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可江厭辭很快收了笑。對于昨天晚上的事情,他心中略有悔意。覺得自己的舉止有些過了。
再望一眼床榻上将自己徹底裹在被子裏的月皊,江厭辭拿着月皊的身契,轉身走了出去。
月皊躲在被子裏聽着江厭辭的腳步聲逐漸遠去了,她又在被子裏蒙了一會兒,才慢吞吞地鑽出來。她在被子裏捂得有點久了,臉上起了薄汗,柔軟的發絲軟趴趴貼在微紅的面頰上。她面朝床榻裏側側躺着,是昨天晚上的姿勢。
過了好一會兒,月皊又一點一點挪蹭着轉了身,望向床外側空了的地方。
她伸出手來,指尖兒碰了碰他的枕頭。再緩慢地将整個手心都貼在他的枕頭上。
枕上還殘着一點餘溫。
外面陸續有婢女輕淺的腳步聲。月皊知道時辰不早了,她該起來了。她坐起身,蹙了蹙眉,沒一下子将被子徹底掀開,而是掀開了一角,偷偷望了一眼。然後她望了一眼江厭辭給她放在床頭的新衣裳,稍微猶豫了一下,沒有去拿新衣,而是将堆在腳踝上的寝褲提上來。她尋了好一會兒,才尋到自己的腰帶,匆匆将褲子系好,下了榻。
——她身上起了汗,想先洗個澡。
月皊站在水中,讓溫熱的水流澆着她。她忍不住偏過臉去,望向胯側。
那粒小紅痣周圍有一點紅印子,那是江厭辭咬過的痕跡。
水流沿着她的身體逶迤流淌,水痕溫柔地撫過他咬過的痕跡。月皊将手指頭挪過去,用指腹點了點那粒小紅痣,隐約明白江厭辭是故意要咬這枚痣。
收回手前,月皊鬼使神差地摸了摸小紅痣周圍的咬痕。她收回手,望着自己的手指頭發呆。
·
月皊認真地吃着東西,擡眼時發現阿娘正蹙眉望着她。月皊摸了摸自己的臉,問:“阿娘,我身上哪裏不對嗎?”
“沒有。”華陽公主笑笑,給女兒夾了一塊肉,“廿廿瘦了好些,得好好補補才成。”
“也沒有瘦很多呀。”月皊這樣說着,還是乖乖夾起碗中華陽公主遞過來的紅燒肉,張開嘴咬上去。
Advertisement
可是下一刻,她就皺了眉,将臉偏到一側去。
侍女見了急忙地上小碗,接過她吐出來的紅燒肉。
華陽公主握着筷子的手抖了一下,一根筷子從她手中掉落。筷子落在桌面,又掉到地上的聲音将華陽公主的思緒拉回來。
“姜味兒太重了。”月皊解釋。
“哦,這樣。”華陽公主接過侍女遞來的新筷子,再看桌上的道道精致菜肴,卻全然沒了胃口。她不由地又将目光落回月皊身上,看着她用膳。
月皊吃東西的時候向來很專注仔細,一小口接一小口地吃下去。華陽公主瞧着月皊胃口不錯,進的膳食量也比往常多了許多。
華陽公主放下筷子,拿起茶盞,抿了一口花茶,試探着開口:“昨天晚上怎麽沒有回榮春堂?”
月皊正在吃一塊水晶龍鳳糕,聽見阿娘問話,趕忙先将水晶龍鳳糕放下,望着華陽公主,端坐地聽着。
“我等了好久,阿娘這邊的客人也沒有走。又那樣晚了,三郎想歇下了,我就沒有再過來。”月皊解釋完,繼續去拿那塊水晶龍鳳糕來吃。她剛剛張開嘴,還沒咬上去,忽想到了什麽,重新将水晶龍鳳糕放下,一雙明澈的眸子望着華陽公主,小聲問:“阿娘是不準我再宿在觀岚齋嗎?”
“那倒沒有。”華陽公主重新笑起來,“快吃你的。”
“嗯。”月皊的眼睛重新彎起來,張開嘴來吃甜甜的水晶龍鳳糕。
華陽公主面帶微笑地望着月皊吃甜甜的點心,實則心裏早已亂成了一鍋粥。
廿廿說她和三郎從來沒做過那事,所以自然從未喝過避子湯。
可是她為什麽要一大早洗澡?昨天晚上她可是宿在江厭辭的床榻之上的。這裏還有個前提,這兩個天天同床共枕的人隔了幾日再重新睡在一張床上。華陽公主的腦海中突然冒出一個詞兒——小別勝新歡。
呸呸呸。
華陽公主趕走這亂思。可又忍不住想起其他的可疑之處……
一塊紅燒肉而已,廿廿為什麽想吐?
更何況上次月皊說她的月信已經很久沒來過了。
最最重要的是,一個氣血方剛的年輕人,一個漂亮得不像話的美嬌娘,同榻而眠不是一日兩日了,真的就什麽都沒發生過?
華陽公主長長舒出一口氣,心裏有了一個很壞的猜測——莫非廿廿對男女之事不懂,做了懷了還以為什麽都沒發生過?
華陽公主因為這個猜測而心驚。這猜測荒唐,倒也不是完全沒可能。華陽公主又不由想到月皊的初潮本就比尋常姑娘家晚許多。她初秋時來的初潮,距離今日也還不到半年,她在那方面遲鈍迷糊些也不是不可能。
更何況她遲鈍迷糊的方面本來就不少……
月皊擡起眼睛來,望着面色奇怪的華陽公主,問道:“阿娘,你是不是有什麽話想跟我說呀?”
“吃完飯再說。”華陽公主道。
月皊眨眨眼,仍舊用一種疑惑的目光望着華陽公主。
華陽公主扯出慈愛的溫柔笑容,溫聲道:“一點點小事。等你吃完了咱們再說。不急、不急。”
待月皊吃好了,剛剛還說不急的華陽公主立刻牽了她的手,将人領進屋子裏去,又将所有的下人都屏退。
月皊望着華陽公主的臉色,問:“阿娘,到底是什麽事情呀?”
華陽公主壓低聲音,問:“廿廿,你知道男女床笫之間到底是怎麽個章程嗎?”
月皊忽地睜大了眼睛。她哪裏想得到阿娘一開口問的就是這事。即使是母女,月皊也頓時不好意思起來,她将臉轉到一側去,小聲地說:“不、不知道……”
她眉心微微蹙着,在心裏盼着阿娘別再多問了才好。
華陽公主沉吟了片刻,道:“你在這裏等着。”
說完,她立刻腳步匆匆地走出了寝屋。她朝院子裏的侍女招招手,吩咐:“去請個大夫來。”
“慢着。”華陽公主壓低聲音,又囑咐着要請精于哪方面的大夫。
華陽公主立在檐下,滿腦子都是月皊皺眉将那塊紅燒肉吐出來的情景。
該不會真的有了吧?
華陽公主揉了揉一陣陣抽疼的額角,快步往庫房去。待她回來了,懷裏抱着個用紅綢裹着的盒子。
月皊驚訝地望着華陽公主抱着的盒子,問:“阿娘,這紅綢……這不是阿姐的那些嫁妝裏面的東西嗎?”
華陽公主一副十分鄭重的神情,她将盒子放在床榻上,解開紅綢,将盒子打開。
“本來是給你姐姐準備的。今日先拿來給你瞧瞧。”
月皊好奇地望向盒子裏面。給阿姐準備嫁妝的時候,阿娘很是盡心,每件東西都要親自過問。她那時候也亦步亦趨地跟在阿娘身後,跟着出謀劃策地挑選。她記得唯獨這個盒子裏面的東西,阿娘不準她看。
盒子裏面有三件東西。
一雙小紅鞋,一個不大卻極厚的小冊子,還有一個圓滾滾的瓷瓶。
月皊一下子被那個釉着美人的圓滾滾瓷瓶所吸引。她伸出手指頭來輕推了一下,那個圓滾滾的瓷瓶果然如不倒翁似地搖晃起來。它這一搖晃,月皊才發現圓肚子中間有縫。她問:“咦,是能打開的?”
她一邊說着,一邊将圓肚子瓷瓶拿在手裏,擰了擰,果真将它打開了。
圓肚子裏放了一對瓷器小人,一男一女,姿勢奇怪。
月皊好奇地多看了兩眼,誇贊雕功精湛的話還沒有說出口,她的臉色一下子變了,瞬間通紅。
華陽公主盯着月皊的表情,将小冊子捏柔些,再遞給月皊,說:“撥着看。”
月皊将小冊子接過來,翻開一頁,就被裏面赤身果體的兩個人駭得別開了眼。畫這種畫的小冊子月皊以前見過,在回春樓……
不過這小冊子和當日江厭辭塞給她的那份不大一樣。這本很厚,卻窄窄的一條,裏面的畫面也是偏在外側,靠近膠裝那一側都空白着。
“我讓你撥着看,快速地翻。”華陽公主聲音略急。實在是她心裏已經急得不行了,今日必要弄清楚到底是廿廿撒謊,還是她笨得不懂,還是江厭辭身體真的有毛病。
她已經去請大夫了,先給月皊瞧瞧可是懷了身子。
若是誤會一場,這倆孩子果真什麽都沒發生過。那正好讓大夫給她兒子瞧瞧身子!
“哦……”月皊硬着頭皮地應了一聲,依華陽公主所言,快速地撥着書頁,小冊子裏面靜态的畫面便連貫了起來,親親抱抱、進進出出。
小冊子從月皊的手裏滑落,她如雪的面頰早已紅暈粘稠。她不願再看,低下頭去,視線卻落在那雙小紅鞋上。
原來這雙鞋的玄機在鞋裏面,鞋墊上亦繡着雙人床笫教學圖。
月皊哼哼了兩聲,将臉偏到一旁,軟綿綿地抱怨起來:“阿娘,你給我看這些做什麽……”
“現在懂了嗎?”華陽公主急忙問。
月皊眉心擰巴着,像所有女兒抱怨母親一樣,在心裏哼哼唧唧——我又不傻,就是不想和你談這些事情好不好……
“問你話呢!”華陽公主戳了戳月皊的額角。
“懂啦。”月皊洩了氣地将臉偏到一旁,用手心揉着額角。她嗡聲軟語地抱怨着:“阿姐的東西,阿娘不該亂動的……”
華陽公主沒月皊這話,而是嚴肅地問:“所以到底有沒有過啊!”
月皊眨眨眼,疑惑地望着華陽公主好一會兒,才隐約明白這是怎麽回事。
“沒有就是沒有過,阿娘你不信我!哼……”她小小聲地嘀咕,“我又不傻……”
華陽公主瞧着月皊嘟着嘴,略顯出幾分不高興來。她糊塗了。
恰巧這個時候侍女在外面叩門禀話,禀告大夫到了。
月皊立刻不鬧別扭了,急忙拉着阿娘的手,問:“阿娘是不舒服嗎?”
華陽公主輕咳了一聲,道:“你不是說月信許久沒來過?給你瞧瞧身子。”
“哦。”月皊松了口氣,心想不是阿娘身體不舒服就好。
大夫給月皊診了脈,開了些養身子的藥。華陽公主親自詢問大夫,得知月皊确實無孕。
華陽公主點點頭,心裏松了口氣。
可是不多時,她又皺了眉,有了另一件煩心事。
大夫要告辭,華陽公主沒讓人走,而是将人請到花廳裏候着,等江厭辭回來了,再給這兒子瞧瞧。
華陽公主轉身回了屋,見月皊正坐在床榻邊拿着大夫開的方子看。她輕輕晃着腿,随着她的動作,身上淡茜紅的裙子晃出花兒一樣的柔波來,鞋尖若隐若現地探出來一點。
華陽公主瞧着月皊,心下忽然一片柔軟,恍惚間覺得她的廿廿還是那個無憂的小姑娘呢。
“阿娘,為什麽要喝藥來調理?月信不來不是挺好的嗎?不會肚子疼,也不會那麽麻煩。”月皊眉心蹙起來,顯然想到了初潮時的不好記憶。
“別胡說。”華陽公主挨着女兒坐下,“女子到了年紀都要來月信,這還關系着生育大事呢。”
月皊想了想,腦子卻空空的,她對生育之事顯然半點了解都沒有。
話既然說到這兒了,華陽公主就拉着女兒的手,柔聲地給她講了女子生育之事。她說得客觀,不去故意隐瞞那些危險和難堪。
月皊認真聽着,聽到最後慢慢紅了眼睛。待華陽公主說完,她軟聲道:“阿娘辛苦了。”
華陽公主意外地望着她,着實沒想到她一開口說的會是這話。
“不對,我不是阿娘生的……”月皊咬了下唇,又急急說,“阿娘生姐姐和三郎辛苦了!”
華陽公主摸摸她的臉。
月皊望着阿娘微笑着,心裏卻想起另一道身影。一個她從未見過,又血脈相連的女人——她的親生母親。
江二爺夫婦招供當年為免麻煩,尋的都是些無親無故的女乞丐、妓子和婢女。具體操作,月皊卻是不知的。
月皊慢慢垂下眼睛來,心裏生出些抵不住的悲傷來。生産是那樣辛苦又危險之事,孩子一出生就被抱走,她的生母會不會舍不得?
月皊想起那些聽來的傳言。
有人說江二爺尋的幾個女人都是為了錢財心甘情願将孩子賣掉,女人們拿了錢就過上了好日子。還有人說江二爺抓了幾個女人圈養起來,為了防止留下罪證,除了合适的女嬰,其他的女人和孩子一個也活不了。
月皊也不知道哪一種傳言是真的。
她好想見一見江二爺夫婦。
·
江厭辭傍晚時分才回府。
他剛邁進院子,就看見月皊坐在院子裏的涼亭中。在大冬日的傍晚不在暖和的屋內窩着,跑到院子裏來面朝院門的方向呆坐着,不用說也知道她在等人。
看見江厭辭身影的那一刻,月皊發呆的眸子一瞬間聚了光。她站起身,朝着江厭辭走來。腳步輕盈又快,裙擺在她身後搖擺着,人都快跑了起來。
江厭辭加快了步履。
月皊迎到他面前,探手攥住了他的袖角,仰着小臉巴巴望着他。
“辦好了沒有呀?”她小心翼翼地問。
事關自己的奴籍,她自然緊張。
江厭辭點頭。
然後他便看見月皊那雙噙着緊張的眼眸一瞬間彎起來,盈滿了笑。
“三郎好厲害!”她甜甜地說着,望着江厭辭的彎眸也是甜的。
這樣塗了蜜的她,讓江厭辭輕咳一聲,有些不自然地別開眼。
【 作者有話說 】
吃瓜群衆:厲害?小江不是不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