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心寒

第28章 心寒

華燈初上

喬家老宅早早的就忙碌了起來,一年裏每三個月一次的聚會別人怎麽看且不說,喬家的老太爺卻是實實在在把它當成節日看待的。

大概人老了都喜歡熱鬧吧?看着滿滿一大家子人都圍在自己身邊說說笑笑,喬老太爺就整個人都舒坦,而他一舒坦了,這樣的聚會就從偶而為之,變成了必須存在,誰讓喬家的當權人是喬老爺子呢?他好,整個喬家才都好。

身為喬家第三代領軍人物,咳,雖然暫時只是自封的,喬斯楠必然要以主人的身份最先到場,然後再變身為門神,把大伯公,三叔公,四叔公,五叔公,以及他們的子女們笑着迎進門來,怎麽樣?是不是和某種職業特別相像?賣笑,不一定都是下三流才具備的技能。

戴着面具把什麽謙和有禮,君子翩然,溫良端方,尊老愛幼,所有砸過來的形容詞都發揮到極致,久而久之的,連他自己都開始懷疑,也許自己本來就是那個樣子的吧?

但真的是嗎?君子?若君子都如同自己這般,怕是聖賢們會把剩下的長城都哭倒了還會接着哭。

“大少,屬下有些事情沒有處理好,就不跟着您進去了,您好走。”一整天都面無表情,連聲音和氣質都越來越往了無生氣方向靠攏的齊擇齊大助理,終于在夜幕臨降之後稍稍恢複了一絲人氣,只是那眼神,終究還是透着那麽一股‘我想毀了全世界’的味道。

‘咳嗯’卷起手指放在嘴唇邊低低咳嗽一聲,以此來掩飾住爆笑的沖動,不是喬斯楠喜歡興災樂禍,實在是他真心對齊擇的遭遇同情不起來。

該,誰讓你找誰不好偏要去找張政擋酒的?那家夥半杯倒的量你又不是不知道,怎麽着?現在看人家笑話不成反倒把自己連累了吧?活該,這就叫自做虐不可活。

難得看到齊大助理吃癟,還是這麽驚天地泣鬼神的癟,不上趕着湊點熱鬧就不是自己的風格了。

“大少,田伯來接您了,您還是快點請吧。”眼神在老管家田伯笑的像花兒一樣的臉上不停掃過,拳頭下意識握緊,咯吱咯吱的響聲聽着就牙疼。

可再大的咯吱響也阻止不了某些人‘險惡’的心思,瞧田伯那高興勁,不用問也知道自己丢人丢大發的‘告白’事件必定傳進了老人家的耳朵裏,同理,老太爺也肯定知道的一清二楚了。

所以說,他才打死也不願意這麽快就走進喬家老宅,寧肯把自己藏到禮品堆裏當臨時保管員,也不想成為所有人圍觀的對像,緋聞害死人吶~!他恨群發!!

“等等。”見齊擇有落跑的架式,喬斯楠手急眼快的扣住了對方的手腕,趁着老管家還沒走到跟前,語重心長的誘拐,不對,是勸導道:“齊擇,你要知道有些事情躲是躲不開的,畢竟以我和阿慕的關系,你和張政接觸的日子還長着呢,總不能一輩子都躲着不見人吧?再說了,你不是告訴我那只是個誤會嗎?既然是誤會早點解決早點省心,相信我齊擇,勇敢的面對才是解決問題的根本,所以,請沖到張政面前解釋去吧,我全力支持你。”

齊擇木着臉斜視,大少,想忽悠人時麻煩把您八卦的眼神隐藏好,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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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喲喂,大少您可來了,快點進來,老爺一早就在等着你們呢。”七十多歲的田伯小跑起來仍舊臉不紅氣不喘,一張老臉上的折子因為笑的太過燦爛而擠在了一起,白花花的門牙晃的人直泛暈。

齊擇眉心狂跳了好幾下,身為一個在老宅生活了好多年的苦逼人類,他最最受不了的就是田伯帶着濃重地方腔的口頭禪了,老人家別的愛好木有,就喜歡拉着人話家常,幾句話必定來上一嗓子哎喲喂,喂的你胃疼,哪怕有再大的耐性也被喂沒了,偏偏走又走不掉,那種痛苦,往事不堪回首啊啊啊~這也是他為什麽自打搬出老宅之後就幾乎無事不登三寶殿的真正原因,想起來都是淚懂嗎?

還有,那句‘等你們’是神毛意思?老太爺要等的不應該是大少一個人嗎?這個‘們’字指的一定不是自己吧?是吧是吧?自己不想去丢人成不成?

當然不成,沒看到喬斯楠正死死的扣着齊擇的手腕嗎?就是在防着他逃跑。

“田伯,您老的身體看着比以前更硬朗了些,精神頭實足。”眉眼彎彎的笑,與見到別人時戴着習慣性的面具不同,喬斯楠此時的笑容顯得特別真實,對于這位看着他長大的古怪老人,除了尊敬,還有幾分不自覺的親近感。

說他怪是因為,天越冷的時候田伯就越願意吃涼的,天越熱的時候又偏偏非熱湯熱水不飲,心機手段都不錯吧,卻是個實實在在的大迷糊,把人叫到跟前來讨論問題,幾句話就能讓你眼前一亮受益良多,可若是轉過頭再想找他繼續說,不好意思,人家早就把你問的事情忘的一幹二淨,渣子也沒留下來半點。

請注意,沒有印象的只是機密事件,生活索事完全不在範圍之內。

據說,曾經有一次爺爺剛和田伯深讨完喬家的幾件機密大事,田伯就被人公然劫走了,那人也是被逼的沒辦法了才會抱着不死不休的決心出此下策。

本以為田伯嘴再硬,等上了大刑怎麽着也能弄出點有用的信息吧?可誰知道田伯硬是用他非一般的記憶系統折服了所有刑具,啥子都木有問出來。

該事件在當年造成了極大的轟動效應,從此田伯就有了個‘忘神數’的響亮綽號,經久而不倒。

好在田伯雖然記事的能力慘不忍睹,但記人的本領卻好的出奇,八百年前見過一面的人他也能把人家祖宗幾輩的人員名單一字不數的背出來,再加上爺爺請了專人給田伯配備了一臺小型記錄器,随時提醒他當天要做的事情,瞬間,殘缺品華麗大轉身,成為了光芒萬丈的萬能執事。

很多人都說,喬立邦(指喬老太爺)的身邊如果沒有田伯在,喬家絕對不會是現在的喬家。

由此可見,田伯雖只是個年華老去的管家,其身份地位卻絕對不低于喬家的任何一位主子,連喬國華見了都要恭恭敬敬稱他一聲田叔,半點不敢懈怠。

“哎喲喂,還是大少爺口才好,這話直說到我心坎兒裏去了,比吃了糖都甜。”說着又擠眉弄眼的笑睨着齊擇,“哎呀喂小齊擇,你怎麽見了田伯不說話?誰惹你生氣了?告訴田伯,不管他是誰,哪怕是懷慕少爺的人,田伯也不會放過他。”故做氣鼓鼓的開口,眼睛裏調侃的笑意濃到化不開,看笑話什麽的,田伯最喜歡了。

當然,如果和小齊擇傳出緋聞的不是張政就更好了,那小子是懷慕少爺的人,大少爺的助理與懷慕少爺的助理不清不楚,總不是好事,昨天晚上老爺就曾因為齊擇的緋聞事件大發脾氣,好歹被自己勸住了,可還是悶悶不樂了好久,就等着今天當面審問呢。

他當然不怕齊擇扛不住審問,這小子的禀性他還是十分了解的,別說一個張政,就是百個千個也別想讓齊擇變節。

他只怕老爺審的狠了傷到大少爺的面子,畢竟齊擇是大少的親信,齊擇不光彩了,大少又怎麽光彩得了?倒是那個叫張政的上點刑沒什麽,看着就是個壯實的,抗打。

人的心生來就是偏的,就像家主偏向懷慕少爺一樣,他從大少出生起就注定了會偏向大少一輩子,這也叫天性懂不?

齊擇再次木着臉沒說話,他就知道自己今天來老宅準沒好,這一個個的不看自己笑話會死嗎?!

沒有得到齊擇的回答田伯有點小失望,但想到還有一晚上的時間逗弄可愛的晚輩,田伯又興致高昂起來。

于是親親熱熱拉起齊擇的手,又對着喬斯楠做了個請的姿勢,田伯頂着滿臉的折子笑容,腳步輕快的跟在了喬斯楠的身後慢慢往主樓而去。

這也是喬家人更加高看田伯一眼的另一個原因,不管年紀多大,不管資格多老,田伯始終還是曾經的田伯,他親切卻不會逾越底線,該尊守的職業操守半點錯處都找不出來,用他的話說就是,老頭子又不是猴,學不來登鼻子上臉。

主樓共有五層,外觀是典型的民國時期特點,結實又美觀,特別當點綴在樓體四周的彩燈點起來以後,更是美輪美奂到讓人移不開眼晴。

帶着整個人都嚴重不好的齊擇,和一臉菊|花開的老管家快步走進主樓大廳,一擡眼,喬斯楠就看到了安坐在沙發裏的喬老太爺。

老人家一身寶藍色的得體唐裝,映着保養良好的皮膚,怎麽看也不像是個快七十的人,如果硬要說點什麽的話,大概由老爺子身上隐隐迸發出來的氣勢中,才能夠看出幾分他所經歷過的風雨滄桑吧?

“爺爺。”控制着呼吸慢慢走到喬老太爺跟前,喬斯楠緩緩蹲下|身體五味雜全的看着這位闊別了十多年的長輩。

回來好多天了,直到今天才重新踏入老宅的大門并不是沒有時間,而只是……他不知道該如何去面對這位本應該最親近的老人。

的确,爺爺視他為喬家唯一的繼承人,把所有的心血和精力都花費在了他的身上,如果沒有爺爺的支持和栽培,根本不會有他日後的成長。

可恰恰就是這位給了他無上榮光,教他知識文化,在他幼年先後失去母愛和父愛之後恨不能把他捧在手心裏疼的老人,卻一而再選擇放棄了他。

在爺爺的眼裏,繼承人固然重要,卻重要不過整個喬家,所以才會在自己與阿慕鬧出醜聞時,第一時間犧牲了他。

他承認,爺爺當時的做法的确是最有效也是損失最少的,可他有沒有想到過被那樣犧牲之後的自己要怎麽活下去?

他是個男人,被另一個男人強了卻不能打回去,甚至連罵兩聲都不可以,連最親近最信任的長輩也站到了他的對立面,是問,他如何能夠受得了這連番的打擊?沒有在被關進祠堂裏時瘋掉,就已經是上天的仁慈了,誰還忍心苛待他小小的怨怼?

所有心灰意冷的他才會在離開的三年之中瘋了般的虐待自己,殺人放火吃生肉,什麽惡心什麽艱險他幹什麽,幾次都和死亡擦肩而過卻換不來他的一絲皺眉,死亡算什麽?若不能堂堂正正的活着,若不能把踐踏自己尊嚴的人踩在腳下,活着還不如死了好。

刀光血影中一過就是整整三年多,當他接到爺爺的通知說可以回去時,連他自己都認為自己早已經沒有了心。

可爺爺的再一次放棄,硬生生撕毀了他所有的僞裝,原來,自己的心還是會痛,原來,自己并不是真的不在乎親情,而是錯把麻木當成了空無。

随着第二次的受傷,他逃了,直到半年之後爺爺臨終前,他們才再一次見面。

他記得爺爺用愧疚又哀傷的眼睛靜靜看着他,虛弱的問他可曾恨過,他沉默着沒有回答,直到爺爺咽下最後一口氣也沒有出過一聲。

他當然恨,可恨的卻不是爺爺,他和爺爺站的立場不同,從爺爺的方面考慮,他做的并沒有錯,能夠只犧牲一位繼承人就保全住喬家的榮光,怎麽算都合适,他也不恨喬慕楠,他們是對手,毀掉他就等同于得到喬家,何樂而不為?

他誰都不恨只恨自己不争氣,身為繼承人心不夠狠,是錯,在受到打擊後沒有保持冷靜的頭腦沖動行事,是錯,認不清自己的份量錯以為當權者永遠都會站在自己身後,是錯,将人性看的太簡單以為誰都保留着下線和節操,也是錯。

看,他錯的地方這麽多,怎麽可能不敗?

但他想的再明白,也無法原諒爺爺的薄涼,也許,他和爺爺一樣都是只想着從自己的利益出發的人吧?該說一聲不愧為喬家種嗎?

“小楠怎麽了?心情不好?怎麽瘦成這樣?齊擇,你是怎麽照顧小楠的?”拉着喬斯楠坐到身邊,喬老太爺有些牽怒的瞪了眼默不作聲的齊擇,孫子病了也不告訴他一聲,這是不把他說過的話放在心裏嗎?

“爺爺別怪齊擇,我只是這幾天沒有休息好而已,瘦點也正常。”收斂起紛雜的思緒輕輕的笑,不管怎麽說爺爺還是真心在疼他,他既做不來揮劍斬親情從此兩不幹的事,就沒有必要把關系鬧得太僵,這一回他選擇平平淡淡為老人家養老送終,也算了了上輩子爺爺離開前的遺憾吧。

“是嗎?沒生病就好,爺爺最怕的就是你們這些年青人不懂得愛惜身體,等老了有你們後悔的。”慈愛的揉了揉喬斯楠的頭發,喬老太爺叨叨唠唠又說了好些話才放過喬斯楠的耳朵,轉頭對着明顯在神游的齊擇招手,“齊擇過來。”

“老太爺好。”乖巧的走上前,齊擇表現的比任何時候都要恭敬得多。

他又不傻,從剛剛老太爺的牽怒上就能夠知道,自己此時在老太爺的心裏大概屬于黑名單成員,指不定一個弄不好就得回家吃自己去了。

“你和張政是怎麽回事?”半眯起眼睛,不怒而威的氣勢鋪天蓋地湧向了齊擇,這人是他選給小楠的左右手,若是不能和小楠一條心,留之何用?

爺爺竟然動了殺機?就因為區區一個視頻?盡管早就見識過爺爺冷酷的一面,喬斯楠還是忍不住心寒。

一點都沒變呢,對于爺爺來說,人和物品一樣,早在最開始就分成了無數個等級。

比如前生,喬家比喬斯楠重要,所以為了喬家可以犧牲掉喬斯楠,再比如現在,齊擇沒有喬斯楠重要,所以因為齊擇可能的背叛抹殺掉齊擇也不可惜是嗎?

原來,誰都一樣,不管是血親還是最看中的晚輩,當沒有觸碰到爺爺定下的規則時,他們可以随意鬧騰,就算捅破了天也只會被笑罵一聲調皮,可若一旦與規則有了沖突,爺爺的選擇永遠只會有一個,舍棄最弱小的盡全力把利益最大化,這就是弱肉強食。

前生的自己正因為做不到那般理性才會一次又一次以失敗而收場,哪怕是這輩子,自己也注定了不會是個完美的成功者吧?因為自己的心中住着一個放不開的人。

正在方廳裏一片寂靜時,一個下人的出現打破了凝重的氣氛,“老太爺,大太老爺到了。”

“大哥?他怎麽來的這麽早?”喬老太爺有些意外的看了眼外面的天色,這一看才知道已經不早了,“算了,齊擇的事情等人都走了之後再說,小楠,你和齊擇快去門口迎一下你大伯公,他腿腳不好眼神也不太好使,小心別摔着了。”

聽了話的喬斯楠滿眼冷嘲,腿腳不好?那當初跳起來在他的斷腿上狠踩了一腳的老家夥是誰?眼神不好使?大伯公數錢的時候可是連枚硬幣都不帶差一分的。

“走吧齊擇,跟我去迎接大伯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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