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秀楠被連續不斷的拍門聲吵醒,拍門的聲音還伴随着父親的喊叫,“起床了!不然要遲到了!”。還沉浸在睡夢中的秀楠模模糊糊地睜開眼皮,刺耳的聲音宛如惹人惱怒的錘子一下又一下地打在身上,不耐煩地掀開被子,看了一眼床頭櫃上的鬧鐘,時間是早上六點四十五分,離她平常起床的時間還有半個小時。

怎麽搞的?父親在平日不會像今天這樣拍門叫自己起床,秀楠皺起眉頭,思索父親為何做出這番舉動。不一會兒,答案便在腦海浮現出來,肯定是昨晚吃飯的時候自己惹對方生氣了,于是對方以這一形式來報複自己。

想到這裏,秀楠不禁笑着搖頭,簡直是幼稚無聊的行為。尚存困意的秀楠還想鑽回被窩繼續睡覺,可她終究放棄了這一念頭。震耳欲聾的拍門聲使她無法很好地睡回籠覺,只好不情不願地翻身下床。

“秀楠!不要給我遲到!早點到學校!”父親以滿含命令意味的語氣撇下這句話,然後傳來腳步離開的聲音,敲門聲随之銷聲匿跡,仿佛知曉秀楠不會睡懶覺。

秀楠冷哼一聲,伸了一個懶腰,準備去洗漱,身後響起紀子的笑聲。

“被吵醒了呢。”

“是啊。”秀楠無奈地說,“簡直煩死人了。”

“不繼續睡嗎?”

“沒有繼續睡的必要了。”

語畢,秀楠離開房間,紀子仍坐在床上,雙手放在後腦,一副不無優哉游哉的模樣,半眯着眼眸懶洋洋地凝視窗外的風景。今日的天色陰沉沉的,灰色的雲層遮擋住了陽光,但沒有要下雨的跡象,幾只小鳥站在附近的電線杆上,左顧右盼一會兒,然後飛向其他地方。

紀子在觀看的過程中,思緒漸漸地回到淩晨的場景,與秀楠的擁抱、與秀楠的談話、自己身體的變化等,每一幅畫面迅速地掠過腦際,最使紀子揪心的是莫過于身體發生變化這一狀況。躺在床上思來想去了一個通宵,仍未得出這一變化的原因和其中蘊含的信息。

雖然她告訴自己盡量不要去想這一莫名其妙到極點的事情,可這并不是那麽容易做到的,她還是會忍不住去想,尤其是當秀楠睡熟之後、她一人獨自未眠的時候,腦袋便不聽使喚地去思考這一事情。

視線從窗外移到掌心,從昨晚一直到現在,她觀察了身體無數遍,每一次的觀察換來的只是更加确定自身發生變化的事實,即使她抱着“有可能是秀楠和自己都出現幻覺了”這一想法,但身體的形象清清楚楚、老老實實地向她坦白了一切、擊碎了她這個飄渺的念頭。只要是事實,就必須承認,無法改變,無法逃避,她能做的便是挺直身板、擡頭直視它。

“大清早的,發生什麽呆呢?”洗漱完畢的秀楠回到房間,一手拿着啤酒罐,将另一罐啤酒扔給紀子。

“大清早就喝冷冰冰的啤酒,不怕肚子疼麽?”紀子擰開易拉環,啜了一口啤酒。

“這種事倒沒有發生過。”秀楠來到書架面前蹲下,拿出mariah carey的《夢游仙境》專輯,取出光碟放進音箱,調到《open arms》這一翻唱曲目,宛如天籁的嗓音随即流淌而出,驅散了剛剛被父親打擾的不愉快的氣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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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平常早了半個小時起床的秀楠不知做什麽好,于是打算在音樂中度過。秀楠坐在桌椅,一邊喝啤酒一邊傾聽音樂,紀子則坐在床邊,光裸的雙腳貼着地板,雙手捧住啤酒罐。

無言。

倆人默默地喝着啤酒,默默地聽着音樂,享受着清晨安靜的時光。

秀楠将喝了一半的啤酒放在桌面,起身打開衣櫃,掏出校服,脫掉睡衣,只穿了內褲的身體大大方方地暴露在紀子的眼前。紀子是第一個瞧見她裸體的外人,除了父母之外,她從來沒有在其他人面前展示過自己的身體,也沒有在他人面前展示裸體的機會。

第一次在紀子面前展示裸體也是像現在這樣換衣服的時候,那是半個月前的事了。不知為何,初次在紀子面前一絲不挂的時候,她竟然沒有絲毫的尴尬與緊張,難為情之類的情緒一概沒有,只覺得這是非常自然、正常不過的事了。

同樣的,瞧見她裸體的紀子亦沒有表現出任何反應,仿佛在打量一副早已打量了無數遍的身體罷了。不過事實的确如此,紀子和三十三歲的秀楠共同生活了這麽多年,肯定每天都會看到彼此的裸體,那麽對十六歲的秀楠的裸體自然無需置以任何反應,只需将其作為日常生活中的一部分接納下來即可。

話說回來,她還沒有看過紀子的裸體,雖說不是非看不可,但一定程度的好奇心還是有的。可她沒有将這個想法付諸于語言,不知是缺乏說出口的勇氣抑或認為沒有說出口的必要。

能一睹紀子的裸體固然不壞,但不能一飽眼福亦不必心灰意冷。總之,想要看對方的裸體,以後有的是機會,沒必要急于一時。不過還是多少有些不甘心,十六歲的秀楠在各個方面看來都沒有三十三歲的秀楠幸運。

秀楠一邊以皮膚感知紀子的視線一邊穿校服,先是将右腳伸進灰色的短裙中,然後再伸入左腳,将裙子拉到腰部往下的地方。其次将淺藍色的BRA套在上身,就在準備扣上扣子的時候,雙手被一只溫暖的手包裹住,舉到頭頂的位置。

紀子單手将秀楠的BRA的扣子扣上,把兩邊垂下的BRA帶戴好在對方的雙肩,最後調整好BRA的位置。掌心輕輕地按在秀楠白皙裸露的胸口,另一只手仍高高地舉起對方的雙手。不過秀楠對此并不介意,反而把頭靠在紀子的肩上。紀子的嘴唇輕輕地貼着秀楠頸肩的肌膚,讓秀楠的身體不禁泛起一股輕微的顫栗。

少頃,紀子松開了握住對方的手,秀楠的手分別垂在大腿兩側。紀子另一只手環上了秀楠纖瘦的腰身,讓對方的後背緊緊貼着自己的身體。秀楠伸出左手覆蓋在對方放在自己胸口的手,阖上眼皮,感受着從對方掌心傳來的暖煦,對方的嘴唇緩緩地移動,來到秀楠的腦側。

《open arms》已播放結束,下一首歌曲的旋律響起。

“紀子會消失嗎?”秀楠道出藏在心底的疑惑。

“大概會吧。”

“徹徹底底、完完全全地消失?”

“可能吧。”抱住秀楠的手不由緊了一些。

“回到你所說的21世紀?”

“應該吧。”

又是一陣無言,讓人不禁想探究一番這一沉默的深度,空氣較剛才發生了些許變化。

“大清早的說這些話,真令人掃興。”秀楠睜開眼睛,微笑。

“那就不要說好了。”

“但會忍不住說出口。”秀楠道,“好像怎麽也控制不住似的。”

“那就想辦法控制好了。”

“就是無論如何想辦法控制也控制不住。”

紀子陷入了沉思,似乎在思索該如何回應對方。秀楠伸出右手把玩垂在紀子右邊臉的頭發,指腹摩擦着對方柔軟的發尖。

“如果控制不住的話,那就控制不住好了。”良久,紀子給予了這番回答。

秀楠微微一愣,把玩對方發尖的動作停下,一時反應不過來。

“這樣做的話,不要緊嗎?”秀楠問。

“不要緊。”

秀楠轉過身,摟住對方的脖子,臉埋在對方的頸肩。

緊緊相擁的倆人久久沒有松開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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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進課室,秀楠照例收到來自全班同學帶有各種含義的眼神,照例對其他人視而不見地來到自己的座位上,卻發現那個臉龐帶有三顆黑痣的男生正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臉上依然挂着不明意味的微笑。

周圍人的視線紛紛投向這互相對視的倆人,有的人甚至在起哄,大部分人都安靜下來擺出一副看戲的樣子。

對于自己的座位被他人占領,秀楠沒有感到不滿和憤怒,只是感到奇怪而已,對方為何要坐在她的位置上呢?于是看向第一組最後的位置,對方的座位空空如何,既然不是沒有位置坐,那麽為何要坐在她的座位呢?

秀楠沒有道出這一小小的疑問。說到底,她沒有興趣知道對方坐在她位置上的理由。

“今天放學之後去喝一杯怎麽樣?”坐在秀楠位置上的男生發出邀請。全班頓時嘩然一片,所有人都沒想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還以為要對秀楠進行一番冷嘲熱諷,想不到居然是向秀楠發出約會!簡直莫名其妙嘛!為什麽他這樣做呢?

大家滿臉疑惑地盯着這倆人,不少女生與同伴們竊竊私語。

“他不會對秀楠有好感吧?”

“說什麽瞎話呢!他怎麽可能喜歡這個女人!”

“他們明明沒有交集,為什麽他會發出這樣的邀請呢?”

“哎呀!真搞不明白啊!跟我們期待的結果截然不同啊!”

“噓...先安靜下來,看看秀楠的反應...”

上次被秀楠推倒在地的短發女生站在人群的最前方,雙臂在胸前交叉,表情幽怨冰冷,嘴唇緊閉成一條線,目光如銳利的刀刃直直地投向秀楠,但對方正好背對着她,因此無法看到她滿含憎惡的眼神。

旁邊的一個女生用手肘碰了碰她的手臂,短發女生往身邊的同伴瞄上一眼。

“好像很有趣呢。”同伴笑着說。

短發女生冷哼一聲,“最奇怪的兩個人在一起,簡直令人作嘔。”

“還在為上次的事生氣?”

“不生氣就不是人。”

同伴知趣地閉上嘴巴,繼續觀看前方的倆人。

秀楠和對方沒有對周圍的人瞧上一眼,對他們發出的話語置之不理。仿佛他們和其他人之間豎起了一道無形的屏障,其他人的聲音沒法抵達倆人所處的空間。

“沒有興趣。”秀楠道。

“這不成理由。”

“随便你。”

“不能賞次面子?”

秀楠将書包放在桌上,“不是賞不賞面子的問題,而是我真的沒有興趣。”語氣既沒有不耐煩和不悅,僅是平靜地敘述事實。

被拒絕的男生沒有露出不快的表情,語氣仍然保持一貫的溫和有禮,他知曉秀楠說的皆是實話,沒有找借口來敷衍他。

“就一次,可以嗎?”

秀楠盯着對方的臉,對方同樣直勾勾地注視着自己。上次放學的時候被對方攬住的情景依舊印在秀楠的記憶中,她沒有因為那件事而對對方産生出讨厭之情,莫如說這件事沒有帶給她任何感覺,或許有過,但也随着時間的流逝消失得無影無蹤。自從那件事發生之後,對方再也沒有在放學的時候攔住她。

如今對方坐在她的座位上向她發出邀請。印象中,這是對方第一次坐在她的位置,當然不能排除在她沒有回來上學的時間裏,對方也可能坐在她的座位。

為什麽這個人總是找上自己呢?秀楠對此百思不得其解,她不認為自己身上具備某種吸引對方的特質。她是這個班上最不受歡迎、最惹人讨厭、最不合群的對象,但這個人看上去似乎對自己産生了興趣?秀楠不知用‘興趣’一詞來形容究竟是否合适。可除此之外,她找不到其他合适的詞。

總之,這個人和其他人不一樣。這是秀楠在心中得出的結論,無論是說話抑或行為方面,這個人與其他同學都迥然不同,對待她的方式亦自然與其他人截然相反。

她對這個人說不上喜歡亦絕說不上讨厭,只是無感罷了,因此沒有興趣與對方約會,與其将時間花在與對方約會這一事上,還不如花在聽唱片上。

“就一次,怎麽樣?”對于秀楠持久的沉默,他沒有露出不耐煩的神色,而是很有耐心地說服對方,“不會花費你很多時間的,我保證。”

秀楠琢磨着到底要不要答應對方的請求。盡管她對此沒有興致,不過和對方喝上一杯也不壞吧,自己亦不會因此而損失什麽,不就是将用來聽唱片和與紀子聊天的時間花在與對方約會上了。既然如此,答應對方的邀請亦不是一件非常難辦的事,無非就是喝一杯,那就喝一杯好了。

她說不出為何這次沒有向上次放學那樣堅定地拒絕對方約去酒吧的邀請,也許因為上次有紀子在場的緣故吧,所以她才萬般不肯答應對方。現在對方發出第二次一模一樣的邀請,而這次紀子沒有在場,她可以打電話給紀子告訴對方今天不用接自己放學。

“沒有下次嗎?”

對方發出“嗬嗬”的輕笑聲,“雖然我很想有下一次,不過我知道這是不可能的,所以沒有下次。”

“好。”秀楠爽快地答應,“沒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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