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劉國梁X孔令輝
若說起劉國梁,必然有人會想起孔令輝。反之也一樣。
他們相識于懵懂時,因為倒數第一和倒數第二結下了深刻的革命友情。劉國梁的青春期來的極晚,天天笑容燦爛的往孔令輝身上挂,孔令輝說,那是焦不離孟,劉國梁說,這叫狼狽為奸。
那時的劉國梁野心磅礴,卻簡單到只想用乒乓球去實現,沒想過其他途徑。孔令輝倒是曾經面對很多選擇,他的父親告誡他,這個世界絕大多數人拼了命也只能做好一件事,所以一定要選自己最喜歡的,他把蠟筆送給自己的同學,從此心無旁骛。
尹霄是特別嚴格的教練,但在罰完站之後,會叫孔令輝和劉國梁去他租的房子吃飯,蔡振華有時候也會過去,兩個大人吃着吃着會因為訓練的事吵起來,吵着吵着又說到一起去了,談話裏都是怎麽整治兩個小夥子的法子。劉國梁縮着脖子吃飯,目光間或會看向孔令輝,如果恰巧對方也看過來,他們就相視一笑。像是一個秘密。
94年比臺北打比賽,确切的說是前輩們去打比賽,他們兩個去打醬油,離開前一天兩個人偷溜出去玩,覺得一切都新鮮,這個城市的夜晚閃閃發光,女孩子們豔麗而招搖,高樓和街道也變幻了形象,被霓虹燈勾勒的曳曳迷離。他們兩個怕走散了,拉着彼此的手,劉國梁忙着發出贊嘆,孔令輝則更在意夜市的蚵仔煎和熱狗,回去的路上,兩個人一人拿着一個蛋卷冰淇淋,覺得無比滿足。他們咬着冰淇淋在小巴站等了好久,才遲鈍的意識到自己錯過末班車的事實。打車他們的錢不夠,只好沿着站牌往回走。臺北的馬路平直幹淨,路燈光線柔和,月色淡的看不到,有風吹過,法國梧桐沙沙的響。孔令輝走的快,三步兩步就蹿到前面,走一段了再回頭等劉國梁。
劉國梁不由想起老人們講的,東三省有一種動物叫做狍子,很容易受到驚吓,一受驚就會飛快的跑走,但跑一會兒,它發現對方沒有追上來,就會傻乎乎的回過頭,等着對方靠近了,才會繼續奔跑。袍子不怕汽車,如果汽車開了大燈,他們還會順着燈光跑——眼前的孔令輝,活脫脫就是一只傻袍子,順着路燈大步走着,方向明确,目光堅定,太堅定太明确,背景幾乎要模糊在夜色之中了,劉國梁莫名慌張,他往前跑了一段,發現孔令輝在拐角的地方等着他。他撐着膝蓋笑了,跑上前拉住一臉狀況外的孔令輝的手,說道,小輝,你走慢一點。
孔令輝點點頭。那天晚上,他們拉着手,慢騰騰一直到半夜兩點才走回賓館。房門上,蔡指導塞了一張紙條。劉國梁在很多年以後,依然懷念着臺灣的那個晚上。有些事在回憶的時候才能明白。當時的他們并沒有意識到他們兩個在別人眼裏看起來有多暧昧,劉國梁以為這只是友情的最高形式,刻意或者不刻意的忽略了所有細節。他太自然,孔令輝太坦然,所以也沒有人能夠說什麽。
世乒賽兩個人包攬冠亞軍,孔令輝成為最年輕的乒乓球男子世界冠軍,兩個人卻抱在一起哭了許久,之後,他們開始配雙打,劉國梁和很多人配過雙打,孔令輝也是,但這次是不同的。比起當對手,孔翎輝更喜歡他們兩個能夠并肩作戰。劉國梁設計了幾個他自認非常酷炫的勝利動作,一個也沒用過,他習慣性的在贏了之後去搭孔令輝的腰,近的可以聽到彼此的心跳,分不清誰的更急促,汗水黏在一起,不知道誰的溫度升的更熱烈。
他們的雙打配合默契,半年後就拿到了奧運冠軍,劉國梁那一年是雙冠,年底又拿了世界杯,風頭一時無雙。孔令輝懊惱輸掉了外戰,極度自責,每天晚上都要在球館訓練到很晚,劉國梁有時候會陪他,看他沒體力了就喊停。有一次,孔令輝啞着嗓子說,“我還撐得住。”
“是我,是我太累了,我們休息兩分鐘,好哇?”
孔令輝點點頭,朝他走過去,腳一軟差點摔倒,劉國梁連忙接住他,兩個人一起摔倒在訓練場館的地板上,劉國梁把孔令輝護在懷裏,孔令輝渾身是汗,滑膩的幾乎抱不住,但他緊緊抱着不肯放手。孔令輝沒有多餘的力氣說話了,用手拍了拍劉帼梁放在他腰上的手:我沒事。
那天晚上劉國梁做了奇怪的夢,半夜驚醒,孔令輝在隔壁床上睡的正香,借着月色他看到他的臉,清冷,白皙,有種莫名的清潔感,劉國梁讓自己再次入睡,手掌放在心口的位置,平複自己的心跳。再次睡着前,劉國梁手臂遮住眼睛,迷迷糊糊的想,小輝會不會也夢到我呢。
第二天起來,劉國梁破天荒的沒有等孔令輝,自己去食堂吃飯了,他覺得全世界都知道了自己的秘密,認為每個詢問孔令輝的人都居心叵測,窘迫的不知如何是好。慌張間,回頭看到孔令輝那張八風不動的臉,忽然就平靜了下來。沒關系,孔令輝還是孔令輝,沒有人知道自己的秘密,世界還是這樣,一切都沒有改變。不久隊裏換了宿舍,他也開始買那樣的雜志,夢裏開始出現面目不清的女孩子。
過年的時候有一周假期,孔令輝和劉國梁約好了去深圳玩。孔令輝喜歡深圳和海南的天氣,和哈爾濱截然不同,冬天也是嚣張明媚的,孔令輝喜歡一切鮮明而生機勃勃的東西——劉國梁可以非常得瑟的說,包括自己。他們穿着單薄的衣服穿過大大小小的街道,去游樂場,在摩天輪轉到最高的時候,對着窗外一通亂叫:喊我要當大滿貫,我要超越老瓦,我要拿奧運冠軍,孔令輝停了一下,又喊我們要當奧運冠軍,我們都要當奧運冠軍。然後兩個人對着傻笑,假裝不知道單打冠軍只有一個,劉國梁想衛冕,孔令輝想拿到大滿貫。但單打冠軍只有一個。發洩完之後,他們去嘗試看起來又貴又吃不飽的外國餐廳,劉國梁看着孔令輝修長的手指一行行指過外文菜單上的文字,小聲跟自己解釋那些英文配料的含義,只覺得還可以再多點兩個菜。
因為什麽秀色,什麽可餐,當然他是不敢對孔令輝說的。
這是喜歡嗎?1998年的劉國梁不知道,他只是覺得和孔翎輝分開失魂落魄,絞盡腦汁把宿舍換回了一起,他以為可以一切如常,卻後知後覺的發現沒有那麽簡單。孔令輝的态度有些躲避,旁人完全看不出,反而覺得他倆更粘糊,只有劉國梁知道,他眼神會有閃躲,比賽之後腳步更快了,他常抓不住他。他本以為這是兩個人之間的秘密儀式,現在成了獨角戲,劉國梁有點尴尬,卻依舊堅持。他自己也不知道堅持什麽,直到悉尼男雙決賽上,孔令輝主動抓住他的手,把他放在自己的腰上,然後拍了拍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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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是這樣,孔令輝一直是這樣,他敏感的察覺到了劉國梁自己都理不清的紛亂情感,卻用強大心髒把一切壓了下來。風平浪靜,波瀾不驚。就像之前劉國梁最難熬的時候,孔令輝也什麽都不問,假裝一無所知,仿佛全世界都發現劉國梁不對勁,只有孔令輝沒發現。劉國梁要的,不就是孔令輝沒發現嗎?
劉國梁想放聲大笑,他遇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事情,孔令輝對他也有一樣的感情,也許孔令輝比他更早發現,也許孔令輝一樣期望着1994年臺北那條街道永遠不要到頭,期望着他們可以一起摔倒在1996年的球館裏不要起身,1998年坐摩天輪的時候,也許他也很想親吻他的臉。
第二天,兩個人都站在領獎臺上,剃了平頭的孔令輝看起來陌生又熟悉,他覺得自己在孔令輝眼裏估計也一樣。他想,雙打失利的那半個擁抱,大概就是孔令輝給自己的答案。劉國梁有劉國梁的難關,孔令輝有孔令輝的問題,他們沒有機會去抛下一切相處,放不下乒乓球,放不下榮耀,所以永遠沒有機會去理清自己對對方的感情。
只能把心事深埋了,任它們掉落在紅塵裏。
很久之後,他們依舊是最好的朋友。他可以毫無芥蒂的說起臺北,說起我和孔指導的青蔥歲月。孔令輝也是一樣,提起劉國梁還是和以前笑的一樣傻,笑容裏沒有任何雜質。
劉國梁和孔令輝就像一片樹葉的兩面,親密無間,卻始終觸碰不到對方。
最後的最後,他們連最初的最初對對方抱有什麽樣的感情都忘記了,時間毀滅了一切,也修複了一切。晚上加班,兩人捧着泡面看電視,有歌手在唱《dear friend》,歌手說,送給一個特別的朋友,每個人心裏都有一個最特別的人。
這一瞬間,你會想起誰?
他們倆只是對視一眼,然後繼續低頭吃着自己碗裏面的面。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