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一箭襲來
天亮的時候,一切又回到了前幾日的樣子,公主依舊待在她的馬車裏,侍從們沉默的收拾好營帳上馬,重楓也依舊明确清晰的指揮馬車前進的腳步。
長恨峽口快到了,這是重楓在起程的時候說明的,然後重楓開始默默的打量這支沉默的隊伍。
沒有任何異常。
重楓淺淺的在心裏吸氣,沒有異常,就代表着最大的異常。重楓有些複雜的将眼光投注到那個被封得嚴實的馬車上,卻對上了馬夫那帶着警惕的目光。她看着那馬夫,從他冷硬的眼中找到了一絲的緊張,于是扭過頭去,然後嘆息。
這麽大的一支隊伍,處在中心處被層層圍拱的殿下,卻只信任一個人,這是何等悲哀的事情?想到這裏,重楓又不免臭屁的想,那猜到公主殿下計劃的自己,豈不是個聰明到極點的天才?
帶着這種飄飄然的情緒,在黃昏來到的時候,長恨峽口那險惡的峽口,以及那被西北山風吹割出巨大傷口的山崖終于出現在一行人的眼中。只要一過了這道峽口,那麽就意味着小公主的安全,以及重楓心心念念的兩百兩白銀和免費的車馬。可是在這之前,還有道小小的關卡要過。重楓的手指撫摸着她熟悉的陌刀的刀柄,在心裏默默的祈禱,希望這個關卡不要太難。
這個峽口,草水樹木并不豐腴,但瀾滄河千萬年潛伏的地下水系悄然的潤澤改變了這裏。峽口的兩邊,那并不蔥郁的樹木輕輕搖晃,瘋長的雜草足有半人高,完全可以藏得下一支部隊。重楓悄悄的打量着周遭的環境,将腰上的陌刀握得死緊。
突然,她眼角的餘光閃過了一絲黑點,出于無數次在生死游走的直覺,重楓大喊了一聲小心,然後整個人翻身鑽在了馬肚子下,也就在她行動的那瞬間,黑點陡然變成了一道道黑光,在空中拉出刺耳的鳴聲,然後一陣令人牙疼的噗噗聲傳了過來。重楓毫不遲疑的出拳重擊馬腹,不讓它有機會變成一匹要命的瘋馬,馬兒連嘶鳴都來不及,在上下的雙重夾擊下,立刻就癱倒在地,成了重楓的盾牌。
“我圈圈他個叉叉!!這是要人命嗎!!”被充斥着匪氣的定威城早就養育得無比熟練的髒話頓時破口而出。不過本該反感的小公主卻不知道還能不能聽到這些話,透出馬腿,重楓看到不少滾落在地上的侍從,看到他們驚訝和慌張的表情。但是這些勇敢的戰士,又立刻翻身爬起來,舉起背在身後的重盾,口中發出嗬嗬的聲音,沖向某個地方。
那是尊貴的公主殿下的馬車。
重楓悄悄的一個側翻,借着那些倒下的人和馬的屍體朝她認為安全的地方規避。她沒有去看那位公主殿下的馬車,她知道就算在場的人全死光了,那位殿下都不會死,而自己只不過是個可有可無的小人物,卻随時都會在這死去的。
箭雨終于停下來,重楓皺起了眉頭,因為她已經看見了隐藏在長草中那些匪徒們,他們無一例外的穿着山賊的衣物,太陽将他們手中的長刀映得發亮,那吞吐的劍芒仿佛就要刺破青天一樣犀利。
近身戰開始了,沒有人喊一句,侍從們的刀劍和匪徒的長刀就碰撞在了一起,發出激烈的火花,沉默,或者慘呼,就像重楓第一眼看到那支隊伍的感謝一樣,沉默的侍從們化身成為了一把銳利的尖刀,沖向他們的敵人。這把刀打磨得尖利,只可惜在初遇敵手時,被對方猝防不及的砍崩了一個口子,所以現在的情勢并不如何好。
重楓伏低身子,在屍首上爬行,進行小範圍的閃躲,以避免自己不被那些狂暴的人們踩到自己,她的速度很快,幾個翻滾爬躍就鑽進長草裏。這個時候,她才悄悄的立了下身子,半蹲着從草縫間隙裏回頭看了一眼那被層層人浪沖撞的中心點。黑色的馬車屹立如鐵,馬車車夫立在一邊,手裏握着兵刃警惕的看着眼前的混亂,但并沒有慌張,很顯然,深陷在其中的公主殿下,就如同重楓預料的那樣,一點事也沒有。于是重楓毫無眷念的轉過頭去,摸着那因蹲立而深陷在泥土的痕跡,這是不知道是哪個敵人潛伏在這裏留下的。
“二十個人,十碼,太近了。”重楓對自己說,剛才自草叢中的匆匆一掃,從落箭的深度以及被落箭射落的人數,她大致算出了弓箭的射程,從而得出這是一次放水的偷襲。帝國的弓箭制式是黃桦木的複合弓,有效射程在一百五十米左右,精度和傷害都相當的恐怖,可是剛才的射擊來看,很明顯是殺傷力不足的抛射,仿佛就是為了造成現在的混亂局面一樣。而剛才沖上來的二十人也說明了,真正的射手還隐藏在幕後。重楓解下背上的黃楊木弓,将它放在地上,然後小心而仔細的從箭壺中拔出狼牙箭,将它們插在土地上,就仿佛是一叢雜草一樣。跟着,她眯了下眼睛,然後再往前爬了一段路。
她趴在草叢裏,腰間的刀拔出來,她的牙齒牢牢的咬住刀背,像一頭潛伏的野獸,慢慢的調息着自己的呼吸,等着致命的那一擊。
馬車夫是小殿下的近衛長官,他守候在馬車身邊,不敢有絲毫的大意,他沒有發現那個從定威城跟過來的少女,不過他并不在意,雖然他确認了那個少女或許有不錯的身手,但對于軍人來說,讀書人和軍人,總像是天平兩邊的砝碼,彼此看不上眼。所以,此刻,他唯一的目标就是指揮着自己的下屬,将眼前膽大包天的歹徒們統統都殺光。
他看出來這只匪徒是一支悍勇無比的死士,但他并不是太過擔心,他只是皺着眉頭,将視線投往了長草的那頭,他知道那邊的弓箭手不死掉的話,他們的安全就得不到任何保證。
于是他的手摸上了腰間的馬鞭,黑色的皮鞭如同蛇影一樣攀上半空,發出爆裂的聲音。這聲音就像是沙場的戰鼓,江湖的陣旗,讓正在奮戰的侍從們瞬間明白了上司的意思。侍從們集結起來,形成了一面強有力的盾面,殺人者依然殺人,勇猛者依舊勇猛,只是在這些人中,卻悄然的消失了幾個不起眼的身影,可惜混戰中的人,誰也沒有發現。
唯一發現的人是隐藏在草叢中悄然旁觀的重楓,她一直關注着那邊的戰場,看到這個變故後,咧嘴露出個無聲的笑容,然後屏住了呼吸,慢慢的繃緊自己的手臂和背部的肌肉,她知道,很快,真正的戰鬥就開始了。
風慢慢的起來了,搖晃着長草,若不細心觀察,就不會發現那些雜亂搖晃的長草裏有幾道方向統一的波痕,就像是有數條隐身的小舟劃過,留下微晃的痕跡。
随即,暴起殺人!
武器相撞,人聲怒吼,從不遠處傳來,重楓閉上了眼睛,她就像這周圍的一塊石頭,感受着那些與自己無關的人聲,偶有鮮血飛濺到身上,也紋絲不動。風緩緩而來,越來越急,帶着某樣東西發出尖銳刺耳的響聲,雜草在它身後分開,而它的目标,則是前方的馬車!
那風聲被帶動起來,帶着想要切斷一切的威勢,飛過了重楓的頭頂。
重楓猛的睜開眼睛,力道灌注雙臂和雙腿,借着地面的反擊力,整個人彈跳起來,她唇間的劍劃做一道白光,幻化出一個完美的弧形,只聽金戈聲響,那破風而過的弩箭,被重楓切成兩半,後一半失去了力道,随即落在地上,而前半段雖然速度不減,帶着主人的意志沖撞在遠處的馬車上,在馬夫驚怒的眼神中,只聽一聲巨響,堅固的馬車終于破了一個孔,但是卻沒有傷害到車裏的人。
而另一邊,破風聲連響,重楓睜大了眼睛,看到連着三支弩箭飛來,她身處半空,卻絲毫不見慌亂,腰板猛的用力,整個人就像是滾床板一樣險險朝右翻過去。她雙手握刀,刀光在擦肩而過的弩箭上跳躍,然後她整個人朝後彎過去,一個倒挂金鈎,腳尖觸到弩箭上。力道過處,那被陌刀劈砍了無數小裂口的弩箭頓時崩裂,碎成碎片。
随後的兩支弩箭卻不能讓重楓如此輕松恰意,重楓咬着下唇,沉肩縮身,長刀橫揮,光練如河,劈斷了第二支的弩箭中段,而第三支弩箭已是盡在眼前,重楓睜大眼睛,狂喊了一聲,雙手握刀猛的豎在自己的眼前,只聽一陣牙酸的摩擦聲吱吱作響,重楓被這威力無雙的弩箭逼得連退了數步,弩箭這才力竭而止。
重楓擡起頭來,透過了雜亂的草叢和稀疏的樹林,她看到一個黑衣蒙面的男人正看着她,而在他的身後,倒着的是剛才潛過去的侍從們。突然,那男人朝重楓比了一個挑釁的姿勢。
重楓非但沒有生氣,她的臉上甚至露出了一絲笑容,因為她站的正好的她放弓箭的地方。
重楓猛的将陌刀插入土壤中,腳尖輕點,被她一直放在腳邊的黃楊木弓被她輕輕一挑,彈了起來,重楓将它抄在手中,手指撫過那光滑的弓身,眼光看向了那個男人。那男人并沒有動,因為他們的距離足夠遙遠,弓箭的威力不足以殺掉他。
“找到你了。”
話音一落,她拉弓如滿月,手指不停,一口氣将之前插入地面的箭射了過去。
一箭力竭,後箭追尾,前箭帶着後箭之力再次提速,重楓一口氣射出了九支狼牙箭。狼牙箭速度越來越快,最後幾乎化為一道光,只聽見尖銳的破空之聲。
一箭襲來,天外飛仙。
随後,重楓抛開長弓,伏低身子,拔起陌刀,就像個野獸那樣沖了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