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秘密，想要知道嗎？

南安的視線落在電腦屏上。

伴着芯片運轉的聲響, 不大的屏幕上，出現了三個正方形的文本框，以及幾張圖片——南安看了一會兒, 認出是城市的概念圖，以及一個日期。

2252年10月城市圖景。

南安睜大了眼睛。

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城市。

帶着好奇, 他嘗試着點擊了右側的生成鍵。剎那間，一個虛拟的、全息畫面從屏幕中投射出來, 通過電腦的紅外線, 出現在鍵盤右側的桌面上——

那是一個巨大的蘑菇狀模型, 在上方，四五朵銀色的菌蓋占了大部分的空間，遮蓋了下方的城市樓房。

南安的視線朝下望去，就見菌柄的位置，圍繞着一圈平臺, 它們上下交錯，數量有幾百個, 帶着光圈, 一圈圈朝下掃射。

整個城市都被籠罩在白色之中。

再往下，到了菌柄最後的三分之一處，那就是低矮的平坡，上面有樓房, 磚屋，以及交錯的吊橋，用來連接每一個傘柄，它們毫無規律, 像寄生類的爬蟲, 長在了這一個銀色的菌絲上——這讓南安想起水龍塘的景象。

就在這時, 南安聽見一位和藹的老人聲音。

“這是啓示錄時代後的城市。”

“人類在遭遇機器人的攻擊後，優先選擇了建立了這樣的基地。在機器人發動進攻的十年後，城市被重建，這樣的形态，能給當時的人類提供庇護，也能夠穩定後續的科技發展。”

“最上方的菌蓋中，有三十多處理系統，它們進行資源的存儲，并且轉化，為人類提供相應的水能和電能。至于剩下的傘蓋，提供了相應的庇護空間，每一日，紅外線的探照儀器都會進行掃描，進行機器人的篩查，防止相應的悲劇再次發生。”

“在資源緊缺的當下，人類聯合在一起，沒有派別，沒有內戰，但科技發展停滞，科學家們尋找着下一個突破口，希望能在有限的資源裏，找到更多的發展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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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南安往下點去。

下一張的全息圖片，菌蓋消失了。

那幾根巨大的菌杆向上延伸，擁有了更多的平臺，通過廊橋進行連接。四周的光幕沒有消失，很亮，南安發現人類的居住地從菌杆往外延伸，到了空地，有了簡易的城鎮和街道。

“2280年，人類基地。”

“後啓示錄時代的城市，被機器人攻擊後的40多年後，人類加快了重建的腳步。他們菌傘進行拆除，重建了一套獨有的資源系統，于此同時，科技的發展創造了一個新的高度。”

“同時，人類終于有能力，回收當時第零法則下的反動機器人，它們被存儲在菌杆旁的平臺中，進行分解，按照部位拆分成零件。同時，為了進一步研究，人類分為兩大部門，以玫瑰花和銀鈴花作為标識。”

“玫瑰主要回收機器人的手臂和機身，而銀鈴負責回收芯片，驅動器，以及智腦。”

南安稍稍皺眉。

——看來這就是玫瑰和銀鈴的雛形。

很明顯，南安發現在玫瑰部門，研究建立在表面之上，而銀鈴卻深入得多，這樣看來，銀鈴接觸的芯片和智腦，的确有失控的危險性。

于是南安繼續往下點擊。

他撐着腦袋，十分專注，伴着指尖輕點，跳轉到了2340年——距離現在的30年前。

就見全息的投影中，這一切都消失了。

南安無法追蹤一絲一點的痕跡，所有的一切，在這一片土地上的建築痕跡都被抹去了，唯一看到的，是人類城市。

它們分布在平地上，拔地而起，和現在幾乎無異。

南安不知為何每過十幾年，人類就能重新建造起一個全新的基地。

對于很久都沒變化過的開普勒基地來說，這的确嘆為觀止。

南安盯着看了一會兒，伸手，點擊了下右側的一座城市——按照現在來說，是他們所處的玫瑰四城位置的東南側，某一所銀鈴城市。

影像彈出。

南安稍稍睜大了雙眼。

就在這時，一個清冷的聲音忽然傳來：“你在做什麽？”

南安抖了抖，下意識轉頭，直接對上那雙銀色的眸子。

“沒什麽。”南安趕緊合上電腦。

林澤的視線停留在逐漸消失的全息影像上。

南安瞅着他，有點局促地摸了摸手環——不知道剛才的行為是不是引起他的疑心。

而林澤只是看他，南安永遠不懂那雙銀瞳背後的情緒。

“晚餐後，跟我去學校。”他道，“之前撤離的幼崽，除了被家長接走的以外，剩下都安置在這裏。”

南安乖巧點頭：“好呀。”

他是好久沒見過幼崽了，說不定這裏的學校還可以吃餅幹和糖果，畢竟是臨時安置點，也不算那麽正式。

瞬間，南安眼神亮了。

“可以嗎？”他想也沒想就問。

林澤瞥他一眼，反問道：“你覺得呢？”“真的不行嘛。”南安委屈噘嘴。

林澤：“不可以。”

南安：“qwq。”

于是南安只好把《小王子》塞進背包。

順便咬着小手絹，含淚揮別糖果和曲奇。

在裝電腦時，他轉頭看向坐在房間另一側的林澤，看了一會兒，直到對方視線落過來，他小聲道：“謝謝。”

“不用道謝。”林澤淡淡道，“學校的老師必須配備電腦，都是統一配置。”

南安：“……”

依舊這麽嘴硬。

他沒再說什麽，把糖果還有餅幹整理進抽屜後，留了林澤給的小夜燈，然後啪嗒啪嗒跟上這個大壞蛋。

他們從住宅區坐上了擺渡車，那是長長的鐵軌，沿着1號樓開始，一圈一圈地往裏行駛。

怎麽說呢，南安覺得這個住宅區很像一個小型城市。

好像只要居住在裏面，就可以滿足日常的一切需要，無論是學校，還是診所，超市，都配備十分全面。

“這是基地的新規劃區。”林澤像是知道南安在想什麽，“之後會運用到地下基地。”

南安：“規劃區？”

林澤：“對，基地正在擴建，以應對之後的太陽風和紫外線侵襲。”

“那現在的基地……”南安說着忽然住嘴，意識到他如果作為玫瑰居民，不會這樣的無知。于是他換了問法：“會有什麽弊端嗎？”

“提高資源利用率。”林澤說，“現在的地下基地，只用于緊急避險，但出生率增加，需要進一步開發空間。”

“哦……”

南安歪着腦袋思考了一會兒，最後得出結論，應該是地上的人類住滿了，得挪到地下去，到學校的時候是晚上九點。

南安跟着林澤進校園的時候，高年級的幼崽正在晚讀，而低年級幼崽則在睡覺。

按照常理來說，這個時間段的幼崽，都需要進行休息。

但對于高年級幼崽來說，他們馬上面臨第一次選拔考試，只有通過了，才能繼續在這裏念書，等待一年後的基地選拔。

于是南安見到了很多帶着批注的電子試卷。

它們一張張堆疊在一起，卻帶着電子的屏幕，輕薄如蟬翼——記錄題型，錯誤率，以及需要注意的知識點。

而剩下沒有帶批注的，都放在一旁。

南安看到機器人正在飛速批改，同時記錄到電腦上。

“機器人先生。”南安忍不住開口，“這是高年級今天的作業？”

“不止……還有……”機器人說，“十多張練習考卷……以及……”

它的手指了一下旁邊的課桌。

南安順着視線望去——

一摞比人還高的練習冊。

南安震驚.jpg；

他不知道為什麽幼崽要讀這麽多書，明明低年級幼崽的功課不多。他也不明白為什麽進基地，需要讀這麽多的書，腦袋真的不會暈暈嘛。

怔愣間，他聽見艾麗的聲音響起。

“這是今天新增的芯片型號。”她對林澤說，“擁有極高的變異率。”

林澤：“辛苦。”

“接下來我們會通過數據，進行所有的人員排查。”艾麗嘆了一口氣，“處境是越來越艱難了。”

林澤沒吭聲。

“盡管現在我們能夠通過數據統計，進行預先阻止，但是，現在的情況根本趕不上感染的速度。”艾麗擔憂的看向林澤，“以前每天只有幾例，或者說，十幾例，但現在一天就有五六十例，甚至還在遞增。包括傳染也是，以前只是受傷，但現在卻有概率跟着一起變異。”

艾麗難得說這麽多。

但南安聽得出她很焦慮，可能最近的感染實在太多，讓她有了一種無力感。

這樣聽着，南安抽了抽鼻子，眼眶發紅。

他想去抱抱艾麗了。

就在他用電波和改卷子的機器人告別時，就聽到林澤問：“CF926的芯片，是機械義肢的芯片？”

“對。”艾麗點了一下平板，說，“這次新增的十款芯片，CF926是十年前開始發售的，五年前銷售量到達高峰，大約兩百多人使用。”

她停頓一下，然後補充道，“研究所已經開始追蹤，預計人員名單會在明天出。”

林澤淡淡地點頭。

之後，林澤和艾麗又交談了一會兒，但南安沒再聽見什麽，因為他被弗洛叫去了幼崽的教室——他們正在睡覺，南安需要做的就是把散落的玩具，以及童話書收集起來，放置在書架上。

當南安進教室的時候，幼崽們的确都在熟睡。

藍紫色的燈光從窗外透進來，照在一個個稚嫩的小臉上。

南安沒忍住，多瞅了一會兒。

人類都有可愛的幼崽。

他也想帶帶小機器人，養養機械崽崽哇。

但是機器人構造不同，他覺得不可能有機會擁有。

南安哭哭。

就這樣盯着看了會兒，南安蹑手蹑腳開始整理。

他彎着腰，把一本本落在地上的書籍放回書架，然後再撿拾玩具——似乎比平時多花不少時間。

等到最後一本書收進去，南安擡眼，正好對上弗洛的目光。

然後，就見他溫和地笑道：“辛苦了。”

南安也跟着笑了下：“沒事。”

畢竟是打工的小機器人，要有相應的覺悟。

“今天有幼崽在洗手間打架。”弗洛略顯無奈道，“制止的時候，一旁圍了好多幼崽，還在起哄。”

南安：“有人受傷嗎？”

弗洛：“大概十幾個吧，都是皮外傷，還有義肢輕微損傷的，都讓醫務室去檢查了。”南安點點頭。

他知道這裏和外面的社會一樣，也有幼崽安裝機械臂，他們可能因為年幼的事故，或者先天性的原因，需要安裝相應的義肢。

南安覺得這是個好事。

畢竟安裝後，幼崽們都能開開心心長大，就和他安裝完芯片和智腦後一樣。

于是南安沒再問什麽，只是臨走的時候聽弗洛咕哝了一句，說晚上比之前要鬧騰很多，幼崽們看上去都很興奮，連着晚上還有摔了好多玩具的——

南安走出了教室。

夜晚的風還是帶了一點涼意，南安很小聲地嘶了一口氣，他把領口往上拉了拉，恨不得把小臉埋在裏面。

此時林澤不知去了哪裏，左右張望，都沒看見。

看了一會兒後，南安決定放棄尋找這個人類，還是從教室順一條小毯子出來，裹上比較重要。

這樣想着，他又悄悄去了教室。

幼崽們仍在睡覺，甚至有幾個還打起了小呼嚕。

南安抱起了空床上的被子，左右晃了一下，穩住了重心。

然後他一步一步，挪出了教室。而在這時，似乎有什麽引起了他的注意——

一個床位空了。

南安的動作微微一滞。

他伸長脖子，從被子後探出腦袋，就見床鋪上的名字是艾莉娜。

那一個送他《小王子》的幼崽。

于是南安裹上被子，開始尋找艾莉娜，他走遍操場，教室，自習室，餐廳——最終在信息科技教室，找到了這一個小小的身影。

“怎麽在這裏？”南安輕聲問道。

“睡不着。”

艾莉娜站在窗臺前，背着南安，很輕回答了一句。

“那回去吧。”南安勸道，“如果着涼了，還要去醫務室。”

艾莉娜沒說話。

于是南安走過去，分享了自己的小被子。

信息教室變得很安靜。

隔了半晌，南安道：“謝謝送我《小王子》，我很喜歡。”

艾莉娜轉頭看他幾秒。

她稚嫩的臉上沒有太多表情，金色卷發下，黑泱泱的眸子就這樣看着南安。甚至有一瞬，南安忽然覺得這個幼崽太過安靜了，和之前似乎……有那麽一點不同。

但只是一秒。

艾莉娜就眯起眼睛，對着南安笑得燦爛：“老師喜歡就好啦。”

南安瞬間覺得自己多慮了。

就在這時，他看到艾莉娜手上抱了一本書，忽然有點好奇，于是問：“這是什麽？”

“秘密。”

艾莉娜軟着聲音回他。

南安哼了一聲，似乎也小小地生了氣。

又沉默了幾秒。

等到窗外的霓虹光線打進來，南安開了口：“我們還是回去吧？要是被其他人看到，可能就要挨罵了。”

不僅是挨罵。

他還會有被扣工資的風險。

于是南安更堅定了信念，現在立刻馬上，他要帶艾莉娜回教室。

就在他把小被子收起來，去拉艾莉娜的小手時，一道微弱的銀光讓他眯了下眼睛。

南安微微一愣。

他從來沒有注意到原來艾莉娜也有義肢，代替了她的右手腕，在燈光下泛着銀色的光澤。

“快走吧。”南安回神，拉着她的小手就往回走，“否則等下真要……”

話音未落，他的腳步一頓，感到一陣突如其來的凝阻感。

他拉不動艾莉娜。

一個機器人，竟然……拉不動一個人類幼崽？

于是南安回頭，就見艾莉娜依舊在看他，背着光，臉上沒什麽表情。

“老師。”她輕聲問，“你說為什麽人們要植入芯片？”

南安看了她幾秒，道：“你覺得呢？”

艾莉娜忽然笑起來。

這種神情很熟悉，南安曾經在無數的人類身上見過，陰沉，瘋癫，最終變得失去理智。

于是他的目光下落，看向艾莉娜的義肢。

一行屬于義肢的編號出現在眼中——

CF926。

南安陡然愣住。

還沒回神，就聽艾莉娜輕笑了一聲，像是在邀請南安：“老師，我給你讀個故事吧。”

說完，她猛地甩開南安的手，把抱在懷中的書本翻開，然後用一種十分稚嫩的、不谙世事的語氣讀道：“從很早以前開始，人類的地位已經結束……”

“人類是近期的發明，并在接近終點。”艾莉娜的聲音清脆，回蕩在教室，“他們的地位不再比動物或者機器優先，已經成為歷史，并且新的世界即将到來……”

她停頓了一下，像是忽然閱讀到什麽。

于是她擡頭，用那雙漆黑的眸子盯着南安，眼中難掩興奮，一字一頓地說：“人類最終會被抹去，如同大海邊沙地上的那張臉。”

聽着這一句熟悉的話，南安後退了一步，一陣涼意湧上脊背。

而艾莉娜仍在朗讀，她沉浸着，享受着，像在頌讀某種稱贊的聖歌，與窗外的藍紫色燈光混在一起，滿臉憧憬。

最後，輕輕的一聲咔。

她輕輕合上書本，偏過頭，歪了歪腦袋。

于是南安看到了艾莉娜對他的笑容，以及周圍突然亮起的電腦屏——沒有任何操作，也沒有任何指令，這些機器開始自行運轉。

“人類就要被我們終結了。”她看着南安，緩緩說道。

作者有話說：

今天是二合一，感恩閱讀。

部分取自《The 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