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謝太後這一而再地行動,已經讓裴彥感覺到厭煩。

便仿佛是惱人的蚊蠅,揮之不去,在耳邊嗡嗡不停。

他倒是有些後悔當初尊了她做太後——可其實她又必定要做太後的,誰叫先帝就是給了她皇後之位,依着千百年來歷朝歷代的規矩,她便就是要成為太後的。

除非他是想與這天下過不去,一門心思讓那些注重規矩的讀書人來長篇大論地對他說教,又想着把給自己潑幾盆污水。

做皇帝便是想做名垂千古的聖君,誰想在名聲上有污點呢?

所以後悔也無用,這個太後當年要封,現在她沒有做出謀逆造反的事情,他也沒什麽理由去廢黜她。

她插手後宮之事是正當應分的,她讓衛良進宮也是理所當然的。

只是這就讓裴彥更加感覺到厭惡了——他不打算再在後宮這件事情退讓下去,他也不想在後宮花費太多的心力,這江山尚未平定,後宮他是完全沒有考慮過哪怕一絲一毫的。

而眼前的衛融面上神色卻十分複雜,裴彥看着他,卻莫名其妙想起來當年衛融跟在他的兄長裴隽身後鞍前馬後的樣子。

衛家人的心思都很簡單,多數時候都是擺在臉上的。

他記得先帝與裴隽都與他說過衛家人,他們那時候告訴他,衛家人或許在朝廷上不顯,有時還有些愚笨,但卻是可信可靠的。

他們沒那麽多花花心思,想到什麽就會想說什麽,他們忠誠,并且不會輕易背叛。

可那時候裴隽意外去世之後,先帝還是對衛家多有遷怒——衛家人自己大約也是內疚極了,等到先帝緩過勁回過神來的時候,衛融的父親以及叔伯兄弟們已經折了太多在戰場之上。

先帝那時頗有些後悔,于是便壓了衛融兄弟兩個在京中不許再去軍中,後來過了一兩年看着衛家實在是不成樣子,便讓衛融去了軍中,又叫衛朗去了地方上做太守。

衛融到了軍中立功無數,衛朗做了太守,這一兩年考評都是上上,兄弟兩人可見也都是能臣良将。

這樣的人是不能輕易辜負的。

裴彥于是笑了笑,道:“先讓你妹妹進宮,宮中如今是缺一個替朕打理俗事的人,太後畢竟年長了,這些事情交給她做,實在是不孝。”

衛融小心地擡眼看向了裴彥:“那……陛下今後要娶皇後呢……?”

這心思便擺在了明面上,裴彥忍不住笑着搖了搖頭:“等這天下大定了,朕有空了來冊立皇後,分封後宮,到時候給你妹妹一個郡主的封號,再給她賜婚,當做是這一兩年為朕打理後宮的酬謝,如何?”

衛融眼睛忽然一亮,但大約是想到了這是在裴彥面前,又迅速地把快要揚起來的嘴角給壓下去了:“那、那就都聽陛下的。”

“只是這麽一來,大約還是有些委屈要受的。”裴彥說道,“太後至少是不會願意的。”

“臣去與妹妹說了就好,她是很懂事的,請陛下放心。”衛融忙道。

已經是夏末了,但太陽還是毒辣。

衛融從隆慶宮出來,到宮門口的時候,便見衛良已經在宮門口的馬車上等候了。

他抽了帕子給自己擦了擦汗,然後跳上了馬車,親自趕車往衛家走。

衛良戳了戳衛融的肩膀,小聲道:“哥,太後娘娘賞了好多東西,要怎麽辦啊?”

“不怎麽辦,給你了你就拿着。”衛融說道,“等回家了還有件事情要告訴你,等到家了,去祖母那裏,也說給祖母聽。”

“是什麽事情?”衛良頓時好奇起來。

“應當是能算一件好事的。”衛融想了想這麽說道,“對我們衛家也是好事。”

衛良看了一眼太後賞賜的那些绫羅綢緞,鼓着腮幫子老氣橫秋地嘆了口氣:“我覺得太後好像心懷叵測一樣,她看我的眼神都不太對勁。”

“太後有他的思量。”衛融随口說道,“你不必放在心上,這天下還是聖上最大,只用聽聖上的就行了。”

“哦……”衛良點了下頭,心思就轉開了,“那這些綢緞到時候可不可以分給二妹三妹她們?我覺得海天霞的這匹二妹穿肯定好看,天水碧的那一匹适合三妹。”

“都賞給你了,你想給誰給誰。”衛融回頭看了衛良一眼,“這些東西就不必問了。”

“這不是怕什麽規矩之類的,什麽賞賜的東西不能随便給別人。”衛良蔫蔫地說道,“宮裏規矩可真多,我都不會說話了。”

兄妹倆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話,很快便回到了衛家。

曹氏一早聽說衛良被宣進宮便是坐立不安,看到他們倆都平安回來了才松了口氣。

衛融扶着曹氏在正廳坐了,又讓衛良進來一起,把外頭的奴婢們都趕走之後,才轉回來開口把裴彥的意思給說了個明白。

“我想着,既然聖上開口了,那便聽從聖上的旨意。”衛融說道,“如今看來,那封信便是太後送到咱們家的,太後是不願意看到我們衛家起來壓了他們謝家一頭的,故而才用了個陽謀,還好我及時與聖上說了,倒是不至于讓聖上來猜疑咱們家。”

曹氏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嘆了一聲,道:“還是我這個老婆子平日裏對朝中的事情了解太少,否則早早就能猜出來了。”

“這怪不了祖母。”衛融說道,“我和朗弟都不在家中,祖母與良兒姐妹們都是女眷,到哪裏去知道朝中這些事情,又怎麽猜得到太後的心思呢?”頓了頓,他又道,“聖上還是親近咱們家的,雖然平常話語少,但這信任,還是十分明顯。”

曹氏點了點頭,然後看向了一旁已經呆住的衛良,眉頭微微皺了起來:“良兒怎麽看?”

衛良回過神,有些無措地看了看曹氏,又看了看衛融:“那……那就還是要進宮啊?那我進宮以後做什麽?”

“幫着聖上打理宮中的事情。”衛融回答道,“等過幾年聖上把事情都平定了,再給你加封個郡主,給你指婚。”

衛良感覺整個人都是懵的,衛融說的話她聽在耳朵裏,卻還是不明白。

一旁的曹氏垂着眼眸想了想,看向了衛融:“如此,良兒進宮怕也還是要受些委屈的,太後必不願意自己手中的權柄被分走。”

“确實,聖上也與我說了。”衛融說着又看向了衛良,“聖上也與我說了,在宮中有什麽事情辦不下去了便直接找聖上就行。你只記得,聖上既然讓你進宮,便不是打算讓你受欺負的。”

衛良看了看衛融,遲疑了好一會兒才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不必害怕,說起來聖上是你表哥,是親戚。”衛融又道,“都是親戚,有什麽好怕的?”

曹氏笑起來,拍了拍衛良的後背,道:“你哥哥這話說得對,咱們家是與陛下最親的,陛下讓你進宮,必定不會讓你受委屈,你只管放心大膽去就行了。”

聽着這些,衛良的确是慢慢地冷靜了下來,不再似方才那樣全然無法思考。

衛融又與她講了宮中的一些事情,還有從裴彥那邊得到的話語,她便也不再那麽為進宮而慌張了。

既然是定下來,衛融便要去書房寫了陳條送到宮中去。出了曹氏院子還沒走兩步,衛良從屋子裏面追出來,抓了他的袖子,小聲問起了宮中的事情。

“哥,我還問你一件事情。”她說道。

衛融一邊往書房走,一邊笑着看了她一眼:“問吧,看來這事情是不好在祖母面前說了。”

“是不好說。”衛良倒是很誠實地點了點頭,“在太後那邊的時候,太後娘娘一直在說昭華殿的那個陳朝公主,哥哥,我進宮以後要怎麽對那個陳朝公主啊?”

這問題問得衛融都笑出聲了:“這有什麽好煩惱的?那是聖上的女人,和你有什麽關系?她想怎麽樣,那都是聖上寵出來的,聖上不開口說什麽,你就該怎麽對待怎麽對待,不用想那麽多。”

“那要是那個陳朝公主對我有敵意,那我怎麽辦?”衛良十分糾結地看向了衛融,“那我豈不是做什麽都要得罪人?”

“不可能對你有敵意。”衛融十分篤定,“她對你有敵意,對她自己有什麽好處嗎?或者,你就站在她的角度上去想,她得罪了聖上的表妹,對她有什麽好處嗎?”

衛良傻傻地眨了眨眼睛,似懂非懂地點了下頭:“我好像有一點點明白。”

“謝太後之前讓謝家女進宮,是想給聖上的後宮安插妃嫔,所以在謝太後眼中,這個公主才會是眼中釘。”衛融說道,“有了那個公主,他們謝家女還有什麽資格得寵?所以她會在意這個公主。太後引導你這麽想,便是想讓你替她出手,解決掉這個對于謝家來說是個巨大麻煩的公主。可是沒有必要,這麽一個公主,對我們衛家沒有任何的阻礙,你甚至可以對她好一些。”

衛良徹底聽明白了,她點了點頭,道:“我現在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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