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本命九尾(2)
空氣有一瞬間的凝固,無形間仿佛有什麽扼住了蘇落衡的命門,教他一時竟僵硬了身體,忘做了反應。
許是因少年被紗布遮去了雙目,看不見眼前的場景,也不知此刻的紅衣青年面容神态有多生動異常。
他微微地動了動身子,僅這麽一個舉動,青年就在那一瞬間徹底地清醒了過去。
蘇落衡從少年身上起來,神情似有些不自然,語氣是故作淡定的冷漠,“你自己身上的傷都還沒好利索,逞什麽強?”
那少年竟是渾然沒有在意對方語氣裏的冷漠,而是關切地詢問道:“蘇先生,你的身體這是怎麽了?”
蘇落衡微微頓了一下,而後像是被人扒開了遮容的面具一般,神情竟出現一絲崩裂。
然後他随口丢下一句:“與你無關。”便匆匆出去了。
晨間的山林還沁着一絲寒涼,在踏出屋外的那一刻,寒氣入體引得蘇落衡體內頑疾又來勢洶洶地複發了。
只是這一回他沒有昏迷暈倒,而是肺部一陣悶痛,讓他只想把體內濁氣給全都咳嗽了個幹淨。
他咳出了紅血嗆出了淚花,手撐在樹幹上咳笑出了聲。那笑聲帶着一絲壓抑的悲涼,似嘲諷又似笑自己心軟又虛僞。
對方問他怎麽了,他竟回答:“與你無關。”
怎麽就與這少年無關了?若不是此人……若不是此人,他又怎會有今日這副模樣?
蘇落衡心生恨意,無不怨念道:“不過一條重傷在身的魔龍罷了,你怎就下不去手?他毀了你的家園,害死了你的族人,還用大水淹沒了所有。就連你這一身沉珂舊疾病痛纏身,都是拜他所賜,你還有什麽好心軟的?”
緊握的手越收越緊,被氤氲水光模糊了視線的雙目也逐漸狠戾了起來,閃過一道兇狠的血光。
然而在這危險的預兆來臨前,身後卻突然響起一道怯生生的試探性的關懷,像小獸般小心翼翼地靠近與讨好,“蘇先生,你還好嗎?”
那一刻青年體內即将掀起的殺人欲.望,竟在少年的這一聲笨拙與關切的問懷下微微頓了一下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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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落衡垂落下手轉過身去,緩緩擦去了唇角咳出的血跡,深深凝視着對方的面龐。少年一張容顏略顯蒼白,唯有唇際那磕破一點血,而沾染了些許色彩。
青年的目光落在了他唇上,眸光隐隐晃動帶着一絲看不透的幽深。
他眼前的那個少年面色蒼白雙目失明,渾身上下幾乎沒有一處完好的地方。
可偏偏就是這樣的一個人,拖着一副殘軀病體走出屋外,來問他:“還好嗎?”
嗬,也不知是做給誰看。
蘇落衡心中雖無不惡意地猜忌揣度別人,但眼底那湧起的寒冽殺意到底還是因少年的這一句話,煙消雲散消退了個幹淨。
他緩緩回道:“無事。”
外面風寒,該進屋了。
他從未問過少年的名字,少年也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誰。
他曾坐于窗前翻閱古書典籍,紙卷吹動翻出嘩啦啦的輕微聲響,被他随手壓在了掌心下。
少年側耳傾聽,好奇地詢問道:“蘇先生,你在看書嗎?”
蘇落衡神色微微頓了一下,而後收起手中的書,淡道:“不過是閑暇之餘的随意消遣罷了。”
“哦,”少年也沒在意他的冷淡,而是自顧自地找話道:“先生有自己的名姓,可我卻一直不知道自己叫什麽……”
語氣中竟還帶着一絲悵然,似有所遺憾,也不知他在惆悵着什麽。
蘇落衡原是不打算接話的,但少年卻突然摸索着移到他的桌邊,輕聲問道:“所以,蘇先生能幫我取一個名字嗎?”
少年面上雙目遮容看不清神色,但渾身卻帶着一種純然無害的真誠。
蘇落衡在擡眸看見眼前的這一幕時,心底的冷淡與疏離竟也微微地松落了一瞬。
恰有微風自窗而入,吹動了手邊未合實的卷書,書頁“嘩啦啦”地翻動。
風停了,書頁也停止了翻動。
目光落在了書中的某一行段落下,青年狀似随口一說,淡然道:“那便叫你,晏修骞吧。”
“晏、修、骞。”少年低低地念了一聲自己的名字,随即擡頭輕笑一聲,開口道:“謝謝蘇先生,我很喜歡。”
那唇際綴着的笑意似是有什麽攝人心魄的能力,一晃便就晃入了蘇落衡的眼裏。
他輕叩在書頁上的手指不自覺地微微曲攏,而後從書卷上拿開,說道:“算算時日,你的眼睛也快好了。明日,我便給你把紗布拆了吧。”
“拆紗布?”少年聞言似是微微一頓,而後笑開了,“也就是說,我能看見東西了?那我是不是,也能看見先生長什麽模樣了?”
他想看見我?
這是蘇落衡在聽到對方說的這一句話後,心中冒起的第一個念頭。
但不知為何在看見少年唇際漾起的笑意時,所有到嘴邊疏離冷淡的言論又通通消失不見。
最終他也只是輕嗤一聲道:“萬一我面容醜陋青面獠牙,豈不是讓你失望了?”
少年俨然聽出了他的話不過是信口胡說罷了,随即淡笑地回道:“我雖看不見但聽先生的聲音,也能聽出你定是位容色絕代仙姿佚貌之人。”
啧,這小東西還挺會說話的。
不過蘇落衡還是曲指輕敲了一下他的額頭道:“你用的詞是形容女子的。”
晏修骞面色頓了頓,而後笑意不減反加深道:“誇人長得好看,可不分男女。”
那一夜少年是這麽長時間以來,第一次安然入眠。
因為這一晚的蘇落衡不知是因什麽心情變得有些好轉起來,不像往日總是那般陰郁冷漠,而是平和地拿出了一把箜篌,置于身前安靜娴熟地彈着琴弦。
琴聲婉轉清脆悠揚動聽,如清風拂面如流水潤過人的心田,帶着撫平人心緒的空靈之感。
不僅僅是因為彈琴之人的琴藝高超,更是因為彈琴之人心境變化的緣故,所以才會有這般婉轉而恬靜的韻味在其中。
少年安然地枕睡于床側,唇際是微微浮起的一抹放松的弧度。
蘇落衡靜靜地凝視着他熟睡的容顏,半晌才收攏琴弦,吹滅了燭臺上點燃的燈火。
一夜無夢,第二日清晨蘇落衡是被窗外被風吹動的風鈴聲喚醒。
晏修骞早就備好了熱水,正跪坐在他床邊聽着他平靜而舒緩的呼吸聲,等待着他醒來。
“蘇先生。”少年唇際微浮起一抹笑意,他聽着床邊呼吸已然有些許微弱的變化,便知蘇落衡已經醒了,他熟練地遞過毛巾給青年,問道:“您睡得好嗎?”
蘇落衡在接過少年手中毛巾的那一刻,聞言微微頓了一下。
然後不動聲色地垂眸,掩去了眼底的深色,淡然地應了一聲:“尚可。”
蘇落衡似是想起什麽,擦過臉後淨了手道:“昨日說過,今天應就可以給你拆眼上的紗布了。”
少年驀然擡起頭,雖然瞧不見他眼底的神色,但從這反應來看他此刻應當是十分期待而雀躍的。
蘇落衡的唇際不覺地微微挑了一抹弧度,他招手道:“過來吧,先讓我看看恢複得怎麽樣了。”
少年聞言聽話地靠了過去,微微仰起頭好教先生方便查看他雙眼的恢複情況。
蘇落衡坐在床邊微微垂眸低下頭,指間扣上少年的下颔,帶着一絲微涼的寒意,卻沒有讓人有半點不适之感。
放落在身側的右手也随之擡起,指尖凝聚出些許靈力覆上了少年的雙眼,探測其中的恢複情況。
然後他放下手也松開少年的下颔,淡聲道:“恢複得很好,可以拆了。”
“嗯。”晏修骞微微抿了一下唇,問道:“要我轉過去嗎?”
“不用。”
因少年是跪坐在地上的,而蘇落衡坐在床上所處的位置要比他高一些,所以可以很輕易地看到少年腦後繃帶的繩頭。
青年指間輕輕勾過紗布的結頭,白條随之變得松散了起來。
窗外輕風吟唱,和煦的暖陽投灑入窗。蘇落衡緩緩解開綁在晏修骞眼上的繃帶,雙目一直陷于茫茫昏暗的少年在睜開眼的那一瞬間,見到了他的光明。
晏修骞的神色似有些怔愣,他緩緩舉起手似是想要看清眼前的場景。
也許是因剛剛恢複視力,看東西還有些模糊。不過這沒關系,他的眼睛會慢慢恢複清明的。
他只覺得眼前是灼灼的驚豔,蒙着一圈光暈的神聖之感。
教他一時怔了神愣了魂,心道:原來,蘇先生穿的是紅衣。
蘇落衡見他這番怔神呆愣的模樣,再配合他此前的動作,猜想對方應當是剛剛能看見東西還沒怎麽适應過來,便輕咳了一聲有些不自然道:“你剛剛拆下眼上紗布,視物模糊看不清東西很正常,再過幾日就能慢慢看清了。”
晏修骞輕輕眨了一下眼睛,眼前模糊的場景逐漸變得清晰起來,他不動聲色地掩去眼底的神色,放下手擡頭看向蘇落衡,彎了彎唇笑道:“嗯,好。”
不知為何,蘇落衡總覺得他這笑意像是深入眼底,窺進人的靈魂。
他不覺地微微皺了一下眉,凝視對方的雙眼道:“你已經能看清了?”
晏修骞笑而不答竟還歪了歪頭,說道:“先生,你猜。”
還猜,猜你個大頭鬼。
蘇落衡只覺得自己被人戲耍了一般,虧得他還難得好心提醒了對方好幾句話語,結果人家根本就已經恢複了一片視線清明。
他當即就想甩袖走人,結果少年竟是看出他的羞惱一般,立馬抓住了他的袖口,認真道:“我并非有意隐瞞,初睜眼時視物确實尚還一片模糊。”
那你後來不是能看清楚了嗎?然而這句質問還未說出口,耳邊便就聽到了少年略帶赧然的話語:“只因先生容顏絕代生得好看,竟教我一時晃了心神迷了雙眼,不由看呆了幾瞬,還望先生見諒。”
作者有話要說:蘇落衡:靠……這小孩怎麽那麽會講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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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其實,我還挺喜歡年下養成的,最後被自個養大的崽子醬醬釀釀……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