛下,太後娘娘請陛下去長樂宮一道用晚膳。”

裴彥頓了頓,先往外面看了一眼這已經快要暗下去的天色,一輪圓月正挂在枝頭。他又回頭往紗帳裏面看了一眼,不以為意擺了擺手,道:“去和太後說一聲,晚上沒有時間過去了,明天中午吧!”說到這裏,他忽然又有了興致,看向了寶言,“謝家是如何反應?”

寶言忙道:“據傳旨宮人說,謝家倒是反應平平,倒是沒表現出什麽來。”

“那看來謝家的圖謀還是不小。”裴彥笑了一聲,“明日聽聽太後想說什麽吧!”

說罷,他也懶得再想這些掃興的事情,一擡眼看到雲岚穿戴整齊了從帳子後面出來,便向寶言道:“把晚膳擺了吧!朕今日就還是歇在昭華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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