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赴宴
刀光滑過,如同銀河倒懸,拉出雪亮的白條,随後卡啦一聲響過,紅木做的大方桌分成了四塊,而鋪在方桌上的大宣紙則飄揚起來,被一只陡然伸過來的大手抓住。
易三用他那粗糙的手掌仔細的撫摸過宣紙的每一處,就連個毛邊都沒有放過。重楓就坐在他的身邊,她調整着自己的呼吸,方才那一刀讓她的精力和精神都有很大的消耗,若不是有意的控制自己的呼吸,只怕她現在早就氣喘如牛了。
“小姐,沒破”易三轉過頭來,看着重楓笑道“這刀法的入門,總算是跨過了。”
重楓長籲口氣,心情終于輕松了些,臉上也不由的露出絲笑容來,感嘆道:“劈破木桌而薄紙不破,這刀法倒是難練得緊。”
“只有如此,小姐才能控制最細微的力道”易三回答,他本就是耿直的漢子,此刻回答也是顯得古板“小姐少小離家,外面的野路子的功夫多有弊端,還是得從頭再練的好。”
重楓點點頭,沒有多說什麽,她對易三雖然沒有什麽懷疑,但卻沒有對她說刀法的來歷,更沒有提過定威城那位參軍的絲毫事情來。相比與易三,和她共處了數年,看着她成人的曹呈祥在她心中的重量是無可替代的。
她揉了揉有些酸痛的手臂,擡頭去看已經細成一彎勾的月亮,此時已經是考完試後的第五日,她既沒有再見到小公主,也沒有見到岑婉商。白日畫畫、夜晚練刀,她每日按部就班的過着自己的日子,或許在旁人看來,她似乎就如同每一個來到這座帝都的普通學子那樣,要漸漸的融入這座城市,變成一個普通的,說着軟話的那種帝都中人了。
“小姐……”易三一時之間有些吞吐,他用力的咳嗽了兩聲,在重楓奇怪的目光裏,用着明顯不習慣的語氣問“小姐,那個……恕手下逾越了,您的試……考的如何了?”他看到重楓淡然的表情,又慌忙解釋道“現在小姐的刀法有所小成,屬下想,老爺雖然去了,但,但您的學業還是得有人過問的……”
重楓有些好笑,看着面前這個中年漢子強自裝出一副長輩的模樣來過問,想起考試的那幾日,易三那擔憂卻又不敢直言的樣子。他是恪守自己位置的人,想必說這些話來的時候,也是下了很大的勇氣的。
“還行吧”重楓回答道,想起自己第一日在太學院引起的轟動,唇角勾了勾,不過她也不太願去回憶後面那些寫考卷日子,只是淺略的帶過,開始描述起第一日裏,太學院那百官群聚的熱鬧來。
不得不說,重楓極善把握易三的心思,易三已經太久太久沒有接觸過人群,現在的他,對于熱鬧和人群有種天然性的向往和渴望,當重楓說起那日的種種的時候,易三聽得津津有味,時不時的發出一聲笑聲。
說到那小公主扶着老太常上臺時候,重楓稍稍的喘了口氣,卻見易三摸着自己的下巴,興致勃勃的問道:“以前那殿下還是個丫頭的時候,就聽老爺提過,說她将來必是個美人的。”
重楓一笑,應道:“如今也是個美人,嗯……”她想了想,又補充道“是個清麗無雙的美人。”說得起興,重楓随意的拿過筆,想在之前的宣紙上勾畫,但随即她發現現在的光線并不足以去畫些什麽,只得有些可惜的說道“現下天光太暗,可惜不能給你畫了。”
“不打緊不打緊”易三呵呵的樂,然後盯着重楓看,只把重楓看得極度莫名,才感慨的說道“可惜那殿下見過小姐了,否則的話小姐扮了男裝,娶了那殿下,我們易家也能沉冤昭雪。”
“說的這是什麽胡話來。”重楓哈哈一笑,倒不覺得特別在意,只是想到若自己真的扮了男裝,以那殿下冰雪聰明的性子,又怎可能會不發現?
易三卻是笑笑,似乎想起了什麽,感慨的回道:“說起來,您與那小公主還是指腹為婚的姻親。就連您的名字,都是先帝起的。而那殿下的名字,還是老爺起的。”
重楓一愣,這個消息太過震驚,她一時沒反應過來,好半天才抖着手指了指自己。她看着易三确定以及肯定的點點頭,不禁怪叫了聲,倒在地上,盯着黑影模糊的屋檐看,然後她又哈哈的笑了起來,坐起身子,搖了搖頭,盤起雙腿,用手固定着自己的腳,呆呆的看着天空,易三不知道重楓在想什麽,在一旁有些着急,卻不知自己應該說些什麽才好。
“有的時候,我覺得我好像被一條線牽着走了,自從到了帝都以後……”好半晌,重楓才回過頭來,看着易三說道“我不知道這是巧合,還是那種奇怪的星命了。不過”她的眼中清明而堅毅“我不相信星命,我只想做好我應該做的事情。”
她站起身子,拍去自己褲腳上的灰塵,臉上的表情卻變得淡然起來:“以後這樣的假設,就不必說了,因為易家的少爺啊……早就已經死了……”
易三只連連點頭,不再言語。重楓将刀具再細細的磨了一次,又仔細的抹上油脂,确認它已經做好保養,然後用布條将它裹起來斜插在後背上,這一切動作她做的很慢,其實只是借此整理自己的心緒,做好這一切後,她突然回頭對着易三咧了下嘴。
“我爹給那殿下起的什麽名字來着?”
“靜……”易三皺着眉頭想了很久,才說道“叫靜庭。”
“晝眠人靜風庭柳”重楓突然就笑了起來“易長嗣,秋靜庭,我那酸氣的老爹呀……”(注:見文下)
易三是不懂這些文人的東西的,只滿頭問號的看着重楓在一旁笑。重楓拍拍易三的肩膀,想了想,說道:“易三叔,再等一段時間,你會出去的。”
易三有些哽咽,點頭沒有說什麽。重楓正了顏色,極其敏捷的翻出牆去,謹慎的左右四顧,悄無聲息的往自己暫住的客棧潛去。她先小心的檢查了自己的窗戶的位置,再繞進客棧中,查看了大門有沒有被人開過的痕跡,這才放心的進了門內。此刻天光微現,客棧中已經漸漸的有了人聲,重楓皺着眉頭聽着這些響動,心中思量自己确實應該租一處宅院獨住了。
雖然折騰了一夜,但重楓還沒有睡意,她倒在床上,睜着眼想着下一步怎麽走,盡管知道了些仇家,但重楓一時卻不敢下手,殺朝廷命官不是小事,朝廷一定會追查,容易打草驚蛇,這注定重楓不可能像江湖中人那樣快意恩仇,而關鍵在于,重楓不知道究竟最後的那個黑手是誰,誰有能力在背後将當時皇帝的姻親給捅了一刀,而且那些幫手現在都還有官職?重楓想了半天,只覺得有一個嫌疑人,但細細想來,卻有些說不通的地方。
“看來還是得找根大腿啊……”重楓嘆息,突然有些後悔在黃沙上将那公主殿下的招攬拒絕的這麽的鮮明沒有後路了。因為惋惜,因為那些沉甸甸的心事,倦意還是從心底泛上來,重楓在細數自己今日沒有什麽特殊的事情後,終于沉入了夢鄉。
一覺醒來,已經是兩個時辰以後了,重楓打了個哈欠,她還沒有睡飽,只是估算着如果再睡下去可能會讓人起疑了,不得不起來,剩下的睡眠在午睡的時間補足就可。
稍作梳洗,正準備外出去找宅子,卻聽得門敲了起來。那門敲得極有禮數,顯得不緊不迫。重楓有些疑惑,開了門,卻見一個穿着白色短衣,綠色肥大褲子,充滿了異域風味的年輕人在态度謙卑的守在門外。
“重小姐,我家主人在樓下等你。”那年輕人看到重楓後,手按在左胸,行了一禮。
重楓有些奇怪,下意識的抓了自己的刀,這才跟着那年輕人往樓下走。木板制的樓梯剛下了幾步,重楓就透過那層層縫隙看到了一個穿着錦紋披風的圓滾滾的身體。那是在太學院見過兩次的沙吾提。重楓不禁覺得有些頭疼,心想自己倒真的應該去找一處新的落腳點了。
“重楓!快快快,跟我走。”那胖少年看到重楓那瞬間,眼睛都亮了,三步并兩步的跨上來,他也不在乎什麽男女有別,一把拉住了重楓的手,就要将她往外牽。
重楓手腕一翻,直接扣住那胖少年的脈門,那胖少年也是反應神速,手腕一伸一展,順勢退了三步,他看着重楓,苦笑道:“我的姐姐,我可不是來找你比劃的。”
“少攀親戚,你怎麽找到我的?找我幹什麽?”重楓是第二次被人找到了,她對這種感覺非常的不愉快。
“這帝都哪有什麽秘密,只要有錢,找個人還不簡單麽?到處都是這方孔兄的眼線。”那少年似是看出重楓的不悅,笑道,然後又火急火燎的要伸手來拉她“先莫說那麽多了,我帶你去見些人去,遲了可就來不及了。”他見重楓沒有絲毫的表情,想了想,湊過去道“這些人對你以後入仕有極大的好處的。”
重楓微微一愣,随即明白過來。這小胖子雖然是異族,但是家中錢財看樣子着實不少,認識的自然不是大富大貴就是高官貴胄,看來他火急火燎要帶自己去的地方,多半也是為了讓自己結交這些人。她和這小胖子非親非故,這小胖子突然玩了這麽一出,讓她有些迷惑,但她現在又确實需要去逐步考慮這些東西,雖然這與她的本性并不符合。
就在這樣的矛盾心思中,小胖子已經拉住重楓跑出了客棧,匆匆登上馬車。那車夫顯然知道小胖子的目的地,也不待他說,鞭子一揚,馬兒就得得的跑了開去。
“你這身衣服可不行,雖說我們東烏人不講究這個,但那些帝都人卻麻煩得很。”那小胖子語速奇快,不等重楓說話,就先噼裏啪啦的說完,然後從椅子下拉出一個盒子,臉色得意“不過少爺我都已經想到了,一會兒快到的時候我就下車去,你趕緊換上就成。”
重楓苦笑,罷了罷手,回答:“我可不會應付那些人。”
“我知道,其實這次只是為了讓你見見我阿姐。但正巧我阿姐被另一波人邀了。她說咱們在這帝都不得意,但做人卻要懂得知恩圖報,莫堕了我們外族的名聲”沙吾提圓圓的臉上顯露出了幾分感慨,他自來熟的想要去拍重楓的肩膀,但被重楓側身躲過,也渾不在意,繼續道“阿姐說你既然要考太學院,自然也心往仕途,我們替你引見一些人,這些都是帝都的後起之秀,但帝都水深莫測,後來如何,卻要靠你自己把握了。”
重楓默然,這小胖子粗中有細,這些話其實也是為了點醒重楓,讓她不要在這關頭給他和他口中的阿姐甩面子,做出些魯莽的動作來。她下意識的皺眉,扭頭過去,從那拉起簾幕的小窗口,看着外面那些形色匆匆的人群,看着那些色彩斑斓的屋角畫檐一一從眼前略過,她心中突然升起了一種仿佛被囚籠的感慨。
原來這裏已經不是定威城了。
作者有話要說: 忘記寫注了
注:這是蘇東坡的一首回文詩:
柳庭風靜人眠晝,晝眠人靜風庭柳。
香汗薄紗涼,涼紗薄汗香。
手紅水碗藕,藕碗水紅手。
郎笑藕絲長,長絲藕笑郎。
易長嗣取的是長絲藕的諧音,長相思的意思,哈哈,所以重楓說她爹酸氣