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謝太後的話讓裴彥着實意想不到。

離開長樂宮後,他便向寶言道:“朕想知道三弟進宮與母後說了什麽。”

“回陛下,三殿下進宮時候,長樂宮中沒叫人伺候,只知道三殿下出來時候,太後娘娘眼眶都紅了,應當是哭過。”寶言早有準備,“其餘的倒是再探聽不到更多。”

“那便叫人去盯着三弟府上的情形。”裴彥看了一眼已經完全暗下去墨藍天際。

一輪明月正安靜地挂在天上,皎潔月光照在莊重華麗的宮闕上,就讓這曾經藏滿了龌龊不堪勾心鬥角的皇宮變得聖潔起來。

“再有,讓人去查一查,是不是真的有人在傳娘子與朕的事。”裴彥收回目光看了一眼寶言,“若是有,朕要知道根源從何而起。”

“是。”寶言低頭應下來。

事實上,若謝太後之前沒有因為裴赟和裴駿的爵位牽動了那麽多事情,又讓謝笙進宮來,裴彥對她今日的話是有那麽幾分動容的。

那些話讓他想到了先帝臨終之前的叮囑。

對他來說,先帝并不能算是一個對他特別偏愛的父親,在他年少時候,他會覺得自己兄長裴隽更像自己的父親——畢竟出了事情是找大哥,捅了婁子是找大哥,有了不開心有了不愉快也還是找大哥。

他從小是被裴隽護着拉扯着長大,也是裴隽教了他許多為人之道。

而先帝……他說不清先帝到底對自己是如何感官,盡管在他臨終時候突然把皇位就這麽交給了他。

那時候他是齊王,他其實沒有想過有一天會繼承皇位。

在裴隽意外去世之後,他失去了世上對他最好的人,他不認為自己能争得過裴赟和裴駿兄弟兩個,那時候先帝看着身子硬朗,也并非是一兩年便要駕崩的樣子,他便只想着帶兵打仗,等到功勳多一些,能早些去封地上自在過活。

他争不過生母是皇後,且有母族庇佑的裴赟和裴駿。

他身後雖然有衛家,但衛家與他的關系向來遠一些——當年他們是與裴隽更親近的。

當年他只覺得自己幾乎已經失去了一切,也并不會覺得自己有朝一日能成為天下之主。

大約命運便是有幾分眷顧他的,否則為什麽皇位最後還是落到了他的身上呢?

禦駕慢慢靠近了昭華殿,再往前行便要去隆慶宮。

寶言示意宮人把腳步放慢了一些,然後請示地看向了裴彥:“陛下,是回隆慶宮去嗎?”

裴彥回過神來,正打算讓禦駕直接進昭華殿,忽然又想起來那關于雲岚的流言,忽然改了心思:“去隆慶宮。”

寶言就只差讓宮人停下腳步,這話叫他愣了一瞬,急忙叫宮人繼續往前走。

“讓人也查探一番昭華殿。”裴彥朝着那燈火通明的昭華殿看了一眼,“看看娘子最近有沒有見什麽人。”

這話叫寶言都愣了一下:這是連雲岚也疑上了嗎?

他不敢多說什麽,只又應下來,道:“奴婢知道了。”

裴彥淡淡“嗯”了一聲,閉上眼睛不再看昭華殿的方向。

其實他不應當懷疑雲岚的。

雲岚對他的心,他能感受得到。

這世上應當沒有比雲岚對他感情更深的人。

感情上他知道,他不應當對雲岚有任何懷疑,她不問一句為什麽就跟了他這麽多年,也從來不會去打探他的事情,她對他就是一片至純真心。

但——現在已經不是從前。

他已經是皇帝,他已經不是從前那個一無所有的人,他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足以改變許許多多的事情,而雲岚那敏感的身份,或許真的……真的能引出一些什麽妖魔鬼怪來。

“不要驚擾了娘子。”禦駕走過了昭華殿之後,裴彥睜開眼睛又看向了一旁的寶言,“就算她身邊果真有心懷叵測的人,找個別的理由處置了就是,不要讓她知道。”

“是。”寶言應下來。

“這事情還是不要交給你去辦了。”裴彥忽然改了主意,“你與娘子不算太熟,讓向稼進宮來,叫向稼去。”

寶言聽着這話,擡頭看了一眼裴彥,有些擔憂:“陛下,向大人畢竟是外臣,不太好進後宮的吧?”

“也是……”裴彥長長嘆了一聲,“罷了,那還是你去辦吧!務必仔細些,不許叫娘子知道。”

昭華殿中,雲岚垂着眼睑聽着宮人說禦駕已經往隆慶宮去的事情。

“娘子,那現在歇下嗎?”宮人最後這樣請示問道。

雲岚往窗外看了一眼,月光下,樹影随着清風微微搖晃着。

“那就安置吧!”她說道,“也不早了。”

一邊說着,她站起身來,便朝着寝殿走去了。

躺在冰涼的竹席上,雲岚其實沒什麽睡意,似乎是早上起來太晚,便讓這會兒走了困意。

她透過那銷金帳去看窗外,在一片朦胧的金色籠罩下,似乎時光逆轉一般回到從前。

她模糊地想起來那年她與衛隽一起往吳郡去的時候,他們路上借住在一座寺廟中。

夜晚睡不着時候,她在窗邊看月亮,衛隽見她不睡覺,便帶着她去看寺廟中養的昙花。

她便緊緊跟着他去到了寺廟的花房中,看到了僧人精心養護的昙花,在月上枝頭時候綻放開來,那一剎似乎月亮的光華全聚集在了花朵之上,極盡姿妍,濃郁的香味把整個花房占據。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佛經上說過的昙花——到目前為止或許也能說是最後一次,那之後也再沒有見過了。

那時候衛隽見她這麽喜歡,便道等到了吳郡,便給她打一套昙花樣式的首飾頭面,那樣就能時時見到,不必等候那一剎那的綻放。

後來衛隽死後,依着他的遺言到她身邊來保護她的表兄衛融的确帶來了那麽一套首飾,的的确确便是昙花的樣子。

盡管他沒有食言,但人卻已經不在了。

那套首飾她一直收在妝奁的最底下,從來沒有拿出來戴過。

或許這輩子也不會再拿出來佩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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