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他們站在世界樹下長久的對視, 銀白的樹冠在他們的頭頂因為風的吹拂發出了“沙沙”的摩擦聲，聽起來就像是一首鎮魂的安眠曲。

“你見過我。”良久之後，黎川才啞聲詢問, “什麽時候、在哪裏？”

“那個時候……又發生了什麽？”

諾伊斯笑了起來。

他的長相合該是不染世俗不沾塵埃的那一挂的, 清冷疏離的像是水中幻月天上薄花, 距離感重的讓人甚至是根本都不敢伸手去接近碰觸，生怕只是這樣一碰，他都會像是琉璃那樣破碎掉。

然而當諾伊斯這樣笑起來的時候，那原本像是這世間最華貴而又脆弱的、應該被裱在畫框裏面、被捧到神龛上面供起來的面容頓時就變的生動了起來，仿佛是在你的想象當中所能夠出現的最為盛麗、輕易根本無法用語言去描述的繪卷。

“那不是你應該知道的，至少不是現在的你應該知道的。”

他們之間的距離極近, 近到這個時候黎川才發現，在諾伊斯那一雙碧玉琉璃一樣的眼瞳當中, 實際上盛裝有一顆亮閃閃的、金色的星辰。

“但是我很高興, 謝輕侯。”諾伊斯說，“我很高興在自己最後的時間——在這闊別了千萬年的光陰之後, 我們還可以再一次的像是這樣見面。”

他的視線微微下移, 看到了黎川袖口那一枚葉子, 面上的笑容便又更盛了一些。

“這枚葉子最後兜兜轉轉, 還是回到了你的手中……這實在是太好了。”諾伊斯說, “我由衷的、為這樣的發展而感到高興。”

黎川便也低頭看了一眼那枚樹葉：“你的妖精們告訴我說，這個是世界樹的樹葉。但是我見過世界樹, 世界樹的葉子……至少不應該是這樣的顏色, 這樣的質地。”

諾伊斯看上去有些驚訝：“你已經見過【母親】了嗎？”

“【母親】？”

諾伊斯見他面含疑惑，于是便補充道：“就是世界樹——你是在哪裏見到的？”

“在無限空間, 我劈開天碑之後, 被包裹在其下的, 便是世界樹。”黎川抿直了唇角，“但是，如果那是世界樹的話……”

Advertisement

他擡起頭來，注視着自己頭頂的那一棵茂密繁盛的樹木，銀白色的枝葉輕微晃動着，沙沙作響：“那麽，這個又是什麽？”

諾伊斯順着他的視線看了過去，随後輕輕的“啊”了一聲。

“這個，當然也是世界樹。”

妖精伸出手去，貼在樹幹上。他在那一瞬間的神情溫柔卻又落寞，讓人一時之間甚至是覺得自己在這樣的情況下根本就不應該說話，仿佛出口的每一個聲音對于這一位妖精之主來說都會是莫大的幹擾。

“但是，不過是沒有靈魂、只是作為形體存在于此的空殼而已。要想成長為母親那樣的程度，還早了不知道多少萬年。”

諾伊斯回過頭來，看向黎川：“你手中拿的，是從【母親】的身上脫離出來的樹葉，甚至是從核心當中所誕生出來的樹葉，自然是與這一株尚且還極為年輕的空殼擁有着很大的區別。”

“等等，我有個問題。”黎川打了一個手勢，示意諾伊斯暫時先停一下，“你一直自說自話的【父親】與【母親】……如果【母親】是那一株曾經被鎮壓在天碑之下的世界樹的話，那麽【父親】對标的，又是誰？”

諾伊斯輕笑了起來：“按理來說，這并不應該是現在被告知的……但是，既然是您問的話，也可以悄悄的，透露一二。”

“是起源之海。”諾伊斯說，“【母親】孕育世界，【父親】誕下生命……很合理，不是嗎？”

黎川還有很多的問題想要詢問諾伊斯，但是那位妖精之主卻并不再做出回答，只是輕笑着朝着他搖了搖頭。

“我透露的已經太多了，如果再說下去的話，可能就會招惹來一些不必要的注視了。”諾伊斯在同黎川擦肩而過的瞬間，伸出手指來，在他袖口上的那一枚葉子上點了點，再開口的時候話語當中便充滿了某種強烈的暗示，“但是，一些我不便說出來的東西，或許，您也并不是就沒有辦法得到答案的。”

“畢竟這枚葉子……這枚鑰匙，已經回到了你的手中。”

“那麽，這一整個世界，便都會向你開放，沒有任何的、你不能去往的地方。”

“既然如此的話，何不自己去尋找那些你想要的答案呢？”

他笑了起來，語含深意：“畢竟，這裏可是……妖精的王庭。”

幾乎是在電光火石之間，黎川想起來了曾經商容和他科普過的，一些關于妖精的事情。

【妖精一族擁有着悠久的壽命，即便是放眼無限空間所能夠鏈接的諸天萬界當中，也唯有龍族能夠與他們在壽命上一較高下。】

【他們熱衷于收藏責怪世界上面一切的書籍、技藝，以及其他諸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兒的種族，妖精的圖書館更是被奉為掌管着萬事之書的知識彙聚之地，你可以在那裏尋找到一切的答案。】

諾伊斯已經離開了，黎川垂下眼眸來，注視着自己袖口的那一枚玉質的翠色葉片。

“萬世之書……”

換句話來說，這是否意味着，他能夠在那些書籍當中，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

誠如諾伊斯之前所說，黎川在這個妖精的王國裏面，的确擁有着高到難以想象的特權。他無論去到哪裏，沿途遇到的妖精們都會笑着同黎川打招呼，仿佛外界所盛傳的那些冰冷疏離，全部都是拿來糊弄欺騙小孩子的童話一樣。

這簡直是過分優越的待遇了。

而他也的确可以去往任何的、他所想要去的地方，不會受到任何的阻攔，無論是世界樹之下，還是那一座備受推崇的妖精之塔。

只不過……很奇異的，黎川曾經數度的前往世界樹下，在樹幹上來回的撫摸觸碰，卻再也沒有像是第一次的時候那樣，觸發任何的、關于過去的記憶。

是因為只有一次的機會，還是因為，就像是諾伊斯解釋的一樣，這只不過是一具空殼，實際上還并不具備真正的、一棵世界樹所應該具備的權能呢？

黎川站在妖精之塔的大圖書館裏，一邊用手指撫過書籍上那一個個金色的書名，一邊這樣思考着。

“黎川大人。”

有妖精從他的身後路過，伸出手來拍了拍黎川的肩膀，朝着他露出笑容來。

“有什麽事情嗎？”黎川問。

“下一節課是有人類一起參與的課程，您想要去看看嗎？”

妖精紅着臉，卻還是大方的朝着黎川做出了邀請。

“我想着您說不定會感興趣……畢竟，那是與您很相像的人類呢。”

黎川聽到她這麽一說，也想起來了，他和商容之前的确是……在人類的地下城當中，得到了拍賣的、人類前往妖精之塔學習的資格，所以才會站在這裏——至少是商容才得到了進入妖精的綠洲的資格。

“我一直想問，人類在妖精之塔當中的學習，是怎麽一回事？”

在被這一只妖精引導着前往【塔】當中的教室的時候，黎川做出了這樣的詢問。

或許是因為之前有着諾伊斯的吩咐的緣故，這些妖精們對于黎川的一切問題也全部都是有問必答：“您是說人類嗎？”

妖精面上的笑容緩緩的收攏了起來，他扭頭，看向了一旁的窗戶，窗戶外面是擁有着日光照射的、花團錦簇的世界。然而在這一片綠洲包裹的範圍之外、在更遠一些的地方，則是大片大片的，荒蕪的金色的沙漠。

“您應該知道，妖精擁有着漫長悠久的生命。”

“我還能夠記得，在很久很久以前，這個世界不是這樣的。沒有荒漠，水源汩汩，花草遍地，綠洲和雨林覆蓋着一整片世界。”

“然後，人類出現了。”

妖精雙手背在身後，走起路來一蹦一跳，古靈奇怪，以至于看着都不像是在走路了，反而更像是在跳着一支華美的舞蹈，是夜月下的華爾茲，優雅、美麗、從容。

“我記得鋼鐵的叢林，記得被發射到這一片大陸之外的星辰，記得人類創造出了怎樣的奇跡——”

“記得，這個世界曾經一度險些因為他們而瀕臨毀滅，泉水幹涸、太陽隕落、鮮花枯萎，衆生凋零。”

“事情發展到這樣的情況下，就已經沒有辦法了啊。”他們站在教室的門口，妖精的背後，好看的羽翼輕輕的扇動着，“所以，王終于打破了一直以來的、袖手旁觀的決定。”

那是旭日、那是朝陽。

這個世界的主人決定出手，将曾經肆虐和橫陳在這片大地上的所有“蛀蟲”全部都除去。太陽在那一天從天空當中墜落，赤紅色的火焰在大地上流淌。

人類的文明被盡數掠奪，世界之主剝奪了他們生存在地面上的機會。

黃色的沙漠覆蓋了地表，海洋被收回，森林被收回，一切都被收回。

可是，即便如此，那一只高貴傲慢的妖精卻又同時向人類開放了進入綠洲的名額，允許他們學習妖精的知識與魔法。

“然後，便如您所見了。”

教室的大門被打開，那些坐在各自座位上的、披着的白袍的——或是人類，或是幼齡的妖精們于是擡起頭，朝着這邊看了過來。

妖精在黎川的身後，補完了自己的後半句話。

“這是妖精和人類共同的學習之所。”

黎川短促的“唔”了一聲。

因為在他的目之所及，某個披着白袍的男人在看見他一并走了進來的那一刻，一雙黃金瞳都瞬間被點亮了起來，有如灼灼的燈火。

“川川——”

商容毫不在意別人目光的，朝着他搖手。

“這邊這邊——”

黎川：……忘了還有這個東西了。

你為什麽可以這樣越挫越勇啊！求求你學會放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