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柳芙匆匆去了老太太那裏一趟, 說明了情況。等齊明茹背着藥箱過來的時候, 門外馬車也已經安排好了。
蓉姐兒扯着姐姐裙子不讓走,哭鼻子:“我也要去,我也要去舅舅家。”
大花村離富陽縣稍微有些遠,趕馬車去的話,也得一個多時辰呢。再說這是急事,又不是走親串友, 帶着妹妹去的話, 一路上不方便。
再說看着天色, 怕是等到外婆家的時候,天都要黑了。
晚上冷,柳芙還怕凍着妹妹呢。
“蓉姐兒乖,跟你三姐呆在家裏。等下回咱們再一起去看外婆, 好不好?”柳芙一邊勸着, 一邊吩咐家丁套馬準備走。
蓉姐兒見求姐姐無望,便來求娘。
“娘, 好娘親,你最疼蓉兒了。帶我去,帶我去嘛, 好不好?”蓉姐兒哭哭啼啼的。
郭氏舍不得小女兒,有些猶豫起來。那邊,柳芙道:“爹爹不在, 咱們娘兒幾個上路總歸有些危險。蓉姐兒太小了, 這次不能去, 下回再說。”
柳芙表情嚴肅态度堅決,蓉姐兒見狀,只哭着往回跑。
“我再也不要理你了,姐姐再也不愛我了。”蓉姐兒一邊跑着一邊大哭。
小丫頭跑得急,踉跄着就摔倒了。她也不爬起來,只是哭得更兇,順便等着娘或者姐姐來扶她、來哄她。
但是等了會兒也不見人來,她悄悄扭着腦袋回頭看,見馬車已經離開了,她反而不哭了。
自己乖乖爬起來,鼓着張粉嫩的小臉,眼睛瞪得圓溜溜的。
她雙手環抱着,小嘴嘀嘀咕咕說:“臭柳芙,臭姐姐,我決定這回真的不理你了。”
柳芽走了來,貓着腰湊到堂妹跟前。
“你嘀嘀咕咕的,在說什麽呢?”
蓉姐兒也不想理堂姐,剛剛堂姐可沒幫自己說話呢。
蓉姐兒氣呼呼邁着小短腿,往芙蓉閣去,只說:“我也不要跟你說話,你跟姐姐是一夥的,你們都欺負我。”
柳芽委屈:“是你姐不帶你去你舅家的,關我什麽事啊?”
“那你也不幫我說話。”蓉姐兒說,“你要是幫我說話,姐姐指定就帶我去了。”
柳芽也不逗她了,只認真說:“你別怪二姐,這回是出了點事情。伯母跟二姐又不是去玩的,你舅舅傷了腿了。你沒瞧見,她們都帶着明茹姐去了嗎?”
蓉姐兒說:“那我也想看看舅舅去,舅舅對我可好了。”
“想去什麽時候都可以去,也不差這一會兒吧?你聽三姐的沒錯,三姐什麽時候騙過你?”
蓉姐兒哼:“你騙我的還少了。”
蓉姐兒說完就跑,柳芽氣,追着她跑。
蓉姐兒到底是小孩子,見有人跟她鬧跟她玩兒,她立即就開心了。
柳芙幾個到村裏的時候,天剛擦黑。
村裏家家戶戶都在生火做晚飯,煙囪裏冒着煙。恰好馬車路過姚家大院的時候,郭氏伸手撩開了馬車側面的布簾子來。
看到姚家院子門口拴着一匹馬,郭氏愣了愣。
她忽然想到了姚家大哥姚荃江來。
當年朝廷打仗,要征兵。本來該是姚家二哥去的,只是當時臨走的時候,姚二哥忽然大病,姚大哥舍不得弟弟,就索性咬了牙代弟弟去了。
姚二哥生得壯實,上了戰場,是個能扛槍沖鋒陷陣的。
可姚大哥不是。
姚大哥從小就進私塾念書,姚家伯伯和伯娘,是要栽培他走仕途的。姚大哥自己也争氣,書念得很好。人也好,總文質彬彬的,每回看自己的時候,眼裏都充滿溫柔。
當時村裏跟她差不多大的女孩子,比她好看的也有的,可姚大哥就相中了她,托了人來家裏說親。
她那時候就覺得自己好幸福,遇到了這麽好的一個男人。
可是天妒英才,姚大哥這麽好的男人,老天爺就将他收走了。
果真是她癡心妄想了,配不上姚大哥。
馬車早已經離開了姚家,郭氏卻陷入了回憶中。看到那匹馬,她就想起那天的情形來。
有位官爺騎着馬來村裏,同時也帶了姚大哥戰死沙場的消息。
郭氏心裏一陣酸痛難受,忍不住,就哭了起來。
“娘,怎麽了?”柳芙吓着了,以為娘是怕舅舅出事才哭的,忙幫忙輕拍着後背勸說,“有明茹在,娘您別擔心,舅舅指定不會出事的。”
齊明茹也說:“嬸娘,芙姐姐說得對。你放心,我一定替郭家舅舅治好腿。”
其實自從決定嫁給柳重山,郭氏就将屬于姚荃江的那段記憶封存了。這些年來,她努力不去想以前,也努力做一個溫柔賢惠的好妻子,相夫教子,平淡一生。
可近來發生的一連串事情,也實在是叫她寒心。
這會兒子又路過姚家門口,看到那匹馬,想到從前來,她少不得要傷心難過。
郭氏極力忍着說:“沒事,我沒事。”
馬車在郭家門前停下,家丁跳下車去,擡手敲了敲門。
來開門的,是郭雪山的兒子少壯。
郭少壯見是自己姑姑跟表姐,忙将門大開,請着進去說:“姑姑可算來了,爹爹的腿傷,怕是有些嚴重。”一邊絮叨着,一邊請着人往屋裏去,“那天爹爹上山的時候不小心摔下來,被利器割破了腿。本來以為只是尋常的傷,倒沒在意,照例去村西頭的郎中叔叔家取了點藥敷。”
說着話的功夫,幾人已經一并進了堂屋,少壯又請着幾人往西邊的屋子去。
“敷了藥不管事,爹爹的腿開始腐爛。姑姑您瞧,現在成這樣了。”
郭雪山的媳婦梅氏見着姑姐,忙起身讓她去床邊坐。她則擰着個帕子來,擦臉上的眼淚。
梅氏哭哭啼啼的:“大姐,夫君的腿,不會廢了吧?”
郭雪山卧在床上,左邊的褲管折了上去,露出小腿肚來。利器傷到的地方正是小腿,而此刻,郭雪山的小腿烏黑一大塊,隐隐還有腥臭的腐肉味,明顯開始腐爛。
郭老太太也十分擔心兒子,她就這麽一個兒子。
但是老太太還算沉得住氣,對兒媳婦說:“你別胡說,你姑姐請了大夫來,雪山不會有事。”
齊明茹坐在床邊去,認真研究了一番。最後,她從藥箱裏取出銀針來,在腐肉處紮了下。
再取出銀針來,銀針針尖兒處黑了一大截。
“這……這是怎麽回事?”老太太這回也吓着了。
“傷口有毒。”齊明茹認真嚴肅,倒是一點都不慌亂。
她家就是開醫館的,她從小就跟着家裏母親兄長學醫。又出去游歷過,這樣的情況,見過不少。
齊明茹讓梅氏母子去打涼水跟拿毛巾來,她則取出一柄尖刀,看向郭雪山說:“郭家舅舅,我現在要把你腿上這塊爛肉剜出來。會很疼,你需要忍一忍。”
郭雪山吓着了:“割肉?”
老太太也說:“明茹,這……這割肉……會不會太殘忍了?”
齊明茹說:“這爛肉割下來,會重新長出來。但是如果現在不割,過兩天,廢的就是整條腿。到時候若是不把腿給鋸掉,連命都能沒了。”
“明茹,別說了。”柳芙做主,“舅舅你忍着些,明茹,動手吧。”
“毛巾呢?”齊明茹喊。
梅氏已經吓得滿臉是汗,立即顫着手将毛巾送了過去,齊明茹沒接,只道:“塞進舅舅嘴裏。”
“啊?”梅氏愣住。
“塞啊。”齊明茹舉着尖刀。
梅氏望向自己婆母,見老人家沖她點頭了,她才哆哆嗦嗦往丈夫嘴裏塞毛巾。
“芙姐姐留下就行,你們都先出去。”
郭老太太看了看齊明茹,猶豫着還是說:“明茹,要不要請你娘……”
“相信明茹吧。”柳芙知道事關重大,刻不容緩,忙将人都往外推,“舅舅的腿重要,都別再猶豫了。”
郭老太太被外孫女推到了外面堂屋來,門“啪嗒”一聲關上。
老太太十分擔心。
“娘就你弟弟這麽一個兒子,他要是真有個三長兩短的,叫娘怎麽活。”
郭氏說:“明茹的醫術,我是相信的。既然她說沒問題,那就沒問題的。娘,您別擔心了,來,坐下來好好休息休息,再喝點熱水吧。”
梅氏已經倒了水來。
一杯遞給自己婆母,一杯遞給郭氏。
老太太望着女兒,問:“你跟女婿最近怎麽樣?那個蘇姨娘,女婿真的就這樣忘了?”
郭氏低着頭,久久沒出聲來。
梅氏坐在老太太另外一邊,見自己姑姐沉默,她則說:“我前兒還看見那個蘇彤了,她現在帶着她的那個女兒住在老蘇家。董家村來人去過蘇家,好像是想讓蘇彤回去。不過,蘇家不放人,說什麽……他們閨女早就不是董家的媳婦了,現在生是柳家的人,死是柳家的鬼。”
“說姐夫……遲早會再接她回去的。”
“呸!臭不要臉的,她想得美。”
老太太心裏也挺不是滋味兒的,要說她這個女婿,不論是對自己閨女,還是對他們郭家,都好得沒話說。
要不是有他這個姐夫在,雪山也不能一直有錢念書。
他們郭家,往上數幾代,何曾出過讀書人?
雪山前兩年中了秀才,這兩年一直心無旁骛在讀書。也打算好,今年秋天便下場考舉人去。
若是中了舉,可是光耀門楣的事情。
要說這個女婿是千好萬好的,自己閨女沒能生出兒子來,柳家家大業大,需要子嗣繼承家業,原他納個小妾也無妨。可偏偏……卻是納了一個厲害的小妾。
自己女兒說好聽了,是老實。說得不好聽,就是笨。
那個小妾有本事,生下兒子後不久,竟然就跟女兒平起平坐起來。柳家的事情,她裏裏外外都幹預,倒是把自己閨女這個正經太太給架空了。
若女婿對她無心還好說,可如今心都是偏着的,可憐的,就只有自己女兒了。
老太太忽然又想到姚家的大郎姚荃江來,不由得搖頭嘆息,只覺得是造化弄人。
“娘,女兒剛剛來的時候,看到姚家門前拴着一匹馬,可是出了什麽事情?”郭氏沒忍住,還是問了。
老太太說:“你如今早跟姚家沒什麽關系了,還關心那些做什麽?”
梅氏忍不住要說話,老太太眼神制止了,梅氏便閉了嘴。
就在剛剛傍晚的時候,姚荃江回來了。他如今身份不同,轟動了整個村子。
就算瞞得了一時,也不能再一直瞞下去。
這件事情,女兒總歸是要知道的。
好不易過了自己安穩的日子,早忘了那個人。現在突然告訴她說,其實荃江一直沒死,她得多難受?
而且當年荃江找過女婿,女婿一直都瞞着。
若是叫她曉得女婿其實騙了她,依着她那耿直的性子,少不得得一直往死胡同裏鑽。最後,非得鑽得一拍兩散才能作罷。
堂屋裏正安靜,郭少壯跑着進來說:“姑父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