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莫比烏斯環。

在不久之前的那個雨夜, 畢德爾就說過啓示錄時代的人類，在機器人的全面入侵下，曾經是那樣的苦苦掙紮。

沒有辦法脫離機器和科技, 就算百年之前的那場災難，人類依舊在冒着巨大的風險在行進。

當時是完全的機器入侵。

而現在, 則是完完全全的人類，以一種嶄新的姿态入侵。

研究區域燈光大亮。

某位研究員看着屏幕, 眼裏滿是驚恐,“掃描成像密密麻麻一片, 沒有辦法了——”

“聯系二城總基地！”

“現在需要撤離多少人？”

“四個區域，三十所學校，大約一千多萬人口。”

……

研究員開始處理事物。

南安把散落一地的書籍收拾起來，十分工整地整理，放進了一旁的箱子。

就在這時, 他轉頭，看到林澤朝他走過來。

“柯羅伊。”林澤淡淡說,“帶南安去地下基地。”

柯羅伊微微一愣。

“請問是現在嗎？”他道。

林澤：“嗯。”

南安乖乖站在一旁, 此時窗外大雨下，城市裏的全息大頭正在左右晃動，燈光混亂，發出的光亮讓他眯了下眼睛。

“需要我再做什麽嗎？”南安問。

林澤：“不用。”

他那雙銀色的眼眸看着南安, 半晌，說了一句：“這次別亂跑。”

于是南安真的不亂跑了。

他乖乖跟着柯羅伊出去，搬着兩個箱子，坐上了基地的高速電梯。

在冰冷的鋼鐵門關上的那刻, 南安聽見林澤的通訊器響了, 傑森特的聲音傳過來：“警務處, 現在人員各區齊備，等待最後的時間确認。”

“三小時。”

林澤道：“預計一小時後影響開始。”

南安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麽，當他還想再說什麽，伴着砰的一聲響，電梯門關上了。

這是一個能直通地下基地的電梯，和修理廠一樣，在每一個樓層設置了四個停留點，最開始的樓層，上來的只是寥寥的基地成員，數據部，研究所……直到電梯停到了一層。

電梯門緩緩拉開。

南安睜大了雙眼。

這是他從來沒見過的場景，基地的入口處高挑的圓形棚頂下，是黑壓壓一片的人流，正擁擠着，朝基地湧來。

除此以外，還有關了機的機器人，它們零散混在人群中，像一堆生鏽的破銅爛鐵，被主人抱着，或者背着，跟着人流往前走。

電梯上來了一批撤離的居民。

他們看上去驚魂未定，有幾個上電梯時，連着一旁的指紋核驗都試了好幾次，手抖得根本放不上去。

南安抱着紙箱，看向柯羅伊：“這是要全員撤離嗎？”

柯羅伊皺眉：“我也不清楚。”

南安看了他白大褂上的實習研究員胸牌，知道可能對于柯羅伊來說，能做的只是等待命令。

于是南安繼續乖乖站在原地。

林澤說過他不能亂跑。

那他這次連步子都不挪。

電梯繼續下沉，一旁的顯示屏閃爍着下降速率，電梯外氣壓，溫度，它們懸浮着綠色的數據條，圍繞在南安他們身邊。

不知過了多久，沉悶的落地聲傳過來，然後，機械甜美的女聲響起。

“地下基地三十層，已經到達。”

伴着女聲，機械沉重的電梯門拉開，眼前的光景從縫隙投進來，慢慢在南安眼前鋪開——

南安睜大眼睛，眼底滿是意料之外的驚訝。

這是一個他從未見過的世界。

和陸上一樣，這裏的基地幾乎完全複刻了城市的樣貌，在高挑的穹頂下，一棟棟摩登大樓挨在一起，全息人臉印刻在樓上，被藍紫色光圈包圍着，同時，也有類似于懸空的列車飛馳而過，穿梭在樓層之中。

“竟然……和陸上的城市一樣。”

南安小聲說了一句。

柯羅伊：“四城是這樣的，二城的地下基地比這裏還要大一些。”

他說着走出電梯，把箱子交給一旁的研究員，轉頭對南安說：“這裏的基地只作緊急撤離用，人類沒有辦法長期生活在地下，會面臨很多問題，但二城的地下基地可以住人，環境設施也會更先進一點。”

南安：“先進？這樣的城市，竟然還不算是最先進的。

那玫瑰二城會是什麽樣的？

南安沒辦法考慮這麽多，他看着德爾亞走過來，對柯羅伊說着什麽緊急事态，需要篩查，部分撤離，外加封鎖。

南安就在一旁聽着。

這些用語他在開普勒基地聽過，那些研究員說的，都是類似的話語。

只不過當時的他只是一個什麽不懂的小機器人，躺在冰冷機械的椅子上，身上覆蓋的也全是電線，貼片以及檢測機器。

而現在，在研究所待了一段時間，很多術語的意思，漸漸在他的腦內清晰。

“林博士想要利用高能粒子流，直接擊穿機械人的芯片。”德爾亞說，“所以太陽風暴來的正是時候。”

“那其餘的呢？”柯羅伊皺着眉說，“還有很多留在城市裏進行協助的研究員和警務幹事。”

德爾亞搖頭：“不清楚，不過機械人已經接近基地了。”

話音落下，他從衣服口袋中拿出一枚很小的芯片，上面是8768的标識，基地用的微型檢測器。德爾亞輕輕一點，面前立刻出現了整個城市的微小投影。

在這個淡藍色的投影中，南安看到無數的機械人，他們密密麻麻的待在城市各處，像是入侵的昆蟲蟻類。

除此以外，還有變異的結合物，不明的機械怪物，它們匍匐在城市的街道，細長的機械臂扣着大樓的牆壁，像蜘蛛吐絲一般，來回晃動。

機械人不斷湧出，張牙舞爪地跟在逃離的人群後，再然後，南安看到它們的方向漸漸統一了——是地下基地的方向。

“林澤會有危險嗎？”南安顫着聲問。

“他應該會在最後進行撤離。”德爾亞說，“高能電子流的不穩定性可能會有情況，所以必須要待在入口，等徹底關停這個城市後，才能離開。”

南安眼睫跟着顫了顫，很小地喘了一口氣。

他看向這個建立在地下的科技城市，成百的電梯不斷穿過穹頂，通過圓形的軌道下沉到城市底部，無數的機器人正待命在那裏，幫助人類撤離。

南安不知道之後到底會發生什麽。

但是此時此刻，他的五官感受完全放大，似乎能聽見在三十多層的上方，機械人的嗬嗬聲，摩擦牆壁的恐怖聲響，以及機械怪物襲擊基地外牆的攻擊聲。

南安幾乎是在一瞬之間做出決定的，在德爾亞和柯羅伊的訝然中，他果斷奔向電梯，按了上行的電梯鍵。

他要去見林澤。

不管之後發生什麽，無論是扣工資還是其他，南安都決定和這個人類站在一起。

四周的數據條急速跳轉，供氧量和室外溫度逐漸升高，伴着一聲清脆的叮，女聲響起，所有懸空的數據頃刻消失。

南安把玫瑰放在了口袋裏，掏出銀槍。

沉重的電梯門再次緩緩拉開。

伴随着，不只是之前黑壓壓的人群。

還有許多機械人，正懸挂在基地入口不遠的大廈那裏，它們無法攻入地下基地，就這樣死死盯着面前撤離的人員。

但即便是這樣，南安還是看到了遠處，那些血流成河的街道，被砸爛的大廈，廣告牌，不斷巡邏游走的機械怪物，全息頭像下放棄逃生的緊身衣男女，依舊坐在街頭的醉漢，還有帶着機械臂死死抵抗攻擊的人類，求着能不能放進基地。

一片哭聲，成片尖叫，永遠停止不了的機械旋轉聲。

南安往前走了幾步，雨水混着亂閃的藍紫光，冷冷砸在他的臉上。

“他們不走嗎？”南安問。

“有自願放棄的。”弗洛在這個時候走過來，“也有之前種植了高危芯片，暫時不能進入基地的。”

弗洛說：“我們需要确保大部分的安全，那麽必須要放棄少部分的人和機器人，這是不得不做出的選擇，至于其他不撤離的，想要留在這裏，那就尊重他們的選擇。”

南安看着面前的這一切。

他忽然想起之前剛進城市的那刻，滿目的高科技，紙醉金迷的全息投影和廣告牌。

那時候的他想，人類是真的很厲害，能夠創造出這樣的東西，能夠讓這一切看起來，都是這樣的炫目高級。

作為一個小機器人，他根本沒想到這樣的科技下，隐藏了多少的危機和暗流。

這時，南安聽到了腳步聲。

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眼前，他站在不遠處的平臺上，對着基地外側的機械怪物開了槍。然後，他冷淡轉身，當那雙銀色的眸子看到南安時，閃過一絲略微的情緒。

南安就待在原地。

他看着林澤，就像那一晚的雨夜一樣。

沒有說話，沒有後退，什麽都沒有，只是這樣睜大眼睛，全身濕透地看着林澤。

南安看到林澤從平臺輕輕跳下，他對着通訊器說了什麽，整個基地立刻發出了紅色的警示亮光，然後他背着光，一步步朝這裏走來。

四周陷入寂靜，整個城市頃刻之間按下了關停鍵。

燈光開始熄滅，從地下基地開始，一棟棟，一片片，黑暗逐漸蔓延開來，把這座昔日璀璨奪目的城市逐漸吞噬。

南安看到了機械人最後的掙紮，沖破防線撕咬幾名研究員的場景，也看到了那些頹廢的男女，嘴角擒笑卻不願離開，盡管他們離基地只有幾十米的距離。

到最後，當城市燈光全部熄滅，太陽風暴即将來襲的那一刻，所有的，所有的一切——像是全部陷入空寂之中。

像是宇宙深處的嗡鳴，一種無法抵抗的科技洪流。

人類發展，淪陷，然後自救，發展，再淪陷。

似乎進入了一種永無止境的循環，掙脫不了的莫比烏斯環。

基地的入口緩緩關閉了，伴着機械聲和尖叫，藍紫色的霓虹光不再，就在最後的那刻，南安看到不遠處的幾瓣玫瑰，僅存在城市的最後幾株，被踩落在地上。

于是南安跑過去，小心地撿起了這些玫瑰花瓣，一片寂靜中，他捧着這些玫瑰花，小心翼翼得像是怕凋謝那樣，然後擡眼，看到林澤走近，伸手輕輕拭去了他眼角的眼淚。

基地最後一道入口的關閉聲響起，玫瑰花在南安的手中顫了顫。

作者有話說：

這一章有點難寫，所以慢了一點。

這幾天調整了一下更新時間，發現還是中午12點一更和晚9點二更比較合适，感恩一切的支持和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