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有些事情是不能多想的。

越想便只會越遲疑,越想便只會越沒有勇氣上前。

雲岚在想衛隽,她想這多半是個假名字,那麽真正的身份是什麽,當年他為什麽沒有告訴她?

她倒是有些羨慕當年的自己,當年的自己心中悲痛壓過了一切,于是一切都來不及思考。

許多事情不去想,便能假裝自己什麽都不知道。

自欺欺人這四個字聽起來十分嘲諷,但卻是最有用的。

到了永安宮外,她停下腳步,命身邊女官進去通傳。

不一會兒,裏面便有宮人出來請她進去。

與昭華殿中不一樣,永安宮中的陳設看起來十分素淨,宮人衆多,看起來十分忙碌。

雲岚行到正殿外,衛良已經在門口等候。

見到她,衛良上前來客氣地攙扶了一把,然後拉着她往殿中去。

“娘子過來,我倒是沒準備。”衛良笑着說,“本來剛才是在吩咐教坊去排一些歌舞,還在想排什麽比較好,娘子過來了,正好說說你有什麽想看的,我讓教坊去排好。”

雲岚也笑了笑,順着衛良的話道:“無論什麽歌舞都可以,我對這些沒什麽太多偏好。”

“這是陛下讓寶公公之前送過來的簿子,娘子挑一挑。”衛良拉着雲岚坐下了,然後從面前的幾案上翻了個簿子出來遞給了雲岚,“陛下的一番心思,總不好辜負的。”

雲岚于是便接了這簿子,随便勾了幾個然後交還給了衛良:“就這些吧,以前看過的,也不太吵鬧。”

衛良笑着翻了翻,便交給了旁邊的宮人,道:“去交給教坊,上面勾的那幾個先排出來,其他的且往後放一放。”

雲岚看着那宮人拿着簿子恭敬地退出了正殿,然後轉而又看向了衛良。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衛良,其實論相貌和衛融是有些相似的,大約是親兄妹的緣故。

在雲岚打量着衛良的時候,衛良也在看她。

這相貌,衛良自認為是前所未見的,那些國色天香之類的溢美之詞放在雲岚身上都還嫌不夠,她一時之間都想不出什麽更确切的贊美出來。

這麽一個人盯着自己看,衛良不認為她會有如謝太後之前說過那樣對她有什麽妒意。

她有什麽好嫉妒的呢?若她願意,這世上的男人會争先恐後地拜伏在她腳下。

想到這裏,衛良猛然回過神來,暗笑自己想得太遠。

而眼前的雲岚似乎還在出神。

衛良想了想,盡管謝太後所說的話可信度也不高,但她也不想讓雲岚有什麽誤會,便道:“娘子,你看我這宮裏除了內府的人就是各處的宮人,忙的便是那些瑣碎宮務。”

這話說得直接,雲岚回過神來時候都忍不住笑了一笑,她看着衛良,終于下定了決心開口:“我過來,是想向你打聽一個人。”

衛良意外地看了她一眼,見她說完這句話之後便不再開口,便會意地讓殿中的宮人退了出去,然後才道:“娘子請講。”

“我想問問,當年衛家有一個叫衛隽的人嗎?”雲岚問。

衛良茫然了一瞬,把自家的親兄弟姐妹和堂兄弟姐妹都想了一遍,然後搖了搖頭:“沒有這個人。”

是意料之中的答案了,衛隽果然是一個假名字。

雲岚眼中露出些許悵然。

衛良看着眼前人神色,心頭拂過些許不忍——一個大美人在自己面前仿佛要垂淚的樣子,誰能不心疼呢?

一時間衛良倒是很理解宮外聽過的所謂雲岚是個妖精能勾魂的說法了,換作是任何一個人,這麽一個人在面前,都是會千依百順的。

哪怕她是個女人,她也心動,何況那些男人?

“娘子問這個人是什麽人?”衛良聲音忍不住放輕了一些,“是以前認識的人嗎?若是想找人,不如去和陛下說一說,陛下找人是比我們找人更容易的。”

雲岚沉默了一息,只搖了搖頭,然後又擡頭看向了衛良:“那與衛家親近的人家,比如表親之類,有人名‘隽’嗎?”

“這個倒是有。”這都不用努力去回想,衛良回答得很快,“陛下的親哥哥,就叫這個名。”

雲岚看着衛良,昨日見到衛融之後心中曾經冒頭過的那個可怕的猜想似乎成了真。

她感覺自己的手在微微顫抖。

“多謝。”她努力地讓自己語氣平靜,手藏在袖子裏面下意識握成拳,長長的指甲掐進了肉裏面,卻感覺不到疼。

衛良卻感覺有些疑惑了:裴隽的名字有什麽值得感謝的嗎?難道裴彥從來沒有告訴過雲岚他的親哥哥叫裴隽嗎?

面前的雲岚站起身來,她朝着她拜了一下,再次感謝了:“多謝衛娘子,我先告退了。”

衛良忙站起來回禮,還想要說什麽,面前的雲岚已經朝着殿外走去了。

只見她身形似乎有些不穩,面色都比方才進來時候蒼白了許多,于是她急忙跟着送到了門口,目送了雲岚上了肩輿往昭華殿的方向去,才放下心來回轉往殿中去。

雲岚坐在肩輿上,忽然感覺有些冷。

昭華殿就在眼前了,她卻不太想回去。

“去……去碧波池。”她向一旁的宮人說道。

宮人們于是轉了個方向朝着碧波池走去。

初晴在旁邊看着雲岚神色,小心開口問道:“娘子,剛才是衛娘子說了什麽惹娘子不高興了嗎?”

“沒有。”雲岚目光投向了前方,聲音有些沙啞,“就只是想起來從前的一些事情。”

初晴忍不住勸道:“娘子別總想從前的事情呀!從前都已經過去了。”

雲岚有些不自然地笑了一聲,道:“我知道。”

初晴聽着這話,便不好再勸了。

肩輿很快便到了碧波池旁。

午後的陽光下,池水波光粼粼,遠處的山巒與宮室與雲霧袅繞,仿佛一副水墨畫。

雲岚慢慢走到了湖邊的亭子裏面坐下了。

她想起來她與衛隽初相識的那天。

就是在這裏。

他告訴了她一個假的名字——是一種預兆。

就與那時候他送給她的那個草編蝴蝶一樣,都在預示着他們之間不會有未來,也不會有結果。

因為虛假之上不會有真實,草編的蝴蝶不能真正飛起來。

可感情是真的。

至少,她付出的感情是真的。

她不願意相信衛隽——或者說是裴隽——她不相信他會騙她。

他陪着她的那些時光不是假的。

他們曾經的許諾也不是假的。

他在戰火中把她從宮中救出來,幫着她埋葬了生母,最後再與她一起去吳郡的時候不是假的。

那時候在吳郡,他說他去處理好了手中的事情,就會回來娶她為妻。

他把一切都安排妥當了,所以一切都不是假的。

可……如果連名字都是假,以上又怎麽能相信是真呢?

湖邊的微風帶着潮濕的味道。

她感覺自己臉上有濕漉冰冷的水珠滑下來,她覺得眼前一片模糊的迷茫,她覺得自己應當是哭了吧?

一旁的初晴看着亭子裏面的情形,小心又安靜地讓宮人站的遠了一些,然後自己才慢慢上前來遞了帕子給雲岚。

“娘子,有什麽傷心事情哭一哭也好,憋着反而憋壞了。”初晴說道,“再有什麽事情,也可以與陛下說呀!陛下喜歡娘子,當然願意聽娘子說不開心的事情。”

雲岚拿着帕子,聽着初晴的話,忽然整顆心都沉了下去。

如若衛隽就是裴隽,那麽,她與裴彥之間……

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懼攥住了她的心。

她忽然意識到自己做了怎樣荒謬的事情。

隆慶宮中,大司農從殿中出去之後,寶言又往殿中看了一眼,恰好便與裴彥目光對上了。

裴彥站起來朝着他招了招手:“進來吧,你不是去昭華殿了嗎?所以娘子為什麽不高興你現在弄明白了沒有?”

寶言進到殿中,把自己深思熟慮後的話語說出口:“奴婢過去的時候沒能瞞過娘子,倒是讓娘子給逮住了,奴婢辦事不力。”

“的确辦事不力。”裴彥瞥了他一眼,“所以娘子怎麽對你說的?”

“娘子說昨天見到了個從前見過的人,就想起來以前的事情。”寶言忙說道,“倒不是因為宮裏的事情。”

“從前見過的人?昨天有誰去了昭華殿?”裴彥帶着幾分好奇看向了寶言。

“衛融衛大人昨天在昭華殿暫時躲雨了一會兒。”寶言說道,“應當是娘子進宮之前或者見過衛大人。”

“這樣嗎?”裴彥挑眉,“朕沒聽說過衛融還見過娘子。”頓了頓,他忽然想起來昨天衛融兩次提起了雲岚的事情,眉頭轉而緊皺,“你去查一查衛融,他應當是與娘子沒見過面的。但昨天反而還提了兩次,其中應當是有什麽隐情。”

“是。”寶言應了下來。

“還有別的事情嗎?”裴彥又看了寶言一眼。

寶言忙道:“娘子現在往永安宮去找衛娘子了……還不知道是為了什麽事情……”

裴彥眉頭沒有松開,把手裏的奏本丢回到案幾上:“擺駕昭華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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