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裴赟進到長樂宮的時候正好趕上了謝太後傳早膳。
謝太後一面讓人給裴赟添了碗筷,一面笑道:“怎麽這麽早跑到宮裏來了?”
裴赟在旁邊坐下,從宮人手裏接了筷子,給謝太後夾了個小包子,口中道:“昨日夢見阿娘了,就想見阿娘,所以天一亮就到宮門口來請旨。”
“正好有你喜歡的冷淘,叫人給你加一把芫荽。”謝太後笑着說着,又看向了一旁侍立的謝笙,和藹道,“笙娘便不必在旁邊站着了,你在我身邊忙了一早上,這會兒去歇歇,讓人把你愛吃的送到你屋子裏面去。”
謝笙笑着應下,又上前來與裴赟見了禮,才退去了後殿。
裴赟目送了謝笙離開,然後才看向了謝太後:“這就是舅舅家裏送進宮的?”
“你有什麽想說?”謝太後揮退了兩旁伺候的宮人,笑着看着自己的長子。
“長得還挺漂亮……是謝簡的親妹妹吧?”裴赟挑了兩筷子冷淘,又伸手拿起醬罐,加了兩勺辣醬,“看着剛才也跟宮女一樣在母後身邊伺候,舅舅是真的舍得。”
謝太後笑着搖了搖頭,嘆道:“今時不同往日,如今是我們求着他了,哪裏不能去讨好呢?”頓了頓,她又看了裴赟一眼,道,“你與駿兒的爵位還沒個着落,将來也不知要如何是好。為娘雖然說起來也是個太後,可當初……當初是沒想到今日的。”
時間回溯到謝太後當年嫁給先帝裴襄的年月,那時候她身為繼室進的裴家,先頭走了的的太太兩個嫡子都好生站着,她可沒想過後來有一天她的夫君能當皇帝,那會兒她想的是繼母難當。
繼母也的确是難當,她勉勉強強與裴隽關系和睦,與裴彥的關系是怎麽也熱絡不起來。
如此一兩年下來,她自己有了裴赟,又有了裴駿,便也有了依仗,不再需要去讨好裴隽兄弟兩個。
若裴襄沒做皇帝,一輩子就只是個國公,那一輩子下來也不過就是将來分一分爵位再分一分家産,她跟着自己兒子過活便也就是了。
可偏偏她的夫君做了皇帝,她運道極好成了皇後。
天家事便不再似從前想的那麽簡單,她有時也在想,她平平安安做了太後,還能穩穩當當地在這長樂宮中,大約也還是有幾分運氣的成分在。
前面十幾年的因此刻全化為了果,她與裴彥之前的冷漠疏離,現在就該她努力去補上,來換自己與兩個孩子下半輩子的榮華富貴。
裴赟聽着謝太後這話卻嗤了一聲,道:“阿娘你別這麽說,我們又不欠他的,讨好個什麽?”
“龍椅上坐着誰,便要讨好誰。”謝太後看向了自己的長子,輕輕嘆了一聲,“為娘替他把後宮把持住了,将來你和你弟弟也能有個爵位,不至于還像現在這樣一無所有。”
裴赟臉都皺起來,道:“阿娘!我不要你這樣!”
“那你想這麽渾渾噩噩過一輩子?”謝太後搖了搖頭,面上是有些懊惱的,“早知現在,當初便應當求着你父皇,給你和你弟弟封個王。那時候你父皇稱帝時候封了他們兄弟倆沒有封你們,我還總想着……是否是先帝另有用意,誰能想到是現在的情形呢?”
這是讓謝太後最感覺懊惱的事情,只是這世上也沒有後悔藥可以吃,如今便也就想一想而已。
“阿娘,我聽說他把陳朝公主放在宮中,這他能坐多久還未可知呢!”裴赟把碗筷推到一旁,拖了椅子離得謝太後近了一些,“我可聽說了,那陳朝公主當初既沒有封號也沒有品級,說不定就是前陳餘孽專門送到他身邊來的美人蛇!”
“你聽說什麽了?”謝太後眉頭皺了皺,看向了裴赟。
“阿娘,你總愛想當年種種,你就想想吧,當年他是重女色的人嗎?他身邊什麽時候有過這種來歷不明的女人?”裴赟聲音壓低了下去,“那公主身份敏感就不說了,據說還天天勾着他神魂颠倒不理朝政。阿娘,你替他打理個什麽後宮?就讓他後宮亂起來才是正事呢!他的後宮與我們有什麽關系?越亂才越好!”
這話聽得謝太後沉默了下去。
見謝太後不說話,裴赟便接着又道:“阿娘,你就別讨好他,他有什麽好讨好的?他給的那些什麽王爵我還不屑呢!将來我自己能掙!”
最後一句話叫謝太後有些驚疑地看向了自己的長子,她并不是愚蠢到聽不出話中深意的人,她道:“他畢竟占着名分。”
“名分算什麽東西?難道父皇當年做皇帝是依着名分做的麽?”裴赟輕嗤了一聲。
這幾乎就是大逆不道之言,謝太後眉頭皺了起來:“你在外頭結交了什麽人?”
“阿娘,你在宮中便不用操心那麽多了。”裴赟說道,“阿娘,我知道我在做什麽,我才不稀罕施舍來的王爵,你不要去他面--------------銥誮前低頭!”
他的這些話讓謝太後有些思緒紛亂。
她原本是想着,既然裴彥已經明示了,她便依着裴彥的意思來。
這世上種種全圍繞着皇帝打轉也不是什麽稀奇事情,誰不是為了榮華富貴在皇帝面前卑躬屈膝呢?
她都已經想好了,先還是幫着他把外命婦那些雜亂的事情都接過來按照他的意思打理了,有些他不方便出面的事情,她便來收拾。
等水到渠成時候叫謝笙入他的後宮,再替他把采選之事給全了。
可現在聽着自己的兒子說的話,她便只覺得……一團紛亂。
她撐着額頭想了一會兒,然後認真地看向了裴赟:“赟兒,你不可亂來。”
“阿娘你放心,我才不會亂來!”裴赟說道,“阿娘不必擔心我,我只希望阿娘在宮中好好的,将來我們總有母子團圓的那天,不必像現在隔着宮牆,十天半個月才能見一次!”
這話聽在謝太後耳中,感動之餘卻還是擔心——她不似裴赟這樣天真,她甚至開始擔心,裴赟身邊是不是有了什麽心懷叵測的人。
裴赟陪着謝太後用過了午膳之後,才離開了皇宮。
隆慶宮的裴彥聽着寶言說了長樂宮中的情形,露出了一聲冷笑。
他倒是想起來自己先皇臨終前拉着他的手叮囑過的事情,先帝說,他不封裴赟裴駿兄弟兩個,是專門留給他将來登基後去施恩,希望他們兄弟三人将來能撐起梁朝,叫梁朝一統四海,能流芳百世。
但那時候他沒有來得及說什麽,先皇便咽了氣。
他沒有把心裏的話說給自己的父親知曉,他一點也不想施這個恩。
“擺駕去昭華殿。”放下了奏疏,裴彥站起身來,強迫自己不去想先帝臨終時候的那些叮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